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央刚想说些什么,忽的听着顶上传来一阵声响。
他面色一变,怒叱道:“是谁?”
这两个字落地的时候,他已双指一弹,电光火石般弹出一双竹筷,直朝着屋顶的一道缝隙而去。
这筷子既脆且短,一折就断,可这脆脆的筷子从他指尖一纵而出的时候,便是这世上最坚、最利、最快的两道短箭。
坚是坚不可摧的坚,利是锋利无比的厉,快是快若闪电的快。
这一坚二利三快下来,即便屋顶上藏着的人是神仙,那也被射下来。
可那势不可挡的筷子一闪就闪入了缝隙之中,然后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传来。
白少央与盛花花迅速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拔出了剑。
他们的剑光闪过的时候,头顶上方也传出了一阵轻笑。
一阵贱气四溢的轻笑。
那笑声一会儿在头顶,震得灰尘簌簌直下,一会儿又飘到了门外,像一片随风挪动的云彩,和笑声的主人一块儿飘进了这个屋子。
白少央定睛一看,立时嗔怪道:“老叶,怎么是你?”
他的笑是嗔怪,是羞怒,是一瞬而过、难以捕捉的美人图,可那眼里却闪着天长地久的喜色,粉粉红红地照亮了整个房间,把房间外头的日光和暖意都引了过来。
叶深浅瞧了他那绝美的笑容,再看了看他眼里藏不住的喜色,忍不住瞅得痴了。
可他不能痴上太久,不能让兽性把人性给压得半死,毕竟盛花花还在一旁看着,而且是像燃着的蜡烛那样看着。
他只好走上前道:“你大可放心,我只看到了他握着你的手,并未听到什么要紧话。”
叶深浅说这话的时候,那双贼眼仿佛钉在了白少央的那只手上。
那只刚刚被盛花花紧紧攥过,还攥出了红印子的手上。
这只手若是放在他身边,只会被他捧在手心暖着,放在胸口供着,绝不敢这样发了狠力去攥。
白少央究竟与盛花花说了什么话,能让他这样激动万分,连该有的距离都不管不顾了?
叶深浅忍住不去吃这口陈醋,努力去做个心思光明、胸怀坦荡的正人君子。
但是他那眼睛却不住地往盛花花红红的眼圈子上瞟,不停地往白少央脸上看,脑子里一念三百六十五转,每一转都在谴责自己这坛不合时宜的烂醋,可那颗想飞的心却是规不住、圈不牢的。
像他这样一个人,最不该去做的便是吃醋了。
虽然盛花花英俊高大,虽然这人神智清醒的时候看上去比他还要威风凛凛,虽然白少央对他的感情的确是非同寻常,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长处够多。
至于那些长处是什么,具体分布在哪里,这个可以慢慢想,反正想出来了也不便说。
白少央知道有些话不便明说,便对着盛花花道:“你四处奔波劳顿,也是时候歇上一会儿了,不如咱两明日再聊?”
他面上是在询问,话里却是在送客了。
盛花花也只得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但走的时候还特意看了叶深浅一眼。
那一眼意味深长,实在不像是他这样的人能看出来的。
叶深浅也只是回以微笑,等他走后就关上了门,把门缝掩得结结实实,才转过身,才换上一副熟稔的口气道:
“小陆小郭还在下面,你要不要把他们也叫进来?”
白少央却道:“这话恐怕只能对着你说了。”
叶深浅皱了皱眉道:“在你开口之前,我能不能先问你几个问题?”
白少央笑道:“有话就问,在我面前装什么客气?”
叶深浅立刻把一张大脸凑上去道:“你好像又变了。”
白少央奇异道:“怎么变了?”
叶深浅笑道:“变得更可爱了。”
可爱得简直想让他咬上一口。
白少央正怕对方看出了什么,可忽然瞧见他这副腻腻歪歪不正不经的样子,忽觉自己一切担心皆为多余,很想在他脸蛋上狠狠来那么一拳。可转念一想,这么漂亮的脸蛋要是被他给打破了,留个半青不紫的印子在那儿,到头来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于是白少央又道:“别说笑了,我有正经话想对你说。”
叶深浅忽的收起了笑容道:“你把这秘密告诉了一圈人,终于想起要告诉我了?”
他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格外地严肃,板着脸的时候就更为可怕了。
白少央也看得有些惴惴不安,摩着手指说道:“你不生我的气?不吃他们的醋?”
“气是有的,醋大概也有。”叶深浅坐了下来,坐在白少央的正对面,用两根手指那么一比划,撑开了三分之一筷子的宽度,小心翼翼道,“不过只有这么一点点,绝对不多。”
看他这副小心计量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讨价还价。
不过说是讨价还价也不算错,只是他讨的是自尊,还的是面子。
白少央自然得顾忌到他的面子,于是赔上了一副笑容道:“你当真想知道?”
当真想知道这副躯壳里头,装的是怎样沧桑的灵魂?
叶深浅道:“我本来是有点想知道的,可当我看到韩绽的大悲,又看到盛花花方才的大喜……”
白少央挑了挑眉道:“看了这大悲大喜,你便有些不愿知道了?”
“恰恰相反。我正是瞧了他们的反应,才更想知道你身上的秘密了。”叶深浅笑道,“而且我要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不能比他们知道得要少。”
最后这句话仿佛才是他想说的重点。
白少央笑道:“在我说出这秘密之前,你就不能先猜上一猜?”
叶深浅自然是有过许多种猜测的。
但最合理,最让人信服的猜测只有一种。
那就是有一位熟悉张朝宗为人的高人前辈,传授了白少央那属于张朝宗的剑法,还训练他模仿张朝宗的一举一动,务必要使他像极当年的拈花君子,从而让他顺利成为张朝宗的“遗腹子”。
然而这充满阴谋味道的猜测或能让别人信服,却不足以让叶深浅信服。
因为白少央在他眼里是独一无二,是万里挑一,是傲骨天成、侠气天生。
这样一个独立而骄傲的灵魂,绝不会依附于任何人、或是任何门派势力。下面为防|窃内容,正文在一百八十七章的作说部分。此刻的叶深浅想起了那一掌那一刀,还有他们之间的互相折磨与拷问。
白少央从一早给自己下了伪君子的定义,他要名要利自恋自私,可是他每一回下决心要杀韩绽,都不是为了报他自己的仇。他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算着一笔暗账。
没见过这么忘恩负义的。
确实,确实深浅不知道韩绽是前世杀他的仇人,不知道拥有前世记忆的小白没把仇人当过亲爹,但是叶深浅手里握着他半条命啊,这话谁都能说,他却不能说。
白少央早就准备好了忘恩负义,他只是受不了叶深浅这么说他。
谁都能说我,就你不行。
谁说我我都要反驳,或许还能反驳得天花乱坠洋洋得意。
可你说我,我委屈。
这是白少央未曾说出口的话。
叶深浅知道用什么样的姿势握刀捅你哪里最疼,但是他明晃晃地把刀子亮出来,或者只是想告诉你,离我远点,我不想真的走到那一步。
叶深浅忽然觉得白少央像是一本他从未读过的书,最熟悉的眉眼突然陌生,于是他说——我试过信你。
白少央那时说的是,叶深浅,你以为我不敢吗?
叶深浅再没见过比这更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狠话了。
像白少央这样的人,如果他能把这种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明显没有任何威慑与警告作用的软绵绵的狠话说出口——那么他实际上已经在求救了。
我不想跟你打。
你别逼我,别这么逼我。
我要生气了,别以为我喜欢你,就不敢跟你翻脸。
你哄哄我,随便服软一下我们就和好,你看,台阶我都递给你了。
可是叶深浅也是很有原则的。
如果服个软没有任何副作用,他说不定就甜言蜜语地开始哄了,可是韩绽还在线呢,他要哄了,就相当于把韩绽卖了啊,所以他还是很聪明的,他说,你先走。
支走了韩绽,他就可以开始哄自己的恋人了。
他自然知道恋人是心疼他的,就跟白少央知道他软肋在哪一样,伤痕一亮,就稳稳占了上风。
行吧,让你嘚瑟。
这一刀真着在身上是他万万没想到的,然而出刀的人比他更震惊,比他更慌乱,也比他更恐惧彷徨无措。
你知道我从没想伤你。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失望的眼神你问的那句话比打出的那一掌还疼?
叶深浅毕竟是人。人是感情动物,理智上知道不妨碍他失望生气,白少央说气话他也说,白少央说你以为我不敢,他就回句你真的要杀我。
实际上两个心里都清楚答案。
对,我不敢。
不,你不是。
本就是一目了然。
叶深浅回答他:我试过相信。
他们两个都深知对方的软肋在何处,知道怎样用言语作刀剑,你来我往的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因为不信和怀疑,所以才会在小白的鬼话出口以后看对方突然陌生,所以不须犹豫不须抉择就拦路为敌,只为了让韩绽去追寻一个真相。
因为了解,小白知道言语的刀剑怎么捅才能让对方失望,怎么让他相信自己的鬼话连篇。
“你若想要他的命,除非先要我的命。”
可是他真的相信了,面对他怀疑的眼神,小白又怎么能不伤心呢?
我本以为你会站在我身边的,你要走开了么?
“叶深浅,你以为我不敢吗?”
我当然不敢,我若是要杀你,那到底是在杀人?还是杀己呢?
所以他说:“小白,你真要杀了我?”
你当然不想,你何曾想过要伤我?那你为什么捅下这一刀?
负气是有意相惩用情者。
白少央如是,叶深浅亦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韩绽下章上个线,然后得下线一段时间了
接下来大概要进入陆家副本——长流剧变篇了
这篇我本来是想删掉的,就像我删掉其它支线一样,但考虑到陆家副本要是没了,很多线都会不完整,还是保留下来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