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然而苏如意这么“咚”地两膝一碰地,金子也被跪成了泥,他再舌头一放软,那尊严便是不要不要的,面子也是死啦死啦的。
可古往今来不知多少英雄好汉,就是死在没有勇气跪地求饶之上。
这固然算不上什么高贵行径,然而做出这样一件事却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
而这样可贵的勇气和毅力显然给予了白少央重重的一击。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把表情收拾起来,眉头一耸道:“起来吧,我不杀你。”
于是苏如意乖乖地站起了身,让白少央点了身上几处大穴,封了武功和内力。
他当这个俘虏却当得十分开心,仿佛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身处险境,任人宰割。
于是在这风朗月清的下半夜,白少央和顾小姿等人则负责审问苏如意。
这不审还好,一审才是摸着老藤一扯——牵出一大片枝枝叶叶。
原来早在半月之前,那位神神秘秘的雇主就已经把这么一群亡命徒集结到了一块儿,势要让他们星夜兼程赶赴襄州。若是韩绽还未被擒,他们就要先何鸣风一步将韩绽擒来。若是韩绽已落入何鸣风之手,那他们就要埋伏到九和山上,灭了这押送小队,再将韩绽活着送到他的面前。
这群亡命徒一共有四十六个,但因来路不同,皆是各自为山互不侵扰。先前埋伏白少央的是“阴阳双刀”夫妇、蒋青蛟等一共十一人,这次中了白少央埋伏的有苏如意和梅八千等五人,所以剩下的还有三十人。其中有大半数人苏如意未曾见过真面,只瞧过他们蒙着面的模样。
白少央敛眉道:“那你可知杀死周千盛和朱万本的是何人?”
苏如意道:“听说那是‘血眼毒心’宁仇做下的好事儿。这人是个心毒手毒的狠主儿,咱们都不敢招惹他。”
白少央喃喃道:“原来那连环计竟是他设下的……”
他想一想,又对着苏如意道:“你们是半月前被召集起来的?”
苏如意点了点头,白少央便对着顾小姿和薛杏儿道:“顾姑娘和薛二娘又是何时得到通知的?”
顾小姿想了想便道:“我和路大哥是十天前才收到何公子的书信的。”
薛二娘也道:“我和其他人也是十天前才接到他欲擒拿韩绽的消息。”
白少央敛了敛眉,却未曾再说下去。
若不是得了内奸的消息,这伙人怎能那么早就得到消息?
可倘若顾小姿和薛杏儿所言不虚,那他们皆是十天前才得到的消息,这消息又要如何才能提前半月就泄露出去?而且竟连路线都泄得如此完全?
难道是何鸣风的身边出了内奸,提前泄露了擒韩计划?
那小厮阿卓看着也是个老实人,莫非他身上也有问题?
这些疑问同样也在顾小姿等人的心底徘徊,只是他们却不愿想到更深的一层。
若不是何鸣风身边出了内奸,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了。
但这个可能,白少央却一句都不能对着顾小姿等人提起。
他光是在心底想想,都要觉得胆战心惊,连呼吸都变得不均匀起来。
莫非这苏和尚是在撒谎?
像他这般心机深沉之人,哪里肯轻轻松松一审就全盘托出?
他故意投诚,难道就是为了放出这些假消息,以迷惑人心,达到挑拨离间的目的?
白少央将这番想法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咀嚼,唯恐自己啃错了地方,或是嚼得不够透彻。
苏如意见他难以决断,似也想到了自己的一番话掀起了怎样的波澜,当即面色恳切道:“白少侠不信我也是人之常情,但请少侠将我带在身边。若少侠之后看到的与苏某说的有半点不符,那苏某这颗大好头颅就是交割给少侠也无妨。”
白少央淡淡道:“你既这样说,我倒不敢把你带在身边了。”
苏如意笑道:“少侠若是怕我冲开穴道,还可以做点别的。”
白少央微微一笑道:“苏和尚倒是个明白人。”
有一种功夫是可以移穴易位的,他可不敢在苏如意身上冒险,所以等一见到何鸣风,他就要讨要一颗毒丸,逼着苏如意服下去。
这毒丸用在韩绽身上,都能让他无力握刀,更何况是苏如意了。
苏如意却了然一笑,眼底泛出了一些暧昧的光,仿佛误会了白少央的这句话。
他忽地低下身子,在顾小姿的惊呼声中解开腰带,恭恭敬敬地奉上道:“不知少侠想如何绑我?”
白少央微微敛眉道:“如何绑你?”
苏如意眼中发亮道:“五花大绑、四马躜蹄、龟甲缚,少侠喜欢上哪一样?”
白少央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干巴巴地憋出一句话道:“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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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如意到底是被顾小姿等人看管着,而路凭川和付镇兰则负责把周千盛、姬遥峰的尸身转移到另一处隐秘之地,否则等他们一路押送回来,这两人的头早已不知要去何处了。
白少央先带着消息去见了何鸣风,这人身子太弱,所以不能出来埋伏,只能和韩绽一起躲在山洞里小憩。
他一路上心事重重,正不知从何说起,可见到何鸣风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实在不辜负“富贵闲人”这四个字。
原来何鸣风嫌山中长夜漫漫太过无趣,便托了阿卓寻了一块桐木的木块。阿卓把这木块削得平整光滑之后,便在上面装了三根弦,竟做成了个粗陋版的古琴。何鸣风就在这小古琴上挑弦弄乐拨上几声,一夜下来,竟能作得几个小调。
白少央听得那泠泠几声传出来,也不知该如何欣赏,只看了韩绽一眼。
韩绽此刻正闭着眼窝在山洞的一角,似乎并没有兴趣多看白少央一眼。
可白少央知道自从自己踏入这山洞之后,他的呼吸就乱了一点。
何鸣风似是看出白少央有话要说,便扬了扬手,让阿卓和韩绽先走了出去。
等这两人走远之后,他才对着白少央笑道:“我想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不妨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他指了指碗里的水——那是阿卓从叶子上采来的露水,还有周千盛从河里取来的溪水。
可这些水白少央都没兴趣去喝。
他的嗓子没有在冒火,可他的心里却生着一股邪火。
这邪火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何时才能真正灭下去。
等他把苏如意的话说了个大半,这火才稍稍熄了一点。
可是何鸣风眼中的厉火却好似烧了起来。
他唇角一扬,一语道破:“你不是来向我汇报的,你是来向我澄清的。”
白少央道:“我一个月前就知道你要擒拿韩绽的事儿,可泄密的人并不是我。”
何鸣风道:“我知道。”
白少央却有些不自在道:“你怎么能知道我是完全清白的?”
事实上他几天前就把事情告诉了叶深浅,所以也算不上完全清白。
何鸣风忽地眸光一闪道:“我知道你清白,是因为泄密的人是我。”
白少央忽地愣住,整个人都仿佛被钉在了那儿。
何鸣风的话就像是一道惊雷砸在他的面前,把这大地都震得裂开了一条缝。
他的脖颈背后发着凉,心底窜着火舌,嘴上则厉声道:“真的是你!?”
白少央在心中的确有过怀疑,可他没想到何鸣风竟这么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承认了。
何鸣风只微微一笑道:“我从找到你的那一天起,就在等着如何把消息散出去了。”
瞧他的样子,好似自己说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在和白少央闲谈风月似的。
白少央却听不得这风,也赏不得这月,双眉都笼在一层黑雾之中。
“你散出这消息,难道为的就是等着人来截杀你?”
何鸣风点了点头,用手指拨了拨弦道:“我查过韩绽的背景,知道他这人性子坚忍,能熬得过各种酷刑。所以他即便落在我手里,也绝不会把当年真相给老老实实说出来。”
他顿了一顿,唇角蔓上一丝刀锋般凌厉的冷笑。
“既然如此,何不以他作饵,引出当年指使他刺杀的幕后黑手?”
白少央却目光含恨道:“你不光是拿他作饵,你还在拿我们作饵,拿你自己作饵!”
何鸣风却不怒反笑道:“若不拿自身为饵,怎能钓得出大鱼?”
白少央不由得怒目而视道:“大鱼?你莫非是失心疯了么,你就不怕这条大鱼把我们都给吞了?”
他还道对方是个心机深沉的贵公子,却没想到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这疯子偏偏是他们的领队,他若是要死,只怕也要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何鸣风听了之后,却笑得更疯,更狂,更加令人不安了。
“要成功总得冒点风险,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事儿?”
白少央冷冷道:“你愿做这扑火的飞蛾,那这队伍里的其他人呢?你可曾想过他们?”
何鸣风猛地抬头看向白少央,眼中黑火更烈,竟有几分噬人噬己之意。
“我在出发前就对众人说过此行的风险。他们若怕丢了性命,也便不会跟着我过来了。”
白少央想起死去的姬遥峰,眸光一暗道:“他们是跟着你过来了,可你却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他们……”
何鸣风却道:“我若是在算计他们,那白兄又算是如何呢?”
白少央哑然失笑道:“我又如何了?”
何鸣风淡淡道:“周千盛打韩绽之前,你出去了足足两个时辰,回来时走路的姿势就变了,不知白少侠是去做了什么费心费力的事儿?”
白少央眉峰一动,差点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这病疯子把这样的小事儿都记在小本本上?
白少央刚想辩解一番,何鸣风忽地咳嗽了一声道:“这件事我可以暂且放下不问,只是白兄既然向我摊牌了,那你现在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离开队伍,投靠那些杀死姬遥峰的人。”
他说到这里便是话锋一转,唇边笑意如刀道:“要么就陪着我一起疯下去,直到找出真相,寻到当年指使韩绽的黑手……”
白少央面色一沉道:“你当真觉得这是唯一寻到真凶的法子?”
何鸣风笑道:“难道你觉得韩绽会告诉你真相?”
白少央闭上眼,叹了口气道:“他当然不会把真相告诉张朝宗的儿子……”
可若是韩绽的儿子去向自己的父亲要一个真相的话,那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一念想到此处,心中忽生出无限幽恨来,咬紧了一口银牙,只觉舌苔遍是苦涩。
兜兜转转瞒了这么多日子……难道还是得向韩绽坦白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父子戏,深浅可能要上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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