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顾渝心血来潮,突然想吃鱼面。鱼面的制作过程比较繁琐,要去掉鲜鱼的刺皮,剁其肉至泥酱状,加一定比例的面粉和盐揉搓成面,将面分成团,用擀面杖把面团擀成蒲扇大小的大而薄的面饼,然后卷成卷,放进蒸笼里,猛火蒸两刻钟,出茏后摊开,冷却后用刀横切成薄饼,晒干即成。尽管御膳房不缺人,更不缺材料,可要把鱼面做出来,还是要费点儿时间。
然而更让人抓狂的是,好不容易鱼面做好了,皇后他不想吃了,和小皇子分食白水煮青菜去了,父子两人吃得津津有味,最后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鱼面,全部进了皇帝的肚子。
某夜,顾渝半夜醒来,推醒萧明川说他肚子饿了。萧明川揉着眼睛问道,那你想吃什么。顾渝想了想,说他想吃寻梅山庄的小黄花,很想吃,特别想吃,现在就想吃,吃不到浑身不舒服。
萧明川闻言差点给跪了,他还以为顾渝要吃什么山珍海味呢,想得这么抓心挠肺,结果就是个小黄花,真是没追求。萧明川不以为然地叫人去拿小黄花,再给顾渝端碗滚滚的白粥来。
很不巧的是,皇帝得到的回答是,御膳房没有小黄花。
萧明川闻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是说御膳房什么菜都有吗,怎么就会没有小黄花呢,又不是什么多珍贵的菜肴,不过是野菜做的小咸菜而已,普通农家都能吃得到的。
事实上,问题就是出在小黄花是野菜上。御膳房所谓的应有尽有,准确说应该是市面上应季的蔬菜瓜果和常见的鸡鸭鱼肉,还有各种能长时间保存的菜干和肉干,并不会常备着不常见的食物。
咸菜泡菜之类的下饭小菜,御膳房自然也有,可都是寻常菜蔬做的,不会用太有特色的野菜。小黄花乃是梅山特产,其他地方不怎么见得到,御膳房如何会有,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若是平常时候,没有也就没有了,顾渝不会坚持非吃不可,他不是那么任性的人。
偏偏顾渝目前就不是正常状态,他有孕不到两个月,正是口味最善变且最不可理喻的时候。听说御膳房没有小黄花,顾渝反而更想吃了,他也没说什么,就是用幽怨的眼神死死看着萧明川。
“阿渝你别急啊,朕这就派人去梅山。”萧明川哪里受得住顾渝这样的眼神,马上就心软了,拿出腰牌给了禁军统领孙逸英,让他立即派人快马加鞭赶去梅山,给皇后弄点小黄花回来。
孙逸英接到这个任务差点把眼珠子瞪了出来,不过他再一想,自家老婆怀孕的时候还大冬天的吵着要吃西瓜来着,他几乎把上京城给翻遍了,才高价买回来两个暖棚里种出来的。人家是皇后,爱吃个特色小咸菜怎么了,就是要吃龙肝凤髓,陛下只怕也得费尽心思给他寻了来,天底下的孕夫孕妇,甭管身份高低,其实都是一样的。
孙逸英匆匆安排人马去了,萧明川就劝顾渝,梅山距离上京百余里,便是快马加鞭毫不耽搁,也不是马上就能回来的,已经很晚了,他不如先睡会儿,醒来就能吃到小黄花了。
萧明川这番话说得绝对没有问题,有理有据,论据充分,无奈顾渝就是听不进去,他一心想着小黄花,哪里还有睡意,就是亲眼看见亲耳听到萧明川安排了孙逸英,也要坚持睁眼等着。
萧明川无奈,只好陪着顾渝说话,希望他说着说着就能睡着了。
大半夜的,他不睡孩子也要睡呢,不过萧明川这话只敢在心里腹诽,并不敢说出来,他怕顾渝给他戴上一顶只心疼闺女不心疼老婆的帽子。要是那样的话,他就是跳进西宁河也洗不清了。
顾渝怀孕之后,比起平时嗜睡了许多,经常是睡得比萧岭早,起得却比他晚。萧明川满心以为,他们说会儿话顾渝很快就会睡过去的,小黄花拿回来,给他当早膳的下饭菜正好。
谁知顾渝今夜就是特别有精神,越说眼神越亮,根本就是毫无睡意。倒是萧明川,陪着顾渝唠了半夜,自己差点睡过去了,好在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快天亮的时候,孙逸英派去梅山的侍卫终于回来了。那是两个实心汉子,他们直接搬了两大坛小黄花回来,足够皇后从现在吃到生的时候。
顾渝这回没有重蹈鱼面的覆辙,他就着小黄花喝了两碗小米粥,心满意足地回去补眠了。
萧明川见状长长地松了口气,幸好顾渝像这样任性的时候不算多,不然他可真的有点吃不消。小黄花就在梅山,来回就是小半夜的事儿,要是顾渝想吃广南的荔枝芒果之类的,他才有的头痛。
或许他该先叫人预备一点起来,虽说冰窖里保存的水果没有新鲜的吃着好,可实在想吃的时候,有总比没有好,他还是早作安排有备无患的好,万一顾渝真想吃呢,他也舍不得他不高兴不是。
顾渝睡到快用午膳的时候才起来,刚洗漱完毕就被顾太后叫了去,不假颜色地训了他一顿。
顾渝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也觉得昨夜的自己太神奇了,怎么就会那么想吃小黄花,真的是吃不到就觉得生无可恋,不过吃过了,感觉也就那样,好吃是好吃,但也没到没它就过不下去的程度。
等顾太后训完了,顾渝吐舌笑道:“那个时候就是想吃嘛,根本控制不住。”
顾太后摇头,叹气道:“我看你是恃宠而骄,当初怀着岭儿时,也没见你这么折腾。”
顾渝撇了撇嘴没说话,心里却想,我那是折腾二哥去了,没折腾你。然后这一回,被他折腾的对象从顾湘换成了萧明川,顾渝只是想着,唇角就不由自主地透出些笑意来。
片刻,顾渝敛起笑容,正色道:“伯父,你那是没有经历过,如果是你喜欢的人,肯定他要什么你都愿意给他的,才不会嫌弃他折腾呢。”他对萧明川就是这样,根本不会感觉麻烦和折腾。
如果顾安之知道萧睿怀着他的骨肉,他就不信他不把人捧在掌心里宠着,要什么给什么,要星星绝对不给月亮,可惜他不知道,错失了一次很好的机会。
“渝儿,你真是这样想的?”顾安之沉默许久,低低问道。如果不是喜欢萧睿,他怎么可能进宫,皇后的头衔之于顾家,远没有一个状元来得值钱,只是有人不领情罢了。
顾渝犹豫了下,沉声道:“伯父,你和父皇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他怎么……”皇位不要了,儿子也不要了,一个人跑去浪迹天涯,他是真的没法理解萧睿的想法。
尽管顾渝的话没有说完整,但是顾安之明白他在说什么,毕竟上回在小青山,萧明川去见萧睿是带了顾渝的,但他没有回答,只肃然道:“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渝儿你就不要问了。”
顾渝不死心,继续道:“伯父何必自欺欺人,你若是真的放下了,就不会派人去寻……而他若是也放下了,就不会闻风而逃,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沟通下,把话说清楚。”顾渝不想干涉长辈的感情问题,但是萧明川的身世,他们真的需要好好把话说开。最起码,萧睿应该让顾安之知道,萧明川是他们的儿子,想想萧明川过去二十多年一直被顾太后冷待,顾渝真心觉得他有点冤。
“够了,渝儿,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用午膳了。”顾太后明显是有点不高兴了,要不然已经到了午膳的时间,他应该是留下顾渝用了膳再放他回去的。
顾太后对有关先帝的往事避而不谈,这让顾渝感到很沮丧。
他什么都不知道,想把萧明川的身世倒出来也不容易,因为顾太后显然是知道萧明川是先帝生的,顾渝需要知道他产生这个误会的原因,否则他就是说了,顾太后也不会信的。
回去坤宁宫的路上,顾渝叫人往顾家传了口信,说是他想吃顾二太太做的菜了,请她抽空进宫小住两日。伯父那边问不出来,他只能再找母亲询问,到底外祖父和凤家的渊源不浅。
其实,顾渝更想见的人是他外祖父,他知道的事可能更多,无奈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早已致仕不说,这几年都不怎么出门了,他不可能召外祖父进宫,而他眼下的身体状况,又不适宜出宫。
顾渝回到坤宁宫,萧岭和朱颜正在用午膳,当然萧岭用的还是药膳,桌上的菜基本都是朱颜的。
萧懿行也在,他现在八个月,除了喝奶也能添加点辅食了,乳母正在舀着蛋羹喂他。小家伙胃口不错,明明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调羹喂到嘴边还是会自觉张开,啊呜一口把蛋羹吃下去。
有朱颜和萧懿行两个胃口好的在旁边影响着,萧岭就是只能吃药膳,也没觉得那么难受了。偶尔,他会偷偷夹一点清淡的素菜,萧明川问过太医,说是没有关系,乳母嬷嬷们也就不管他了。
顾渝暂时不饿,就在旁边看着他们,顺便等着萧明川一起过来用膳。
萧岭最先吃完,吃完跑到顾渝身边,小心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萧岭被萧明川耳提面命过很多次,爹爹肚子里有小妹妹,他暂时不能缠着他抱了,有这方面的需求只管找父皇,他有求必应。
“爹爹,小妹妹什么时候可以出来陪我玩?”都已经好多天了,爹爹的肚子怎么还没长大,他记得大舅母要生冬儿妹妹之前,肚子都是大大圆圆的,他妹妹怎么长得那么慢呢。
萧明川进屋时,正好听到儿子的问题,就笑着答道:“岭儿不要着急,明年七月的时候,小妹妹就出来了。”想到季宜推算出的预产期,萧明川对顾渝真是充满同情。
七月本就是一年中最热的月份,承庆十一年的夏天还是特别热,顾渝这个月子可不好做。
若是单纯的天热,搬去京郊的太平行宫倒是不错的选择,那边地势高,夏日里相对凉爽些。但是承庆十一年的气候,却不是那么简单,那是真正的天灾,人力难以抗衡那种。
开春的时候,紫金江春洪爆发,南方却是迟迟不下雨,南旱北涝的局面持续了一个多月,农时差点都给误了。到了入夏,情况一下子就反了过来,北方不下雨了,紫金江的流量降到了有史以来最低点,很多支流都干涸了。西宁河却是全流域雨水不断,这种情况是最可怕的,因为水太多了,根本没有地方分流,不时就有决堤的急奏报到萧明川的案头。也就临洮河比较温顺,那年没给萧明川惹出什么麻烦来,不然干的太干,涝的太涝,朝廷还拨不出赈灾的粮食,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如今想来,天灾只是一方面,人祸也是有的。往大了说,萧明川重视程度不够,导致朝廷的准备不够充分。之前钦天监就说过天有异象,萧明川不能说是没信,就是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当然,这个锅不是萧明川一个人能背的,顾太后比萧明川更重视钦天监的话,可他做的一切安排,也低估了灾难的程度。毕竟,事情发生之前,谁能想到整个西宁河流域都是连降暴雨呢。
此外,部分河堤的质量存在问题,也有部分是洪水超过了河提的承受能力,但是临场指挥的官员应变能力不够,没有及时撤人,而是要求硬顶,最后的结果就是堤毁人亡,损失惨重。
萧明川驾崩前总结过自己一生的功过得失,微末细节记不清了,大的天灾人祸还是记得的。重生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大事用别人看不懂的方式记在了小本本上。
人祸还能从源头杜绝,天灾却是没法避免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这回,萧明川对钦天监的话高度重视,该修补的河提立即修补,该换抗旱作物的马上就换,省得到时候颗粒无收。西宁河的洪水非人力可控,该分流的提前就迁民,该死守的现在就加固河堤,全盘都要保住是不可能的,只能尽量减少损失,降低伤亡。旱灾过后有蝗灾,水灾过后有瘟疫,也要提前做好预防措施,尽可能地降低人员的死伤,不然人心惶惶也是极麻烦的。
不管事前做了多少准备工作,萧明川可以肯定的是,明年从春天到秋天,他肯定是忙得不可开交,陪顾渝去太平行宫避暑是不现实的,要么他自己去,要么就留在宫里,没得其他办法。
季宜还说了,孕夫畏热,却不宜多用冰,气得萧明川不行,那么热的天,他让顾渝怎么办。萧明川一向身体很好,自认为是寒热都不怕的人,可是承庆十一年的夏天,他也觉得难熬。
萧岭眨眨眼,懵懂地问道:“七月是什么时候?”他还没读书,也不大会算。
顾渝伸手揉揉儿子的脑袋,轻笑道:“就是明年最热的时候。”
萧岭点了点头,表示懂了。他的时间观念不够,冷热的概念反而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