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下起了雪珠子,扯絮般的连绵落下,比前几场更为大,只是好在风不是很大。
虽说天气比往常更冷了几分,可是炭火却因着新年将至而增添了不少,这让寒冷如冰的蓼风轩有了些许暖色。
第二日,便可见窗纸亦映着白光,映着殿内清清沥沥的,亮堂了许多。
唯一让人遭心的是奄奄一息的清椀,高烧了一整夜,箬筠与汐柠精心照顾亦不见起色。
箬筠看着脸色发白,嘴唇发紫的清椀,不知该如何是好,昨夜里三番几次求看守内监,皆得不到有效的回应,除了敷衍,就只当到充耳不闻。
“主子。”清椀艰难启口。
“清椀。”箬筠紧握清椀的微微发凉的手。
清椀眼含泪水,呢喃道:“不要为奴婢担心,过几日,内务府的人来抬奴婢出蓼风轩的时候,您不要阻拦,奴婢知道主子不舍,可是奴婢终究是要被抬出去的,活不活得成,全凭造化了,只是主子您应为自己筹谋了,不要白白丢了性命。”清椀说的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
“如今主子快要分娩,宫中有多少人巴不得主子生产中出事,或者......”清椀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话锋一转,“若奴婢出去还有活路,定会前来搭救主子。”
“清椀,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汐柠道。
“咳咳”清椀重重咳嗽几声,便是没有了气力,箬筠上手一摸清椀额头,如火烤般炙热,登时一下缩回了手。
过了几日,清椀仍旧是病恹恹的,因着春节在即,六宫皆不许留有病入膏肓的奴仆来添晦气,遂内务府便遣了人来,将清椀抬了出去,箬筠与汐柠并没有多加干涉,只站在殿门前,想着再多瞧上清椀一眼,此时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或者,再不会相见!
只是出去未必不好,困在这里才是绝路。
寂静无声、积霜冰滑的甬路上,内务府的两个小太监,将裹着席子的清椀一路上抬得是颠簸不堪,手脚不温和,嘴巴亦不积德,碎叨叨的埋怨了一路,无非是说些晦气与不吉利的话。
清椀虽昏昏沉沉,却是听得一二句,心里是憋了好大的气,却终究是硬心般的忍着,直到被那两个小太监随手一扔,扔进了乱葬岗之后,才眼角潮湿,落下了热泪,无望而灰心的闭上了双眸。
耳边听着其中一位年轻的小太监道:“这宫女饿不死,许是会冻死。”
“怎么?心疼了?”另一位稍微年长的小太监道。
“去去去,换作旁的宫女,许还可留心给黄公公收留了去,做一房小妾,换些银子。”说着又用手指指了一下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清椀,“如今这一位,是贵妃指定要取性命的,谁敢染指?”
“你倒是盘算的仔细,只是看这宫女是以前蓼风轩的清椀姑娘,长的倒是标志的很,在宫女中,算得上拔尖的了。”
“可不是,汐柠也不错。只是如今都可惜了。要是我有黄公公那丰盈的家底子,定是会寻个标准的做伴床。”
“这些个好事哪里轮得上咱们这种粗使的?等什么时候得哪位主子欢喜,这种念想便是指日可待了。人说太监是没根的男人,可也是男人不是。唉,说多了全是泪,要怪便怪没有投对人家,生下来便是做这断子绝孙的差事。”
两位小太监悠然自若的迈着步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样。
“清椀,清椀。”小金子见两位小太监已经远去,便从不远处的树后蹿出,扒开裹着清椀的席子,手指旋在清椀鼻尖。
“还有气息。”小金子手指犹觉到一丝暖意,只是极其微弱,赶忙将清椀背起,从来时的路行去。
所谓有人欢喜有人忧!
送走了清椀,蓼风轩的落寞尤为明显,与金禧苑的喧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仪郡王明日便是要迎亲,作为皇亲国戚,太上皇与皇上皆很看重,贵妃亦不敢怠慢,仔仔细细的盘点着明日赏赐仪郡王府的东西和各类所需物件。
前来帮忙的嫔妃皆络绎不绝,都想为贵妃出把力。
连一向深居简出的诚妃亦过来帮忙,在这种时候,最是需要大家风范的时候,诚妃不会让人看低。
忙活了半天,其他嫔妃皆退下了,只留得诚妃与贵妃了,贵妃方道:“难得诚姐姐来一趟,便是与我多坐一会儿,唠唠家常话。”贵妃随即抛了一个眉眼,殿内众宫人皆退了下去,只留了穆霜在身侧。
诚妃亦退避左右,道:“如今这宫中,只贵妃一言堂,与本宫又能聊些什么?本宫只管听着便是。”
“诚姐姐惯会说笑话了,如今皇后健在,岂是妹妹可一言堂的,况且还有姐姐您与我一同协理后宫。”贵妃笑意越发深了,拾起一块鳞湘八角糕轻嘬了一小口。
“是不是说笑,贵妃最是明了。贵妃应是赶上好时候了,本宫应是恭喜才是。”诚妃淡淡道。
“诚姐姐何必这样说?妹妹也是顺势而为。”贵妃隐约觉得诚妃话中有话,看着形势,定是有事要往外吐,若不然,今日的诚妃不会这般言语,要知道,往常的诚妃没有今日这般尖锐。
“只是......”诚妃欲言又止。
“诚姐姐不妨直说。”贵妃见诚妃开了个头,便觉自己八九不离十是猜对了。
诚妃瞧着贵妃手中的糕点,定在那里,心里斟酌再三,终言道:“本宫只是想拜托贵妃一件事。”
贵妃悠然向暖垫后面靠去,静待诚妃下文。
“王箬筠若生得皇子......本宫想抚养。”诚妃眉心稍微拢了拢,她知道这种事不好说。
贵妃没有想到噎在诚妃喉咙处的,是这个事,稍微迟疑了一下,方道:“姐姐可知那是白莲教奸细所生孩儿?姐姐若是抚养,必定会使皇上嫌恶姐姐的。且许不许姐姐抚养,全凭皇上心思。”
“本宫知道。”诚妃道。
诚妃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自己皇儿的骤然殒没,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心病。而且她也知道最紧要的是皇上的恩准,可是,她必须要现在与贵妃言明,因她知道,贵妃不一定会放过王箬筠的孩子,自己向她表明,也只是希望她会网开一面。
不管如何?自己总是应该博一把。
贵妃不解道:“只是姐姐怎么不想着将二阿哥求来抚养?皇上定不会拂了姐姐的意,且二阿哥资质不差,又是嫡子。”
“二阿哥如今已经长成,即使抚养,与本宫亦是没有半点母子情分的。且本宫并不看重身份,只是想有个与本宫亲近的孩儿。”诚妃道。
“姐姐所言极是。”贵妃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说道。
说到身份,皇宫最为看重的就是身份,诚妃竟然不看重,真是愚蠢。不过贵妃又转念一想,诚妃这样想便是可成全自己。
贵妃见诚妃心意已决,便又道:“许王箬筠生个女孩也未可知。不过若是男孩,本宫便定是会竭尽全力帮姐姐向皇上讨要的。”
诚妃听贵妃许诺,心里便是舒心许多。
贵妃见诚妃眉心舒展,面色柔和,便随心言道:“诚姐姐,皇上最近很是怪异啊,本是盛年,却是不常来后宫。”
“是啊,很久了,以前也有过,只是没有这些时日久。”诚妃道。
“除了偶尔与我用些午膳,便无其他了,旁的宫里更是连用膳都机会都没有。”
“后宫本就阴气重,如今皇上甚少来,越是阴深了。”
......
诚妃与贵妃难得今日投缘,又聊了一会子闲话才回宫。
待诚妃离去,穆霜低声道:“娘娘果真要助诚妃娘娘?”
却听贵妃“呵”一声冷笑,“皇上见到王箬筠所生的孩儿,便是会念及与王箬筠的旧情,本宫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娘娘何意?”穆霜道。
“王箬筠所生孩儿,本就是死胎!即使本宫想助诚妃一臂之力,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是!”贵妃咬牙切齿道。
以前多方设计也未得手,如今王箬筠落寞至此,这个绝佳机会,贵妃又怎么会错过?深居宫闱这些年,贵妃已经有所历练,知道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掉以轻心。
尤其是王箬筠,自己曾经险些栽在她手里,现在不会再让她翻身了。
身后的穆霜听闻贵妃此言,只一惊。
贵妃又道:“明日仪郡王大婚,是个好日子!”
穆霜只听得这一句,便知晓贵妃的意思了。
明日正是宫中繁忙之际,皇上与众嫔妃的心思皆在婚礼上,谁人会注意到王箬筠?
翌日,城门外,数百对宫灯开路,侍卫前行。数十里的红妆一直铺到尹府门口。端庄的芊芊新娘由侍女扶着款款走上红缎子盘金绣顶花舆,四位轿夫缓缓抬起。
喜炮声霎时连天响,铺天盖地都是执红旗、红伞以及莲花锦幔的人,声乐鼓手一路敲击,笙箫齐奏,生生不息。
只迎亲的队伍便可以成千上万人记,再加上街道两侧无数观礼的平民百姓,整条京城主干道上,已经好久没有这般喜庆喧闹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