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四百银币，概不赊欠！”
红姨的声音从大堂传来，还是那么威严那么有气度，不似寻常老鸨般谄媚，花诗雨在二楼秀房中听得清楚，昨晚英气勃发的夏公子起床就来大堂，到处找红姨，要花钱为那个小侍女赎身。
“红姨，您行行好，我将来是要去书院念书的，书院学子还会说假话？将来入仕为官，凑齐了银钱，绝对补上！您就二十银放她走吧！”
红姨脸上青筋直冒，你这态度，是来说事儿的吗？二十银你是如何说出口的？你不觉得心慌吗？
是了，昨晚还要醉里看剑，今天来大堂却变了副惫懒模样，诗雨姑娘掩嘴偷笑，这位夏公子也是有趣的紧，就是不知月绫妹妹的小侍女，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忽然想起昨晚他那句“隔了千山万水”，便收了笑容，脸上浮现一丝凄苦。
“我的红姨哟，您别生气，会老皮肤。瞧瞧翠红多可怜，被杜府卖到墨园，倒不是说您这儿待她不好，一个十二岁的女娃娃，无父无母孤苦伶仃，想讨个好生活真是难如登天。您就行行好，积善积德嘛！”
见书院名头不管用，夏之换了感情攻势。
前面一番话说得红姨有点心动，那小丫头免不得以后被哪家公子祸害，在墨园中落不得一个好归处。但听到最后那句积善积德，一下子火冒三丈，大拍桌子道：“你当墨园是积善堂吗？你这德善还真不便宜，三百八十银也不怕压垮你小身板儿！”
夏之苦着脸正要继续求情，二楼传来诗雨姑娘的声音：“红姨莫要气恼，夏公子昨夜豪气干云，这会儿却是副无赖样子，他打定了您心肝软，瞧不得我们姐妹受苦，他的话您都不要当真！”
红姨听罢，朝夏之瞪了一眼，心里却奇怪到：月绫的侍女，诗雨却跑来求情，难到昨夜一词破阵子，动了她心境？
夏之却不觉得诗雨姑娘在求情。昨晚对她并不客气，甚至让她有些尴尬，这会儿让他难堪实在应该。朝花诗雨抱拳行礼，夏之低头道：“诗雨姑娘，昨夜唐突了，还请莫怪我言语有失。翠红遭遇实在凄惨，望姑娘援手三分。”
我想要的又岂是你这般道歉？花诗雨隐去心中苦涩，强做笑颜道：“公子至情至性，昨夜一词让诗雨有几分触动，公子若不嫌弃，诗雨这里还有两百银碎钱，帮公子领翠红回家。”
没想到诗雨姑娘这么好说话，夏之连忙道谢，给了她一个温润的笑容，转头便朝红姨腆着脸说到：“红姨，您瞧诗雨姑娘都伸了援手，您再赊我两百银，来日我做了大官，必定还上！”
红姨真想一口茶喷到这无赖小子脸上，刚不要脸面从诗雨那儿讨了两百银，这会儿连自己那二十银都舍不得出，挥了挥手，有些无奈道：“罢了罢了，连诗雨姑娘都替你说话，莫要显得我薄情。你再凑一百银来，便可把小丫头契约拿去。但是有一条，概不赊欠！”
“好！”夏之拍案而起，向红姨行礼道：“夏之这就去凑钱，今晚之前就能把银子送来，请红姨不要让翠红在园子里受了委屈。”说罢大步流星朝院外走去。
终究在你心里落不下一丝影子，诗雨姑娘正暗自伤神，便看见去又复返的夏之对她行礼道：“诗雨姑娘，今日受你恩惠，两白银却不敢腆脸收下。来日凑足银钱，一并归还！”
你若能来，便是好的，花诗雨心道：你不愿受我恩惠，模样倒是这般好看。
红姨也多看了夏之两眼，对这夏公子评价高了几分。
……
出了墨园，夏之刚才的正气凛然变成一副苦瓜脸，朝旁边同样一副茄子脸的小米儿说道：“一百银呐！怎么凑？”
“少爷，你不是可以做无本买卖吗？”
“真以为赌坊金子好拿？过了底线，赌坊那些打手能把我们吃进去的全打出来。”
“那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我不是问你嘛？”
“要不咱干票大的？被一家赌坊追杀总好过被十多家追杀。”
“……”夏之想了想，这还真是最优办法，烦恼地用手扒乱头发，朝小米儿问道：“咱还剩多少？”
“昨晚在墨园的花销都是白飞公子出的，给那小厮一枚金币，还剩差不多三十银。”
“走，跟你少爷我去大干一场！”
小米儿胸中忽然生出一副侠肝义胆，说书人故事里不都是这样描述：两人孤注一掷，向黑恶势力打出正义之拳，最后受到万人景仰。
“少爷，你为啥对那个小丫鬟这么上心？”
“你昨早上吃的馒头就是那丫鬟给我的。”
得，这下翠红也变成了小米儿的恩人，两人同仇敌忾，朝银星赌坊奔去。
……
银星赌坊规模不大，又开在平民闹市区，想来背后主人应该是赌坊里最弱的一家，于是成了夏之首选，舍弃最近的天香赌坊，赶到这里来做开门生意。
未时五刻，赌坊开门不久，人还不多。两人踏进大门，直接奔向押宝桌上。
昨晚坐庄的庄家已经换了人，那个盯梢大汉却没有变，见两个小乞丐换了副公子模样又来赌坊，面色不善，朝准备摇骰盅的庄家说了几句。
庄家朝这边看来，见小公子双眼放光，面色严肃，知道遇上硬点子，手里骰盅摇得飞快，根本看不清里面情况。三枚骰子在骰盅里撞得噼啪乱响，庄家额头渗出细汗，“啪”一声骰盅落地，“请客投注，买定离手”的标志性话语刚落，夏之立刻掏出三十银币押大！
“哗”一声，押宝桌上立马沸腾起来，三十银！不知道这个小公子是哪家少爷，一出手就是大手笔，若能赢一次小豹子，对寻常百姓来说一辈子的花销都够了。
夏之死死盯着骰盅，一言不发，丝毫不理周围议论，右手按在银币上，一副生怕被人抢去的模样。
庄家的脸快要被汗给浇透了，他终于知道大汉口中的“有古怪”多么难缠，因为他清楚骰盅里是四四五，是他故意摇出来的点数。庄家故作镇静，隐藏在桌下的左手动了动，赌坊遇到前来找茬的赌客，都会用这种老千手段，以防高人一夜之间把整个赌坊赢走。
骰盅里五那枚骰子神鬼不知地翻了个面，变成了一。
骰盅揭开！
动手瞬间，夏之眉头一紧，就像专门在等这一刻，按住银币的右手飞快挪到小。
四四一，夏之胜！
此刻没人再去关注自己胜负，所有押宝桌上的人都在惊呼，临开盅前决胜一击，简直如神来之笔，拿出去可以吹嘘月余。
这边的喧哗吸引了整个赌坊的眼球，虽然午后客人不多，全部聚起来也将一个押宝桌挤得水泄不通。赌客们都在猜测这是哪家公子，会不会是上京来的王亲贵胄？
只见公子收了赌坊赔钱，立马招呼伙计把六十银换成金币，一把抓在手里，似乎还要再投一把大注！
庄家没有资格做这种大买卖，抹了把汗让赌客们稍等片刻，朝赌坊里面一间雅室走去。
“你确定是修行者？”一位黑衣中年男子背身负手道：“剑院人怎么会跑到我们这个小赌坊来欺负人？”
庄家出老千还输了银子，此时大汗淋漓道：“我都用上了磁石，那公子在临开盅前，瞬间变注，好像看得见盅内情景。”
黑衣男子沉默不语，思考了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道：“神识敏锐竟能到这般地步？这可不是寻常的修行手段，若真是如此，那可惹不得。”说罢朝庄家吩咐道：“你去叫二爷做庄，把打手都喊上，然后去找人查查这公子什么来头。”吩咐完毕，黑衣男子跟着庄家一道出了雅室，往押宝桌走去。
围在一起的赌客们等得不耐烦，高声叫骂着，见屋内来了人，庄家朝赌坊大门走去，一名黑衣男子走过来，便熄了声音看后面好事。
这男子有龙象之气，行走带风，眉目苍劲有如老松，夏之见他朝自己走来，心中紧张。
“在下白城萧四海，是这间小赌坊的东家。公子雅兴，来银星玩耍，一定要尽兴而归！”
白城里只有一家人敢姓萧，就是那个出了萧神剑，萧火儿，萧潇儿等一大堆神仙的萧家。
这下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谁都没想到这间小小赌坊，竟然是萧家人的生意。所有人都朝夏之望去，想看这位公子如何应对。
夏之初时也震惊万分，旋即想到既然已经得罪了，管你萧家花家，我一个小人物都消受不起，那就尽全力去扎你们一针也好。狠狠咬了口牙，夏之面容狰狞道：“既然要尽兴，没了庄家该如何下注？”
两人争锋相对，激起千层巨浪，周围赌客都不愿意相信自己耳朵，就算你是上京来的，在白城地盘也敢和萧家做对？莫非你是九位皇子不成？
萧四海大笑一声道：“庄家这便来了，公子高人手段，莫被打了眼，萧四海在一边等着为公子拍手祝贺！”
说罢一位蓝衫男人来到桌前，接替了先前的庄家。他面色不善，朝夏之看了眼，便将心思全部放在右手上。
此时换了个骰盅，玄黑若铁，泛着金属光泽。夏之仔细感应过去，神识遇到骰盅竟然被阻隔在外，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细密的汗珠渗出脑门。
小米儿见少爷情况不对，虽然仅仅相处一日，他没打算扔掉夏之就此逃跑，战战兢兢地挪到少爷身边，用力握住他左手。
彷佛感受到了力量，夏之双眼一闭，将所有意识全部投注到玄黑骰盅上，脑子从未有过地疼痛，如针扎般不断刺激他的神识。
“啪”骰盅落下，庄家只说了个“请”字，就像专门等着夏之下注，周围没人敢上前，一时冷场。
桌沿已经被夏之双手捏出木屑，一粒粒汗珠掉落，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在挣扎，瘦弱的双臂青筋暴起，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在那层坚如铁石的壁垒上突破一个针孔，神识在盅内一闪而过，又被挡了出去。
豹子！
十五枚金币，仿佛要击垮所有人的想象，被夏之押在中间。
小米儿心意一动，觉得今天要死在这儿了，可惜翠红还不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