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过程是非常焦灼的,尤其是对萧隼而言。
毕竟,萧隽长期以来和萧砚堂的关系就不怎么样,他还认定是萧砚堂指使白侧妃毒死了荣亲王妃,得知自己不是萧砚堂的亲生儿子,萧隽说不定会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轻松感。
但是萧隼就不会这样想了,他的害怕和不安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自己怎么可能不是父王的儿子?母亲怎么可能背叛父王?这些都是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在萧隼的记忆中,父王对母亲竭尽宠爱,母亲对父王柔情似水,而他们对他,更是百般的呵护,千般的关怀。萧隼的想法或许对萧隽母子有些不公,但他真心觉得,他们三个更像是一家人。
比起精明能干把王府诸事管理地井井有条的荣亲王妃,只会弹琴吟诗的白氏除了美貌并无可取之处,可王妃跟父王要不就是吵架,要不就是冷战,偶尔有所交流也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不知情的外人见了,根本想象不到他们会是夫妻的关系,父王不去母亲那里,还能去哪里呢。
正因为萧砚堂和白侧妃的感情太好,听到萧隽言之凿凿的话,萧隼受到的冲击才会那么大。
萧隼不知道萧砚堂和荣亲王妃年轻时有过怎样的恩怨,但看他们后来的相处方式,心结必然是不小的,荣亲王妃出墙肯定不占理,但是她的想法,却是可以琢磨的。
白氏歌女出身,身世十分不堪,一跃成为亲王侧妃已经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萧隼想不出来,以他父王对母亲的宠爱程度,他的母亲有什么值得背叛的理由。
要知道,白氏可不是被萧砚堂强抢进府的,两人年轻时也称得上郎有情妾有意。
这是御前,是皇帝亲自在断案,萧隽若是污蔑他,就是欺君之罪,萧隼不信萧隽有那样的胆量,所以他更加害怕。因为这意味着,萧隽的话可信度是非常高的,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短短一会儿的工夫,萧隼回头看了萧砚堂好几次,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可惜萧砚堂就是脸色苍白了些,其他一切如常,萧隼看不出丝毫的不对来。
意识到萧隼的不安,萧砚堂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上前走了两步,揉了揉萧隼的脑袋。
顾渝见状有些纳闷,都到这个时候了,萧砚堂对萧隼的关心看起来也不像是假的,这是正常男人该有的反应吗?萧隽可是直接说了,荣亲王妃当年对萧砚堂下过药,他应该不可能再有子嗣的。
难道是……
顾渝扯了扯萧明川的衣袖,小声问道:“陛下,会不会是那封信有问题?”
萧明川轻轻拍了拍顾渝的手背,低声道:“皇后放心,朕已经派人去请大长公主了。”
兰陵大长公主是景和皇帝的义女,她是老英国公的嫡长女,而荣亲王妃是徐国公家的女儿,英国公府和徐国公府的关系一向还好,所以兰陵大长公主和荣亲王妃在闺中时就是密友。
荣亲王妃生前把密信托给兰陵大长公主保管,理论上是说得通的,但萧明川不能因此就不查证。
因为面前有书案挡着,皇帝夫夫的小动作堂前的人看不到,可顾太后和南阳王分别坐在他们两侧,岂有看不到的,什么细节都看清楚了。
南阳王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一副视若无睹的表情;顾太后却是轻咳了声,以示提醒。
顾渝回过神,猛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还狠狠瞪了萧明川一眼。
萧明川无辜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太医院的动作很快,听闻皇帝急召,派了两个年纪相对较轻的太医哼哧哼哧就跑了来,他们都以为是哪位重要人物不好了,急需救治,谁知到了才知道,是要做滴血验亲。
两位太医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他们还没活够,更不想知道皇家的辛密。
后来发现是给荣亲王父子做,两位太医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性命无忧了。
所谓滴血验亲,不是随便弄碗清水,再往里面滴两滴血就可以的,那样什么也验不出来。
得知萧隽和萧隼都要验,太医们莫名地同情起了荣亲王,被戴一顶绿帽子不够,还戴了两顶,就算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也是够可怜的。
要验证萧砚堂和萧隽萧隼是不是父子关系,分别让萧砚堂和萧隽萧隼滴两滴血就可以了,谁知刘太医原是为了备用多调制了一碗水,孙太医却是脑袋一抽,让萧隽和萧隼也验上了。
大概是信息量太大,所有人都被震懵了的缘故,孙太医这么做的时候,竟然没人觉得不对。
最后还是看热闹的皇后最先反应过来,为了不被旁人听到,顾渝几乎是凑到了萧明川耳边,低语道:“陛下,萧隽和萧隼有必要验吗?”只要有一个不是萧砚堂的,他们肯定就不是兄弟了。
萧明川愣了愣,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轻声道:“验都验了,就这样吧。”
南阳王还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顾太后也不提醒了,他直接别过了头。
好在此时,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皇帝夫夫身上,人们更关注的是摆在他们面前的三个白瓷小碗。其中,最左边的是萧砚堂和萧隽的血,中间的是萧砚堂和萧隼的,最右边的是萧隽和萧隼的。
如果萧隽所言属实,三个小碗里的血都应该是不能融合的。
然而……
除了最左边的那个小碗,另外两个碗里的血都渐渐地靠拢融合了。
顾渝看得目瞪口呆,愕然道:“陛下,这是?”
萧隽果然不是萧砚堂的儿子,可萧隼呢?荣亲王妃坑谁也不能坑了萧隽,她说给荣亲王下了药,那就肯定是下了。为什么没有起效?是萧砚堂识破了她的阴谋,还是那封信有问题?
他要不要让太医给荣亲王把下脉,这也是个很好的证明方式。
另外,萧隽和萧隼的血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很明显不可能是兄弟的。
萧明川正要开口,有人来报兰陵大长公主求见。萧明川毫不迟疑,立即传她。
见到萧明川,兰陵大长公主开门见山道:“陛下,你知道的,过去这些年我在上京的时候并不多,荣亲王府发生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能告诉你的,就是那封信是真的,那是荣亲王妃亲自交给我的。虽然多年未见,可毕竟是儿时好友,她又一向病着,暗地里有些安排也是情有可原,我就把信收下了。前日,我收到消息,就派人把信送了回去,原封不动地交到了萧隽手里。”
萧明川略一颔首,淡然道:“朕明白姑母的意思了。”兰陵大长公主的话只能证明萧隽收到的信是真的,可证明不了信里的内容,因为她只是保管人,她根本就不知道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兰陵大长公主无意掺和进荣亲王府的事,她把话说完,直接就走人了。
验亲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萧隼,而最崩溃的,自然就是萧隽了。
萧明川冷眼看着神态迥异的两兄弟,命令刘太医上前给萧砚堂把脉。萧明川的想法和顾渝差不多,荣亲王妃既然下了药,萧隼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萧砚堂早就察觉了,然后将计就计。
刘太医抬手擦了把冷汗,颤颤巍巍走上前,边走边感叹自己命苦,皇帝怎么不叫孙太医。
片刻过后,刘太医愣住了,他看了眼萧砚堂,又看了眼萧隼,面上露出狐疑的表情。随即,刘太医朝孙太医招了招手,表示自己拿不准,希望进行会诊。
孙太医过来一诊脉,表情和刘太医差不多,两人小声商量了几句,由刘太医代表回道:“启禀陛下,从脉象来看,王爷确有不育之症,而且……有很多年了。”
“那他是怎么回事?”萧明川指着萧隼问道:“是不是滴血验亲也有不准的可能?”
“这个……就目前已知的记录而言,还是很准的。”刘太医汗如雨下,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最终,还是萧砚堂自己说出了真相,解救了可怜的刘太医。他说王妃给萧隽的信是真的,她当初确实给他下过药,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但是萧隼,也的确是他的亲生儿子。
有先帝的例子摆在前面,就算萧砚堂说得比较隐晦,萧明川和顾渝还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萧明川的脸色沉了沉,问道:“萧砚堂,你和巩氏到底什么怨什么仇?她先是出墙,再是给你下药。萧隽出生的时候,白氏尚未进府,你府中也没有别人,她怎么就能恨你恨到这个程度?”
萧砚堂和王妃巩氏的婚姻说起来绝对是门当户对,一个是世袭罔替的亲王世子,一个是父兄皆有实职的国公府嫡女。这样的两个人,就算做不成恩爱夫妻,搭伙过日子总没问题,可他们……
面对萧明川咄咄逼人的质问,萧砚堂避而不答,他承认是自己对不起荣亲王妃在先,也承认是自己指使白侧妃毒杀了王妃,无论萧明川怎么判决,他都绝无异议。
萧砚堂认罪认得太突然,萧明川不高兴了,他还没有搞清楚真相好不好。萧砚堂到底哪里对不起荣亲王妃了,萧隽的爹是谁,萧隼的爹又是谁,还有那些息魂草,都是从哪里来的?
萧明川的性格是典型的打破砂锅问到底,凡事一定要弄个清楚。荣亲王府的案子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可背后还有那么多的疑点,要是不把真相挖出来,萧明川觉得他会睡不着的。
由于萧砚堂什么都不肯说了,萧隽和萧隼又是真的不知情,萧明川暂时让人把他们带下去了。
“母后,此事明日再议,朕的脑子有些乱。”萧明川说完转身就走,再不去看顾太后的脸色。
顾渝犹豫了下,回头看了顾太后一眼,终究是没有追上去。他明白萧明川此时在想什么,除了从萧隼的身世想到自己的身世,再无其他的可能。可这件事,真的没有他开口的余地。
随后,南阳王叹了口气,也向顾太后和顾渝告辞了,他的目光比起平常略显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