村长家中,婆子的离去让村民们很是振奋,纷纷呐喊将作恶的鬼打了回去。
但是等高兴过后,有人问:“那那个婆子现在去哪里了呢?是回到章三儿家了吗?咱们是不是得去将她的尸身也一并烧了,如此才能彻底杜绝他来害咱们?”
这个提议得到了村民的同意,一行人举着做农的工具去了章三儿家中。
走在中途,有人指着章三儿家天上那一大片乌云,说:“你们快看那里。”
其余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纷纷露出惊讶神色。
今日是个极好的天气,一眼望去,俱是蓝蓝的天空,一片云彩也没有。可偏偏他们家头顶上,竟然多出这么一大片乌云,而且瞧着厚度还不小,直直将下面的房子遮挡成了不见阳光的地方。
有人说:“我听闻,这鬼怪都是见不得光的,或许是那鬼做的法?”
这么一说,村民便又开始止步不前。
他们来这里,不过是借着刚才打杀了那婆子的一鼓作气,而现在瞧见这婆子竟然还有这种神通,当下便被吓的不敢再近前。
之前带着姜炁他们过来的其中一个人说:“或许,或许是那几位道长做的法呢?”
听闻是自己人做法,余下的人松了口气,胆子又大了起来,朝着房子走过去。
他们过去时,姜炁正在做法。
刚才他招魂问了一番那婆子,可惜真如村长所说,语言不通。此时他正准备将这婆子之前的过往全部演一遍,却不料听见村民靠近的动静。
他朝着沁海说:“你去拦一拦,别让这鬼气冲撞了他们。”
沁海应了个是,起身去拦着那些村民。
村民肉眼凡胎,看见飘荡在空中的鬼魂,只能看见姜炁一个人掐诀念咒。
有人问沁海:“这是要做法杀了这作恶的婆子吗?”
沁海撇嘴,说:“真人这是在做法问魂,人有善恶,鬼也有好坏,这婆子到了你们这地方后,不曾害过你们,反倒是给你们做饭吃还不要工钱。真人要看看她之前有没有做过恶,若是没有便要送去轮回,给她谋一个好来世,若是作恶了,便要将人送去地府受罚,以偿还她之前的罪过。”
“啊,这样啊!”村民听着惊呼,有几分不可置信。
沁海瞧一眼,姜炁那边的法已经做成,便给这些村民开了短时间的天眼,并嘱咐道:“我给你们开几个时辰的天眼,这几个时辰你们也可以看到那婆子的过往,但是切记不可靠近,鬼气冲撞了你们生气,怕是要折损寿数。”
村民们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不能视物,等着恢复了正常时,眼前已经出现了一副农荒时的景象。
破旧的屋子里面,是满面愁容的婆婆,正房内是拍着孩子啃着馍的儿媳妇,院子里是端着一碗肉回来的儿子,这正是章家一家三口的过往。
章三儿端着肉回了屋中,与媳妇吃了个痛快,又剩了一点子肉沫子,并着媳妇吃了肉后吃不了剩下的一口馍,端到了伙房去给婆婆。
婆婆见着这肉和馍,却是高兴的流下泪,自己舍不得吃,让儿子留着给儿媳妇吃了下奶,好喂孩子。
章三儿朝着婆婆说:“让你吃你就吃,吃饱了才好上路。”
“上路,去哪儿啊?”婆婆问道。
“去逃荒,我听人说,往南边走,那边的雨水很多,种庄稼也能长的很好,咱们去那边找个地方安置下来。”
婆婆瞧着脸色不大愿意,但为了儿子和孙子,还是去收拾东西了。
这一路上逃荒的人甚多,他们也与人家搭了个伴一起走。
别人家逃荒的路上也带着粮食,能有几顿嚼口。可章家却是米缸里面一粒米都没有,光秃秃的空着手来逃荒。最初时,别人家的余粮多,看他又是老娘又是媳妇孩子的,便也施舍给他几顿饭。
但是随着时日推长,自己家都顾不上了,哪里还能给他。
章三儿和与媳妇骂了一顿那些不给他饭吃的人,便开始出去偷东西。只是逃荒路上,人们把那点子粮食看的比性命还要紧要,哪里能让他偷了去。结果是粮食没偷到,反倒是被人打了一顿,然后赶出了一起往南走的队伍。
一家人没法子,只能自己慢慢辍在队伍后头,跟着人家走。
最初章三儿还能抓着个野鸡什么的,烧了来吃,后来随着前面的人粮食吃完开始捕猎,他连个野鸡也抓不到,只能生生饿着。
大人饿上个一两顿还好,可怀中嗷嗷待哺的孩子却是受不了这个罪,整日里哭个不停。
这婆婆听着孙子的哭声,就像是在挖她的肉一般疼,也跟着一起哭。
章三儿听着不悦,骂道:“你哭个什么哭?你若是有本事就给我寻肉来吃,哭能哭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婆婆被骂的躲在了林子后面。
山林之间多砾石,她不小心被磕了个口子在手上,瞧着手心流出的血,婆婆漏了个笑容。
村民们瞧着那老婆婆一撅一拐,脸上却带着笑将手里面一小块鲜血淋漓的肉交给儿子时,都流下了泪。
谁家还没有个年迈的老娘呢?想起自家老娘对小辈的好,自然是感动的厉害。
可这章三儿却是个没心肝的人,吃了老娘的肉不说,竟然还嫌弃肉少,让她多拿一些来。
婆婆实在没办法,含着泪又去割肉。
她原本就不胖,这般割了几日,实在供不上儿子儿媳一起吃,只能哭着求儿子,把肉留给儿媳下奶用。
可惜她被儿子一把推到了地上去,没有二两肉的身子就这般摔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过去。
章三儿这才知晓闯下了祸,但给老娘收拾尸体的时候发现她身上坑坑洼洼都是没了的肉。再想一想自己这段时日吃的肉,心肠再硬的男儿也流下了泪水,说要带着老娘一起上路,等到了地方后,要把老娘好好安葬。
但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不容许如此。
没了老娘的供给,又走了几日,儿子已经被饿的奄奄一息。而章三儿,也终于开始对着老娘的尸体下了手。
村民们瞧着他竟然在烹制死去老娘的肉,纷纷赤红了双眼。
可惜他娘死去的时日太久,肉质已经腐坏不能吃。
章三儿竟然对着他娘的尸体开始磕头,口中念念有词:“娘啊,您若是在天有灵,就救救您的孙儿吧!”
他娘是真的有灵,听了这话后,尸身肉质竟然真的便好,又让他们吃了几顿好肉。
就是这般,让他们走到了庚子县。
走到庚子县的第一日,或许是水土不服,又或者是小孩儿原本就是天灵之体,无法忍受以至亲血肉存活,当即上吐下泻起来,不过短短一日便没了性命。
章三儿抱着儿子的尸身哭了一会儿,也没了再往南走的心思,想在这附近找个村子住下了。
他打听到刘家村的村长是个心善的,若是有难民逃荒过来,他也愿意接济一二。
于是他将儿子的四肢头颅去掉,又清洗了内脏,收拾了二斤齐整的肉,送到了村长家,在刘家村安置了下来。
刘家村的民风淳朴,他们刚住下,知晓他们揭不开锅,家家户户都来送上些吃食。有了能吃的东西,他们也不愿再吃老娘的肉,便将老娘葬在了后院之中。而葬的这么近,存的心思还是某一日吃不上了,还能再将人挖出来吃。
婆婆被葬下去后受了村民三日香火,结成了一个善灵,去了村长家。
她含着泪将自家小孙子吃入了腹中,让这小儿全了人世间因他父母而欠下的债,得意去阴间入轮回。而她则是被村长发现,留在了家中做个伺候吃饭的婆子。
她感念村长和村民对自家的帮衬,又想着如今好歹是个善灵,随着日久年深或许还可以做个地仙。她这一身皮肉应当也是好东西,便在做肉的时候,将身上这肉再割下来一些掺进去,因此制成了这喷香的美味。
余下的事情便是章三儿偷盗成性被人逮住赶出了村子,他知晓村长家中有老娘在,怨恨老娘不知道找村长通融一二让他留下,便去道观让人来捉鬼,从而编出了那一套说词。
看到这里,姜炁收了法,看着跪在地上含着泪朝他磕头的婆子。
村民们看着这一切,忽然有人开口说:“道长,这婆子是个好鬼啊,您可不能收了她。”
这话说出来,就像是打开了个开关,其余人也纷纷开始求情。
姜炁问他们:“你们难道不知晓,你们平日吃的肉,乃是她割了自己的肉喂你们,你们不觉得难受?”
村民说:“她愿意割肉喂她的孙子,也愿意割肉喂我们,便是将我们当成了她孙子一般看待,我们不觉得难受。”
姜炁点了点头,村民虽愚昧,却也至善。
他又转过头问婆子:“你既为善灵,总是做这野鬼也不合适,你可愿意留在这刘家村,做个守护他们的善灵?”
那婆子连连点头,“愿意,自然是愿意的。”
刚才看了那一出戏,姜炁此时倒是也能听得懂她在说什么,“既然如此,我便在此处给你修个能安身的地方,日后你护持着这地方安宁,他们与你供奉香火,日后你修成正果,也能求个长生不老。”
婆子又是朝他磕头谢恩。
姜炁想了想往日所见的那些地仙庙宇都是怎样的建筑,手一挥,原本章三儿的房屋消失,变成了一个不算大的观宇。观宇上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善母观。观中正殿内乃是那婆子模样的一尊石像,石像怀中还有一个小孩子的石像,瞧模样正是她的孙儿。
他手又是一挥,善母的尸身与魂魄通通融入那石像中,那原本平平无奇的石像也有了一种慈悲感。
天空的乌云就此散去,阳光重新撒在人们的身上。
村民们纷纷朝着那善母观拜下去,感谢善母娘娘日后对他们的护佑。
沁海这个心软的人,此时瞧着已经有些泪盈眼眶,而原本看这些村民十分不善的青一,也红了眼睛。
“师父,难道咱们就这么放过那个章三儿吗?”
姜炁笑了笑,“她做下的善有咱们让她承了善果,那章三儿做下的恶,自然也有人让他承恶果。”
青一这才算是满意了一些。
村民们拜过善母观,又来请姜炁,说:“善母娘娘如此大善之人,如今她的观宇落成,我们想要请附近村子的人都来庆贺一番,不知三位道长可否多留一段时日,等庆贺典礼过了再回?”
姜炁笑了笑,说:“自然可以。”
青一奇异的看着他,他便说:“你不是想看他章三儿的报应吗?报应这就来了,只管安生等着看戏就是了。”
青一挑眉,对未来几日的庆贺典礼多了几分期待。
国家动荡的时候,掌权者总是喜欢推行一些兵家典论。但是当太平盛世之时,便喜欢推崇一些善孝之事,这观宇之事都需上报朝廷,刘家村将善母娘娘的事情通禀了县官老爷,县官老爷快马加鞭将事情告诉了皇帝。
皇帝听闻竟然还有这种事,当下下了圣旨,追封善母为一品诰命,又派人重塑造金身,再造观宇,同时自己也亲自动身,要来观一观这善母。
青一听后很是感慨:“这皇帝倒是个至孝之人。”
姜炁闻言,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沁海说:“这皇帝一直想与归云门攀上关系,只是疏言老祖一直不愿搭理他,此时他听闻有归云门之人在这里,自然是要亲自过来以示亲近的。”
青一:“……”这狗皇帝!
沁海又说:“不过,这皇帝这么一闹,事情肯定大的不得了,那章三儿肯定也收到了消息。只是不知道他是要回来受一受他娘这一品诰命的俸禄,还是要寻个地方躲起来。”
青一想着姜炁说的那话,说:“那定然是要回来的,若不然,我们留下做什么呢?”说着,得意的看向姜炁:“是吧,师父?”
姜炁笑了笑,说:“恐怕他此时正在想着要如何编撰谎言,好回来见一见皇帝,或许还做着可以借着这名声当个官的美梦呢!”
青一笑着问:“所以师父才不让村长将章三儿作恶的事情一并报上去,只是报了这婆子割肉喂孙子的事?”
姜炁笑而不语,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且等着看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