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意家的院子里,堆满了幸福、盛满了丰收。屋檐下挂着金色的玉米,黄灿灿的一片。当院的菜棚下,丝瓜、豆角、南瓜结得一串一串,一嘟噜一嘟噜。庄稼丰收了,瓜果疏菜结得到处都是。农人本应高兴才是,可护驾庄的农人仍是满脸冰霜。堂屋里聚满了人,你一言吾一语,商量着如何为石头报仇。
程老汉寻思道:“老秀才,天枢修好,是给石头报仇的时候了。写张状子,投进铜匦去!”
民意一怔问道:“爷爷,先前吾等告状被你拦下,如今为何一反常态?”
程老汉叹道:“修建天枢,国之大局,那时候你去告状,必然打乱朝廷计划。如今天枢建成,正是告状的时候。”
“此状不知写给何人?”
程老汉知道民意少不更事,直截了当地建议道:“不必绕弯子,直接写给皇上。”
老秀才略思片刻,迟疑地问道:“此事干系重大,何人去送为好?”
民意自告奋勇地嚷道:“石头是吾最好的朋友,当然吾去。”
老秀才悚然叫道:“笔墨侍候。”
于是,有人研墨,有人展纸。老秀才站在桌前奋笔疾书,不大一会儿功夫状子写好了。
月牙儿挂在西天上,夜色一片朦胧。客厅里武承嗣、武三思、武攸嗣正在说话。傅游艺仓皇闯进门,他惊慌失措地嚷道:“魏王,大事……不好!”
武承嗣一惊问道:“平日你机敏练达,处乱不惊。今日神色慌张,惶恐不安,不知为了何事?”
傅游艺哆嗦道:“魏王,有人将梁王告了!”
武三思一怔问道:“告本王,不知所为何事?”
朝臣中,对武氏兄弟冷嘲热讽的有之,敬而远之的亦有之,直接状告二人的实属罕见。武承嗣抢过话头问道:“傅大人,不知何人所为?”
傅游艺掏出一纸公文道:“状子在此,请魏王过目。”
武承嗣看罢状子,回头问道:“三思,果有此事?”
武三思接过状子一看,冷笑一声道:“为了修建天枢,不过杀了个刁民罢了。”
武承嗣听了,雷霆大怒。他厉声训斥道:“说得轻巧,人命关天,你惹下大祸了。”
武三思把嘴一撇,毫不在乎地嚷道:“大哥,不可小题大作。一群刁民告状,竟将你吓成这样。”
傅游艺肃然劝道:“梁王,此事非同小可。皇上爱民如子,关心百姓疾苦。她若怪罪下来,如何吃罪得起?”
提到皇上,武三思一阵心虚。他想起武则天在太初宫大发雷霆的样子,不禁浑身颤抖。
武承嗣中肯地分析道:“三弟,你不怕刁民告状,难道不怕皇上问罪?”
武三思眼睛一亮,突发奇想地讲道:“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用不着害怕。”
武承嗣愁眉不展地问道:“皇上一心为百姓,如若仗义执言,如何是好?”
武三思摇头笑道:“状子在吾等手里,就此销毁,从此风平浪静。皇上如何能知?”
武承嗣附掌一击道:“不错,就是这办法。”
武氏兄弟高兴了,傅游艺被吓得七魂出壳。只见他扑嗵一声跪在地上,惨叫一声道:“魏王,若是如此,下官如何处之?”
武承嗣淡淡一笑道:“傅大人,欺君之罪,大不了就是免职。此事若让皇上知道,三思性命难保。你忍心让皇上杀了梁王?”
傅游艺心怀不满,也不敢发作。他想,若皇上得知他匿而不报,武氏兄弟岂能为自己挡风?想到这里,傅游艺不禁叫道:“魏王,下官怕……”
武承嗣安慰道:“事到如今,怕也没用。出了甚么事,本王替你担着。”
傅游艺战战兢兢地站起,不禁忧心如焚。他想,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还是及早离开为好。可双腿如同灌铅,却迈不动步子。傅游艺刚一起步,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武承嗣扶起傅游艺问道:“傅大人,这是怎么了?”
傅游艺一把拉住武承嗣央求道:“下官日后出事,全靠魏王作主。”
并非傅游艺依赖武承嗣,他上了武承嗣的贼船,于心难安。常言说,上船容易下船难。不靠他靠哪个?
武承嗣大包大揽地答应着:“本王从不虚诺,傅大人尽管放心好了,出了事本王替你担着。”
秋后的天气反复无常。这一日,又是个大热天。太阳照着,没有一丝风,气温比三伏天还要热。民意与爷爷在院里用饭,老秀才快步进了门。
程老汉招呼道:“老秀才,快来用饭。”
老秀才心不在焉地答道:“尔等慢用,老夫用过了。”
见老秀才一脸不悦,程老汉察颜观色地问道:“看你心事不宁的样子,莫非出了甚么事?”
老秀才忧心忡忡地答道:“闻听人言,皇上对铜匦里的信件极为重视。当天折看,当场发落。状子送走半月之久,如何泥牛入海?”
民意也有同感,他疑惑地问道:“秀才爷爷说的没错,这到底怎么回事?”
“民意,你真的将状子投进铜匦了?”
民意脸一红生气地答道:“是吾亲手投的,这还有假?连尔等都不相信,吾还如何作人?”
程老汉慎重地分析道:“民意,不必生气。老夫觉得事有蹊跷,半个月过去,也应该有消息了。迟迟没有动静,怕是节外生枝!”
民意犯了心思,他凝思推猜道:“说到节外生枝,吾倒想起一个人来。管理铜匦的人,名叫傅游艺,是个舔屁股沟的官,他与武三思八成一伙的。傅游艺知情不报,吾等岂不劳而无功?”
程老汉乎地站起,怒气不息地嚷道:“老汉吾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原来船在这里弯着。”
老秀才为难地叹道:“这该如何是好?”
民意思虑良久,心里一动道:“秋官尚书徐有功是清官,他执法如山,铁面无私,要不再写一份状子,直接送缴秋官衙门?”
经一事,长一智,老秀才寻思道:“送到秋官衙门,怕也不行,万一……”
程老汉点头道:“老秀才说得对,万一……哦,对了。状子不可交给别人,当面交给徐大人,方可万无一失!”
老秀才双手一击道:“就是这个道理。”
民意兴冲冲地讲道:“如此甚好,孙儿在衙门口等候,见到徐大人,状子方可出手。”
众人松了口气,小院又恢复了平静。
一日初夜,迎仙宫里华灯初放。武则天与上官婉儿用过晚膳,刚刚坐下。这时,周兴与傅游艺一起进了门。二人跪下一揖道:“臣参见陛下。”
武则天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心思忡忡地叫道:“起来吧。”
二人站起,又是一揖。
武则天盯着傅游艺问道:“傅爱卿,近些日子可收到状告武三思的信件?”
傅游艺一惊,随即又冷静下来。他沉稳地答道:“陛下,梁王忠君体国,顾全大局,为何告他?没见到,一件也没见到。”
武则天不阴不阳地讲道:“你没见到,朕倒是有所闻。武三思求功心切,做事莽撞。为建造天枢,竟将百姓们的农具、菜刀全部没收。没了菜刀,农人如何生活?没有农具,百姓如何耕作?”
傅游艺深感武则天敏锐,不禁掩饰道:“陛下言过其实了。一把菜刀有多重,梁王岂能看在眼里?”
武则天威严地哼了一声:“嗯——”
见武则天色变,傅游艺连忙打着圆场。他见风转舵地劝道:“陛下一向爱民,朝臣何人不知?臣是说梁王通晓大理,不会因小失大。”
武则天本来就要发火,傅游艺这顶爱民的高帽一戴,她脸上的阴云不见了。为杜绝此类事件,武则天警钟常鸣。她冷冷一笑道:“事情是有的,只怕你知情不报。”
傅游艺如同五雷击顶,强打精神辩白道:“请陛下相信微臣的忠贞,若有其事,臣定然回禀。”
武则天撇下傅游艺,回头叫道:“周爱卿。”
周兴连忙一揖道:“臣在。”
武则天不紧不慢地问道:“徐爱卿何时还朝?”
“也许快了,他已到了郑州。”
“徐爱卿外出公干,你在秋官衙门主事。出宫之后,你到四乡巡察,看乡亲们如何做饭,如何下地干活?有没有农具、菜刀?”
“遵旨。”
武则天进一步嘱咐道:“没有锅的给他们买个锅,没有菜刀的给他们买把菜刀,有甚么想法,回宫禀朕。”
周兴慌忙答道:“臣遵旨。”
武则天打个哈欠,少气无力地叹道:“朕累了,尔等退下。”
“是。”
出了迎仙宫,傅游艺与周兴一边走,一边谈心。
傅游艺原先对武氏兄弟有些成见,自从销毁信件以后,他们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傅游艺打着小算盘,一心为武三思遮拦。他阴阳怪气地问道:“周大人,何时到四乡巡察?”
周兴郑重答道:“皇上有旨,雷厉风行,下官明日便去。”
傅游艺又问:“到了乡下如何行事?”
周兴顺口答道:“当然依旨行事。”
“大人错了。”
“下官按旨行事,何错之有?”
傅游艺不紧不慢地问道:“若有人告发梁王,你该如何处之?”
“那就如实转告皇上。”
傅游艺惊骇道:“周大人,你又错了?”
周兴匪夷所思地问道:“下官如何又错了?”
傅游艺分析着其中的利害道:“梁王与皇上乃是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此道理,岂能不懂?”
周兴如坠五里雾中,他迷茫地问道:“若匿而不报,岂不欺君?”
傅游艺翻了周兴一眼感慨道:“如果实话实说,那才是欺君。”
“却是为何?”
傅游艺娓娓而谈:“皇上想听的是让她高兴的话。讲了实话,武三思定要判刑。她侄子入了大狱,人家岂能高兴?”
周兴猛醒了,他无不感激地答道:“啊,原来如此,多谢大人教诲。”
傅游艺口若悬河,能言善辩。能把稻草说成金条,也能把死人说活。他只顾私利,混淆是非。武承嗣如何讲,他便如何做。跟着武氏兄弟踏入一条死胡同,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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