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秀抬眼望去,却见打掉他匕首的是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这人生得双眉如远山,薄唇似剑削,竟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英气和锋锐。
可他看着杜秀的时候,一双眸子却满是森冷的杀意。
他看上去仿佛恨不得下一刻就将杜秀的心给挖出来摆在案上,然后好好看个黑与白,掂个轻与重。
杜秀刚想问这人究竟是谁,又是从何处而来,这忽然冒出来的年轻人便对他冷声厉色道:“庄主下令留他一命,你急着下手是做甚?”
杜秀只抬了抬秀气的眉,似是准备沉默以对。
他自然不能透露王越葭有自绝之意,只因这样一说,局面只会对他们二人更加不利。
程秋绪却冲着这年轻人笑了一笑,又招了招手道:“青衣,回来吧。”
话音一落,王越葭就猛然抬头,死死地瞪着那年轻人。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居然就是陪伴了自己一年的那个老驼子——“善解人衣”解青衣。
满心诧异的人倒也不止是他,在一旁观战的陆羡之也着实吓了一跳。
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是完全没法把眼前的这个黑衣青年和他见过的那个老驼子想到一块儿去。这两人不但身材上天差地别,就连相貌气质也是迥然不同。难道他监视王越葭的一年多来,都一直在用易容术?
任谁也没想到,解青衣不但不老不驼,还是个英气勃勃,杀气腾腾的年轻人。
而这样一个人,竟会是程秋绪暗中豢养的三大杀手之一?
程秋绪喊完之后,解青衣只恨恨地瞪了杜秀一眼,便把匕首往地上一丢。
这看似随意的一丢,却叫那匕首入地三分,足见他实力深厚,不可小觑。
而丢完之后,解青衣也不管别人的反应,一言不发便转身离开。
王越葭细细地打量着他,他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想看,还是根本就不敢看。
杜秀最后看了一眼王越葭,也只得无奈地离开。
可是他一走开,桑老三便朝着地上的王越葭走去。
他看上去也不知是手痒心烦了,还是看出王越葭存了死志,想点了他的穴道,再加以折辱。
无论如何,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王越葭冷然一笑,然后暗暗沉了一口气在丹田。
他似是想打定主意,等桑老三上前之后,便与这人同归于尽。
他若是注定要死在这儿,也必定要找个人做陪葬。
可他还未动手,却有人先动手了。
谁也没想到,动手的人竟是程秋绪招手召唤的那个解青衣。
起初的时候,他不过把手往腰带上轻轻一搭。
这一搭之下,便有一铁刺从带间的玉扣飞掠而出。
谁也没想到这精雕细琢的玉扣竟能藏得下一根铁刺。
大家更没想到铁刺的目标不是旁人,正是那朝着王越葭走去的桑老三。
只听“簌”的一声清啸,这黑沉沉的一根铁刺就贴上了桑老三的后背。
这铁刺似有灵性一般,入肉即钻,遇血而游,入了管髓之后,似一下子分成了五十根小刺,钻进了桑老三的五脏与六腑之内,逼得他发出一声惨叫便速然倒下。这人倒下之后,还浑身抽搐不已,黑血也自他的眼、耳、鼻、口中一齐涌出,看上去煞是恐怖。
但在他倒下之前,解青衣早已经朝着另外一个人扑了过去。
而这人就是之前使针对付过王越葭的“密针藏刀”尹不争。
尹不争眼见变故突起,也是悚然一惊。
眼见昔日同僚如猛虎扑食般朝着自己扑来,他更是不敢大意,只一个低身转胯,便放出一百二十根铁针来。
面对这密雨如珠般的针幕,解青衣的第一个回应,竟是瞬间解衣。
他对外号称“善解人衣”,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只一个瞬间就把自己外衣解了开来,速度快得就好像每时每刻都在练习这个动作一样。
而一个人若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练习同一件事,那他想不擅长这件事都有些困难。
然后他便把这衣服急一抖开,一下便把气势浩荡的针群给兜在了衣下。
他兜住之后,还把这黑衣反手一展,用掌风在衣上轻轻一过,竟叫这一百二十根铁针都反向朝着尹不争射了过去。
尹不争诧异之下,几乎没有躲开,差点就死在了自己的群针之下。
可他还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躲开了,这还得多亏了他多年修得的小巧功夫,和那瘦得像个猴子的身材。
可是尹不争是险险地躲开了,解青衣却没有这个运气躲开。
他没有躲开,是因为程秋绪忽然向他袭来了一剑。
这个人起剑之时的姿势,恍如一道红云升在天地初开之时,又好似女子挽起一抹红袖。
可如此婉约秀美,姿态娴静的起剑之姿,带来的却是快若闪电,急如游龙的一道剑光。
这一剑让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而解青衣也没有完全躲过,不过他中剑的部位是左腰,而不是胸口。
而这似乎是因为程秋绪并不想现在就要他的命。
因为他实在是怒火中烧,心火难消。
他恨不得把解青衣这个人折磨上七天七夜,再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里面这心究竟是不是黑的,瞧瞧这心上的肉是不是灌满了铅。
因为他虽常使毒计害人,却自认为对自己的部下还算不错。
所以他最恨的就是手下人的背叛,尤其是自己一手栽培之人的背叛。
无论谁触及到这两个字眼,谁就是他心上的一根刺,一道疤。
而刺插在肉上最是**,疤横在心上最是难看。
所以程秋绪看向解青衣的时候,面色简直难看至极。
他把剑指在解青衣喉前,咬牙切齿一般地质问道:“你可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哪怕是一旁的白少央,也从未见过他这般出离愤怒过。
不过他更想问的是,这解青衣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看局势大好,他如何要在此刻反水?
解青衣的身上血流如注,面上也惨白如水。
可他看向程秋绪的那双眸子,却好似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和澄澈。
“我自然知道我在做什么。”
程秋绪把剑往前一递,几乎要戳到他的脖子上。
解青衣不言不语,他便冷冷道:“我提拔你,栽培你,赏你一口永远不会碎的金饭碗,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式?”
解青衣却振振有词道:“庄主对我的栽培提拔,我自是铭记在心。可几年来我为你出生入死,也杀了不少人了。即便是天大的恩情,我也还得差不多了。”
程秋绪一声冷笑道:“这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
解青衣却摇头道:“自然不是。只是我报完了你的恩,接下来就该还王公子的恩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光是程秋绪,在场的其他人也是觉得莫名其妙。
郭暖律瞥了瞥陆羡之,可陆羡之却瞅了瞅叶深浅,叶深浅瞧了瞧白少央,而白少央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王越葭。
可王越葭看上去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似乎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解青衣和程秋绪演的到底是哪出好戏?他怎么从未看过这样的戏本?
解青衣这时才将目光转向了王越葭。
只有在杀了桑老三,偷袭过尹不争之后,他仿佛才有勇气去直视王越葭。
而王越葭在细细打量着他的面貌,还是看不出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他忍不住冲着解青衣问道:“你说我对你有恩?可我怎的从未见过你?”
解青衣却道:“因为王公子见我的时候,是在十年前陈州的紫霄楼,那年您不过才十七岁。”
王越葭诧异道:“陈州的紫霄楼?”
他细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似乎只去过一次紫霄楼,而且那还是为了替朋友庆祝生辰。
解青衣点了点头,侃侃而言道:“那年我还未投入朱柳庄,一路上受着仇人追杀,故此不得不隐姓埋名,风餐露宿。可惜我在露宿时不慎被毒蛇所咬,倒在了紫霄楼的门口。旁人嫌我污了客人的眼,都要赶我出去,唯独公子见我身中蛇毒,把那些人骂了一顿,带我去客房休息,还赏了我一碗饭吃。”
他忽然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我后来才知这碗饭被您加入了一枚辟蛇丹。所以它不仅是解了我的饥渴,还救了我的一条贱命。”
讲到此处,他英气的面上忽然闪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
多少年了,解青衣早已不记得自己当初身上的痛,也不记得众人的冷眼和白脸,却唯独记得十七岁的王越葭头上插着的那根白羽,还有身上穿着的那一袭金衣。
他当时看着,只觉得自己从未看过这样尊贵而又漂亮的公子。
说来也真是奇怪,这暴发户一般的金衣穿在这位公子身上,却硬是穿出了一身贵气。
也许这是因为心慈而身贵,心中眼中皆是污秽的人,不管穿什么衣服,都穿不出这一身贵气。
眼见解青衣竟要一心陷入往昔回忆之中,程秋绪便冷冷道:“他不过赏了你一碗饭,我赏你的又何止是千碗万碗的饭?”
解青衣却道:“可若不是王公子的那一碗饭,我早就死在紫霄楼前,如何又能投靠庄主?这恩情也分先后与轻重。王公子对我有恩在先,恩情更是深重,我如何能为了庄主而舍下他?”
王越葭不由得细细看向他,只觉得他这一字一句,都似是要戳进他的心肺里去。
他一直觉得这庄子里的其他男人都是猪,可如今看来,他自己也算得上一头猪。
他一心想救的人从背后捅了他一刀,他一心想杀的人却能为了他捅别人一刀。
可笑的是,这一年多来,他竟是半点也没有看出解青衣留在自己身边的真意。
不过这其实也不能怪他,因为不但他看不出来,一向自认为老奸巨猾的程秋绪也看不出来。
程秋绪只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欺辱和背叛,面上青白交加道:“一年前他主动入庄,你提出要替我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我还以为你是看上他的身段容貌,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没想到你从那时起就对我生了异心……”
解青衣淡淡道:“于庄主看来确是异心,可于我看来,却是忠于本心罢了。”
程秋绪冷笑道:“好,好一个忠于本心!”
他话音一落,手中之剑就欲往前一刺。
可他刚要戳破解青衣的喉咙,王越葭的掌风便随之而至。
这人刚刚被程秋绪的一记剑指扰乱了内息,如今却不知怎的,好似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程秋绪立刻回身一剑逼退这凌厉无比的掌风,然后有些狐疑地望了一眼刚刚与王越葭接触过的杜秀。可他再欲出剑之时,却听得一声凄厉的叫喊从远方传来。
“走水啦——走水啦——”
宴上如烧开了的锅一般一下子炸了开来,程秋绪也猛地抬头一看,却见远方楼阁亭台处竟有一股浓烟窜起,连带着明明净净的碧空也随之一黑,带上了几分催城的暗色。
白少央的心头掠过一阵狂喜,若不是有程秋绪在侧,他简直要欢喜得手舞足蹈起来。
等了这么久,憋了这么长的一口气,他总算等来了这把大火。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火,这是一场能烧尽朱柳庄一干小人,烧得程秋绪魂飞魄散的胜利之火。
程秋绪却被这场大火激得面上一白,眼中寒光一掠,似是血气翻涌,杀意奔腾。
可他一转身,却见自己的心腹统领孙大志急匆匆地闯进宴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禀庄主,西六馆那边走了水,大家去提水扑火之时,不知何人打开了山庄的东门,领着一群江湖人士闯了进来,他们如今已正与甲组、乙组的人打成一团。”
程秋绪心中悚然一惊,但还是急急问道:“你可看清是什么江湖人士?”
孙大志无奈道:“小人看得不清,只知里面好像混有东墙会、孤山派的人,反正是乌压压一大群人上来厮杀。庄主还请快些派人前去支援吧,否则他们不多久就要杀到咱们这儿来了。”
这段话他是说得愁云惨雾,可陆羡之却仿佛是觉得眼前一阵柳暗花明,心头都舒爽了不少,叶深浅也听得心头一阵狂跳,他看向白少央时,也发现这人看上去面色都明快了不少。
这小狐狸等的果然是火攻!
叶深浅联想到他几日前让那些男宠侍妾搬迁到没有几棵树的静心苑去,越想越是兴奋,兴奋到了后来,他简直想冲过去抱一抱白少央,然后再狠狠亲他一口。
程秋绪听完孙大志的话,却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心中刹那间瓦凉如水。
那些江湖人士能如此轻易地进来,难道不是有人在里应外合?
白少央一直被他扣着,根本无法去打开大门,那四个细作也已经被他所杀,可若不是他们,那莫非是这解青衣?
可他们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择在今天杀进来?
莫不是因为他把朱柳庄半数的精锐都调到了此处,作为埋伏陆羡之等人的重兵,反倒让东西六馆比往日空虚了一半?
不好,中了别人的套了!
程秋绪心中一冷,立刻对着这孙大志吩咐道:“让丙组先去支援甲组和乙组,丁组则留在这里。”
话音一落,白少央便暗骂程秋绪这厮老谋深算,都到了这等火烧眉毛的时候,仍旧要留下一半埋伏的人手。
而等那孙大志依言离去的一瞬,王越葭忽然回头向着叶深浅和陆羡之扬了扬头。
他这一扬头之后,便冲着看起来毫无防备的程秋绪冲了过去。
但程秋绪看似惊惶,内心却冷静异常,一见掌风袭来,登时提剑向前,与王越葭缠斗在一块儿。
除他以外,那群惊惶失措的美人之中也冲出去了一人。
这人站在一堆美人中间,也是鹤立鸡群的模样,他这一冲出来,一旁的杜秀便眼尖地认出,这是程秋绪三大杀手中的最后一个——“提灯劝酒”安小湄。
而这雌雄莫辩的安小湄竟然就是那夜和叶深浅挤在一个箱子里的美人。
所以还未等安小湄袭到王越葭的身边,叶深浅便微微一笑,一拍桌子便一掠而出,瞬间便挡在了他的前面。
尹不争想一跃跃到程秋绪的身边,却也不得不停下。
因为叶深浅一掠而出的同时,他身边的两个人也冲了出来。
这一个人是陆羡之,另外一个则是郭暖律。
陆羡之负责盯的人是他,而郭暖律负责盯的,却是朱柳庄丁组的几十名好手。
因为程秋绪一挥手,他们便从隐藏的各处冲了出来,有的是从假山后面,有的是从墙壁后面,有的干脆从草丛里、红柱旁、房顶上冒了出来。而在他们出现之前,谁也没想到这地方能藏得下这么多人。
眼见刀光和剑影即将要纠缠在一块儿,白少央终于仰起头来,含笑提刀而出。
他期待已久的全面反攻,终于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可以大家一起搞个大新闻喽~~虐了这么久的正派,终于要到老程吃瘪了→_→
话说为啥总有亲说我喜欢卖关子啊,我明明很喜欢在评论和作说里剧透啊~(≧▽≦)/~有时候剧透了才好玩嘛哈哈哈
说实话,本来看数据如此虐人,我是想过要早点完结来着【泪。但是我觉得按照我展开剧情的节奏,如果要把后面的好几个副本都写出来,这文至少要拖到200章+了。不过想想还是宁愿拖长也不要砍副本吧,但愿大家能接受大长篇啦_(:3∠)_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