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大雨不停,柳五爷带着九生上马车往化粪池那边去。
苏伯在挑车帘往车后看了一眼,“五爷,宋公子还在车后面跟着。”
“他愿意跟就让他跟。”柳五爷靠坐着,闭目养神。
九生忍不住往车外看了一眼,蒙蒙的大雨中宋芳州跟在马车后跑了一段,又匆匆忙忙上了一辆马车,让车夫紧紧的跟着他们,他坐在车外,浑身淋了透,看着有些可怜。
柳五爷睁眼瞧了她一眼,道:“心软了?”
九生慌忙放下车帘坐好,不迭的摇头。
苏伯打圆场笑道:“既然宋公子想帮忙找人,将功补过,五爷不如就……”
“他是宋老相国的嫡孙。”柳五爷打断他的话,看他一眼又看九生,“我们若带上他出了什么差池不是闹着玩的。”靠在了软枕上,“他自愿跟着是一回事,我们带上他是另外一回事。”又对九生道:“他的身份太特殊,你以后离他远些,若是在他手下出什么事,我怕护不了你。”
他总觉得不安,这个宋芳州只要晃在九生身边他就觉得会出什么事儿,这预感愈发的强烈。
九生点了点头。
待赶到化粪池边,雨倒是小了些,雾气却丝毫未退。
天色已黑尽,放眼望去白茫茫的雾气里只有几盏风灯摇曳。
归寒过来,神色愈发凝重的摇头。
人还是没有找到,已经过了两天一夜了,这人就算找回来也怕是……
九生跳下马车,放眼望去,想往先前看到永安身影的地方去,柳五爷拉住了她。
“让归寒带路,我们一块过去。”柳五爷道。
九生摇头道:“之前也是归寒一来就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了,我一个人过去。”抽回手,对柳五爷道:“要是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们。”
柳五爷想了想,替她穿好蓑衣,取来一盏风灯递给她,道:“拿好灯,若是有什么事就灭了灯,我会看着你,灯一灭就会去找你。”又取了另一盏风灯自己拿在手里,“要是看不清路,就找这盏灯,顺着光回来,明白吗?”
九生点点头,看着他细长的手指穿梭在眼下为她喜好蓑衣,抿嘴笑了,“五爷的手指真好看,和我娘的一样,系的又好又快。”
柳五爷愣了愣,她已提着风灯往化粪池那个方向走去,小小的个子穿着厚重的蓑衣,一步一步的往大雾里走,走了几步就回头看他,像是确定了什么又继续往前走。
这雨路泥泞难行,每一步都踏实了她才敢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雨点大在她的斗笠上噼啪噼啪的响。
她抱着灯走急了几步,忽听到那声音,“疼啊,疼……”
九生猛地止步回头,在茫茫大雾里什么也看不见,心里顿时慌了,忙转身去找,知道看到右边远处的一点橘色灯火心才一瞬间安了下来,再往前跨了一步。
“疼啊,我的肚子里好疼……”
凄凄楚楚,哀哀怨怨,像个女人的声音。
九生顿下脚步辨认那声音,似乎从脚下传来,又似乎从远处传来,她试着顺着声音走过去,踏出去一步脚下忽然一软——
“疼啊疼……我的肚子里好疼……”
九生一个踉跄陷在泥泞里跌跪在了地上,怀里的灯火一晃,她忙稳了住,脚踝上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动。
她脊背一寒,猛地往外拔脚,却听不远处有人幽幽道:“九姑娘我好疼啊……”
是永安!
她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大雾中有个身影站在那里,如同枯木一般。
脚踝上缠着的东西瞬间钻进了她的裤腿里,她猛地伸手按住,却是抓了个空,什么都没有。
头发一瞬炸开,她手忙脚乱的挽起裤腿去找,什么也没有,仿佛刚才是她的错觉。
“九姑娘你为什么不救救我……”那声音又响起。
九生浑身一颤,斗笠掉在身边,雨水打了一脸,她抱着风灯望过去,强作镇定,声音却是发颤的问:“永安?你……还活着吗?”
“九姑娘我好疼……你为什么不救救我?”他依旧站在那里,声音隔着大雾传过来。
“我是来救你的,永安你能过来吗?”九生抱着灯慢慢站起来。
“九姑娘你快来救救我,救救我,我好疼……”他的身影忽然晃了晃,像是被什么拉着,“有东西攥着我,救救我救救我……”
“永安!”九生抱着风灯朝永安跑过去,脚下绵绵的泥泞像是无数的细蛇,顺着脚踝滑过去。
她越跑越吃力,永安被拖着越来越近。
“九姑娘救救我,我好疼……”带了哭腔,九生疾跑几步,看清了一张脸,惨白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是永安。
她猛地闭上眼,急促喘息着问:“永安你还活着吗?”
“九姑娘救我!”那声音带着人的惊恐慌张。
永安?!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永安被什么拖着往池子里去,她胸口突突直跳,猛地将风灯摔灭,扬声喊道:“在这里!永安在这里!”疾步奔过去。
“九姑娘快救救我!”永安伸过手来。
九生扑身过去,伸手抓住永安的手——
那呼救声忽然停了,手心里抓着的手是凉的,坚硬的,干枯的,眼前永安的一张脸露了出来,惨白的脸,赤红的眼,口鼻中不住的往外涌着泥浆,歪头看着九生。
不待九生反应过来,手腕忽然被缠了住,有什么冰冰凉如细蛇的东西顺着她的手腕钻了进去,托着她就是一拽。
她脚步不稳,被摔在了泥泞里,猛地被就地往前拖拽,满脸的泥浆,她被向前拖行,一头磕在坚硬的青砖上才停下。
“疼啊,我的肚子里好疼……”
一阵的天旋地转,九生不待喘息伸手抱住那青砖,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被拖到了化粪池边,自己抱着的青砖就是池壁,在有一步她就要被拖进化粪池中。
“疼啊疼,我的肚子里好疼……”那声音从化粪池中传来,忽而凄厉,“我好疼!”
手腕上缠着她的还在死命拖拽,她在天昏地暗之中看不见那点灯光了,拼了命的喊:“五爷!”
抱着青砖的手指一滑——
“柳眉山!”她再抓不住……
有人一把抱住了她的腰,雨雾中喊她的名字,“九生!”
声音出口,手腕上的力道忽然就是一松,拉拽她的东西瞬间消失,那凄厉的叫声瞬间停止。
抱着她的人剧烈的喘息着,抱得她死紧,将她拖下了化粪池,她猛地转身搂住那人的脖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人抱着她,轻轻喊她,“九生……你没事吧?”
不是五爷的声音。
她大脑混沌的松开手,在雨雾中看清眼前这个人——苍白的脸,黑亮亮的眼睛,被打湿的头发软软的黏在脸颊上。
“宋芳州……”
宋芳州湿漉漉的睫毛下眼眶发红,却是笑了,“是我是我,我听到你的声音以为你出事了,吓死我了……你有没有事?”他抓起袖子替她擦脸上的泥浆,“你受伤了吗?”
九生木木的往远处看,找着什么。
却不见那一点灯火。
“你在找什么?”宋芳州抱她坐在地上。
她脑袋被磕的一阵嗡嗡作响,浑身发疼,发愣间忽听不远处有人喊她,“九生?”
反应迟缓的抬头,就看到柳五爷疾步过来,他没有提灯,暗夜里浑身湿透的到她眼前。
她心里的那盏灯一晃晃的亮了起来。
声音发哑的喊了一声“五爷……”挣扎起身,一头撞进柳眉山的怀里。
如今才开始害怕,怕死了,她差点死了,她看不到那灯光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柳眉山将她裹在披风里,轻轻的摸她的头,“没事了没事了。”
九生偷偷的在披风下抓住他的手指,闷声闷气道:“我看到永安了。”
“恩?”柳五爷低头看她,“在哪里?”
九生还没回头去指,便听归寒过来“咦?”了一声。
“这雾怎么散了?”归寒诧异。
九生从柳五爷的披风下钻出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浓的看不见人的大雾竟然全散了,放眼望去,泥泞的垃圾场小雨淋漓,清晰可见。
宋芳州就站在她的身后,浑身淋透了,唇红脸白的看着九生,并不讲话。
“这太奇怪了。”归寒提灯四望,“几天不散的大雾怎么突然之间就散的干干净净?”提灯照亮宋芳州的脸,问道:“好像你一来雾就散了。”
宋芳州被归寒吓了一跳,“是……是吗?”左右看了看,挠头道:“好像是啊,我居然有这种功能。”又对九生笑,小声问:“你没事吧?”
九生摇了摇头,拉着柳五爷指着化粪池道:“我看到永安被什么东西拖进这里面了。”
“什么?”柳五爷一惊,刚要命人去化粪池中打捞一下。
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众人回头看到一辆两匹大白马拉着的飞檐紫帐马车快又稳的朝他们而来。
马车之后是一队的黑衣家丁。
马车在他们几步远停下,车内有女人的声音道:“谁是柳眉山?”
柳五爷将九生推到身后,拱手道:“是在下。”
车帘被小丫鬟挑开,露出端端坐在车内的妇人,声音清朗的道:“这块地方已经被宋府买下,还请柳公子带你的人快些离开。”
“娘?”
站在人众后的宋芳州挤了过来,快步到车前道:“您怎么来了?”
车内的妇人却不吃惊,只是淡淡的看着宋芳州道:“你还问我,又怎么跑到了这种地方?”伸手擦了擦他满脸的雨水,“快上车随我回府,你这副样子让你爷爷看到又该生气了。”
宋芳州抿了抿嘴,回头看九生,“娘等我一下。”跑到九生跟前,对九生道:“之前我并非有心伤你,但我终究害了你,对不起,你不要恼我,我以后会和你保持距离。”又低头在九生耳边道:“你若遇到急事需要,就来找我。”伸手塞了一物在九生掌心里。
又跑回马车前,被人扶着上了马车。
九生低头看手心,是一颗素线悬着的明珠。
“奇怪,宋芳州的娘不是早就死了吗?”归寒低低问柳五爷。
十六
“宋芳州!”九生忽然喊住他,快步到马车前,问道:“什么事你都会帮忙吗?”
宋芳州刚刚上车,在车内认真的点头,“只要是你开口。”
车内暖香阵阵,九生提着素线上的明珠道:“那你们宋府能不能先不要买下这块地方,永安还在这儿,让我们找到永安再买下,行吗?”
宋芳州竟是一时为难了,转过头看车内坐着的妇人。
阴暗的雨夜,光线昏暗,九生看不清那妇人的脸,只看到黑色的厚重狐裘里用着一个消瘦的人影,瘦长细白的手中抱着一个汤婆子,似乎怕寒怕极了,细细的冷风吹进,她便一阵的闷咳,锦帕掩口露出一截尖尖的下颚。
“娘……”宋芳州伸手去拉那妇人的手,“人命关天,就让他们在这儿找吧。”
那妇人顺出一口气,毫不迟疑的道:“不行。”
“娘,她是我唯一的朋友,你就当疼我,答应我吧。”宋芳州半跪在那妇人身前,语气软绵的求讨。
“不行。”那妇人语气不改的道:“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件事,不行。”
宋芳州还要再求,那妇人忽然攥住宋芳州的手道:“你若是不想害死你唯一的朋友就不要再求了。”
宋芳州一愣。
那妇人忽然身子一探,露出一张苍白病弱的脸看向了九生,“你便是那个能看见脏东西的小姑娘?”
九生吓了一跳,那妇人眉眼生的美,只是一脸病态,消瘦又苍白,唇却涂的艳红,愈发衬得脸色的苍白。
九生不答,她先道:“看在芳州如此看重你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离这个池子远一点。”
“娘……”宋芳州拉她的手,“九生她只是为了找人。”
那妇人软和了语气,握着他的手道:“娘是为了你好,以后不要再来这儿。”抬了抬手,有下人上前请九生让开。
“九生!”宋芳州想下车,被那妇人拉了住。
“你若是再胡闹,我便不管你,让你爷爷来管。”那妇人闷咳着撂下话。
宋芳州果然没敢再闹下去,乖乖坐回车里,被带了走。
马车一走,宋府的人便将化粪池围了起来,不得人靠近。
归寒一天一夜未曾休息,如今脸色疲惫,问柳五爷怎么办。
柳五爷略一沉默便带人先行回了客栈。
回客栈时雨便停了,赵肃正好来客栈里找他。
柳五爷让众人先去沐浴休息,引着赵肃回了房。
赵肃自然是来推辞那套三进院的宅子,说是推辞,也只是做做样子,之后诚惶诚恐的收下,情真意切的的套了一下近乎,将自己的房契交给了柳五爷。
柳五爷收下后,随口问道:“舅舅可知道城边那个化粪池?”
赵肃还沉浸在收了宅子的喜悦和不好意思中,闻言愣了愣,忙道:“知道知道,就是那个刚刚被宋府买下的化粪池吧?”
“是了。”柳五爷笑道:“不知宋府怎么有兴趣买下这样一块废地?”
赵肃摇了摇头,道:“说来倒是一件奇怪事,那块地废置了十来年没人过问,就今天夜里,宋夫人突然亲自出面找到我们尚书大人,说要买下这块地,很是急切。”
“哦?”柳五爷给他添茶,好奇道:“怎么会突然这么急着买下来?还是宋夫人亲自出面。”
“这个我一个小小的主事怎会知晓。”赵肃赧颜的笑道:“我也是听部里的诸人偷偷议论的。”就柳五爷沉思不语,他便问:“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了?”
柳五爷哦了一声,叹了一口气道:“不瞒舅舅说,我的一个随身小厮在那里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失踪了?”赵肃一惊,“也是在化粪池失踪的?”
“也?”柳五爷诧异,“难道以前也有人在那里失踪过?”
赵肃不自觉放低声音道:“你刚到京中不知道,那个化粪池近些年来失足淹死了好几个人,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一直废置着,朝中也懒得管,也没人去处理那些垃圾,便成了如今这样一块废地。”摇头思虑道:“我看你那个小厮八成也是失足陷进去了,你便是如今报官也没什么用,前几个也只是做做样子的找了找。”
“找到了吗?”柳五爷问。
赵肃喝了一口茶,“哪儿能找到啊,那池子当初建时五丈深,是用来排这附近住民的污水,里面全是些积压的污水腐烂秽物,人陷进去就出不来了,要想找人只能把池子给清干净,但那池子后来朝廷弃用了,已有快十年没有清理过了,那些污水秽物堆的那么老深,要清理可不是一天半日的。淹死人这种事哪年哪条河没有?所以衙里也不重视,应付了事便是了,不会大动干戈的上报,然后去找。”
柳五爷轻轻皱着眉点头,试探性问:“那舅舅可听说宋夫人买下这块废地做什么用?”
赵肃摇头,“我只听部里人说宋夫人只是不准人再靠近。”又想起什么问柳五爷,“宋小公子下午不是和你家那个小姑娘去了一趟化粪池吗?”
“下午?什么时候?”柳五爷诧异,宋芳州不是刚刚才跟他们去化粪池,怎么是下午?
赵肃想了想,“应该就是你上我家中那一会儿,我放衙路过正好看到宋小公子和那个小姑娘上马车,说要去化粪池。”
柳五爷眉头一蹙,是说下午宋芳州犯病将九生带去了化粪池那一会儿……
“他回来后宋夫人就找尚书大人买了那块地,想来是怕宋小公子再去,遇到什么危险吧。”赵肃有些感慨,道:“这宋夫人性子虽然烈,待宋小公子却是当真好,亲生的也不过如此。”
柳五爷眉头一挑,问道:“宋小公子不是宋夫人亲生的?”
赵肃忙住了嘴,隐晦道:“这件事不好说……”
柳五爷还想再问,赵肃却左顾言他,推说有事要告辞了。
柳五爷也没继续追问,只问:“不知宋夫人买下那块地花了多少银子?”又忙道:“舅舅若是不好透露,便不必为难了,我只是好奇。”
赵肃得了宅子,占了个大便宜,能讲的毫不隐瞒,低低道:“那块废地不值钱,又是宋府要买,只用了五十两。”
柳五爷只觉心口一塞,笑容发僵,他为什么晚了一步……为什么不先买下……
送走赵肃,柳五爷也沐浴更衣,刚要休息又想起九生来,便起身去了九生房中看她。
刚到门前便听里面有人声音发颤道:“你走吧……”
之后是几声低吠,言语不清的怒喝,“走!走!”
是九生和嵬度的声音。
柳五爷忙推门,却是反锁的,“九生?出什么事了?”
九生的声音一止。
“九生开门。”柳五爷忙道。
有人跑过来开了门,嵬度的一张小脸探出来,警惕的盯着柳五爷。
柳五爷推开门绕过他进了屋,就看见蒙蒙的天光下,九生披头散发的抱膝坐在榻上,“怎么了?”柳五爷上前,她一头的冷汗。
九生脸色憔悴,眼眶乌黑,看到柳五爷有些紧张道:“我……对不起。”
柳五爷坐在榻上摸她满头的冷汗,“怎么说对不起了?”
九生忐忑的看着他,“我没哭,不是有心吵到你。”
柳五爷一愣,才想起她还记着上次她半夜里哭,说过不会再哭吵到别人的话……莫名的心头一软,替他擦额头的冷汗软声道:“你没吵到我,是我想来看看你。”
九生愣怔怔的看他,忽然偷偷拉住他的手指道:“我会替五爷好好挣钱,五爷还想买化粪池吗?”
柳五爷被她问的一愣,“自然是想的。”
她似下定决心一般,道:“五爷不用担心,我会想法子的。”
她小小的人儿讲出这么笃定的话,让柳五爷不禁一笑,“你有什么法子啊?”
九生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颗素线串着的明珠,宋芳州给她的那颗,“去找他,应该会有法子。”
找宋芳州?
柳五爷蹙了蹙眉道:“你再去求他,宋夫人怕是也不会将那块地让与我们的。”
九生也皱眉,“应该是要找他……”
“为什么?”柳五爷皱眉。
九生看着柳五爷,“我刚刚做了个梦。”
“梦?”
九生点头,梦里有个女人陷在化粪池的污水之中抓着她手腕拼命往下拖,一句句对她道:疼……我的肚子里好疼……
她想用另一手挣开,被她缠在手指上的那颗明珠便一跳跳的滚出来,那女人突然就松开了她,一点点陷进污水中,叫着一个名字——芳州。
十七
窗外天色渐亮。
柳五爷将她的梦想了想,点头道:“等用过早膳我们去趟宋府,我找宋夫人谈找永安的事,你去找宋芳州。”
九生点头,忽瞧见门外有裙角一闪,“谁?”
门外人吓了一跳,忙推开门进来,“是我,苏伯让我来问问五爷早膳想用些什么。”
柳五爷回头就瞧见玉音怯生生的垂头站在门口,说了一声知道了,便让她退下。
转过头来看九生一脸警惕的样子摇头笑了,“你为何对玉音这般的防备?她只是个小丫头而已。”
九生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讲出口,只是道:“我不喜欢她。”
“为什么不喜欢?”柳五爷耐心问:“总是要有个理由的。”
九生想了想,却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说她出卖了自己?那样的情况玉音惊怕交加,害怕她也是正常的。
说她在宋芳州抓自己的时候袖手旁观?
她并没有证据证明那个人就是玉音。
“她也不喜欢我。”九生不善表达,只是道:“我也不喜欢她。”
她憋了半天只讲出这样话,让柳五爷禁不住笑了,顺了顺她的发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吧,等忙过了这阵子我让苏伯找两个伶俐的丫鬟给你,把玉音打发了。”
他的手指细长柔软,穿过她的头发时细细柔柔,九生抬头偷偷看他,小心道:“永安先前说你不喜欢麻烦的人,让我学的懂事一点,少添麻烦……”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那是对他们,你跟他们不一样,不需要学这些,只要做好你自己就很好。”
九生听得懂,五爷说她和别人不一样。
她觉得开心。
柳五爷让她穿衣洗漱,便先回了房。
刚刚走,玉音推门进了来。
九生正在更衣,玉音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脚边,伸手抱住了她的腰,掩声哭了起来,“蜜娘蜜娘,我错了,那时我在船上怕的要死,没想过会害到你……你原谅我吧,求求你不要让五爷将我卖了……”
卖了?九生被她突然的哭声吓了一跳,忙挣扎开,“你先起来……”
玉音却死活不撒手,只哭的可怜,泪汪汪的抬头望着她,“蜜娘你也好我一样是被卖过的人,该知道被转手卖掉指不定卖给什么样的人,吃多少的苦……你就可怜可怜我,就当可怜我,不要让五爷将我卖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的伺候你!”
九生被她哭的心里发慌,去扯她起来,“你别哭了……”她也怕被卖掉,心里发软,让她起来道:“船上那次我并不怪你……”
“蜜娘我当真不是有心害你!”
“我知道了。”九生拉她起来,问道:“那我问你,宋芳州抓走我那次,你是不是在门外?”
玉音哭声忽然一顿,只是一瞬才又哭起来,不住的摇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蜜娘我发誓那次当真不是我,若是我就不得好死!”
“不是你?”九生皱眉,看她一脸泪水的点头,九生道:“你既然还不愿意坦诚,就不用求我了。”拨开她的手就往屋外去。
玉音只哭着解释不是她,看她绝情的头都不回出去,扶着门站了片刻,猛地抬手擦了眼泪,她不能被再卖掉,要是像她娘一样落到一个酒鬼手里,生不如死!
她转身进屋,手忙脚乱的在九生榻上一通翻找,找出了那颗素线栓着的明珠,快步出了房门。
早膳备好,归寒累了一天一夜睡的喊不起来,便只有九生,嵬度和柳五爷用早饭。
吃饭时九生忍不住问道:“五爷,若是永安真出事了……”你会怪我吗?
余下的话却在看到柳五爷低垂的眉眼后没有问出口。
柳五爷神色不改的继续喝粥,是过了半天才开口道:“永安跟了我快十年,也是像你这么大时跟在了我身边。”
九生便再也问不出口什么了,闷头吃饭。
柳五爷夹了一块白笋放在她的碗里,淡声道:“并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九生飞快的抬头看他,他神色依旧淡淡,对她道:“多吃菜,对身体好。”
九生觉得,五爷真好啊……
“恩。”她抱着碗笑了笑,刚递给嵬度一个鸡腿,便见他耳朵一动,迅速的跳下了椅子跑到门边。
有人一脚踹开了门,带着五六个黑衣小厮冲了进来。
“哪位是九生姑娘?”
九生一愣,柳五爷放下碗筷,细细擦着嘴,笑道:“诸位是?”
头前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管家,对柳五爷作了一揖道:“这位想必就是柳眉山柳五爷了,我们是宋府的。”
宋府?
柳五爷慢慢笑道:“可是京城宋府,宋老相国?”
“正是。”那管家笑的慈善有理,和柳五爷客套一番道:“我们这次前来是想请九生姑娘过府一趟,我们小公子很是喜欢姑娘,想请姑娘过府说说话。”
宋芳州请她?
那也正好,正好她要去找宋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