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琳琅点头道:“宋妈妈她……她毕竟是你的干娘。如果你要娶我,你总要带我去见见她,问问她是否同意。我也该为她点一柱香,为你尽点心意,你说,是不是?”
一道惊雷再次劈下,轰隆隆的声音连绵远去。宋元征被惊雷轰地立在原地。
玉琳琅早已经满面泪水,低声道:“我怎么这么傻,会相信你会是别人!”
过往点滴,跑马灯一般,全数在眼前。
初次见到他时,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正”字玉佩,他嘴里喊着“娇娇儿”。
他轻描淡写问她,“玉琳琅,你右胸上那块蝴蝶胎记,如今可长大了些?”
他为了从野猪嘴下救她,眉骨下落下那道别致的疤痕——那是宋正打小就落下的,她清晰地记得。在宋元征的书房里,她曾经见过宋元征从前的画像,左相大人眉清目秀,仪表堂堂,一张面容完美无瑕,没有任何疤痕破坏这份完美。
还有那实实在在存在的亲切感……宋正对玉家的熟悉,对玉琳琅的情义,是装不出来的。
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他们交叠在一起。其实,答案一直都摆在了玉琳琅的跟前,只是她一直都没看到。
“那日,我对你说,你和我自幼相识,我说喜欢你,绝不是把你当做救命稻草,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和你在一块。你迟疑了许久,说有话要对我说,对么?”
宋正脸上的痛苦和迟疑交织在一块,像是密不透风的一张网,罩在他的身上,他微微张了嘴,却被玉琳琅打断道,“你当时没说,我现下也不逼你。但是,有些话却是我要对你的。”
玉琳琅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正,低声道:“这番话,我先前同你说过,今日,我再告诉你一次。我喜欢的人,是你,不管你是宋正也好,你是宋元征也好,还是李正、王正,什么都好,我喜欢的只是你。他们说,我成为了你的软肋,他们想让我离你远点,可是我做不到。你的软肋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如果让我离开你,你痛,我也会跟着痛。所以,让我成为你的软肋,也让我成为你的盔甲。从今往后,请你为了我好好活着!”
她放开宋正,目光坚毅似一个一往无前的战士。
“你想要保家卫国,我陪着你。哪一天,你累了倦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回安平去!”
不知不觉,宋正眼眶里早就变得晶亮,他的声音变得哽咽,低声说着一番让玉琳琅耳熟的话。
“安平最美的时候是初春,迎春花都开了,嫩黄嫩黄的看着很惹人怜爱,天气晴好的时候到牛头山顶,那儿有成片的草地,视野开阔,可以躺在草地上发呆、看书、放风筝……”
“再过些时候,漫山遍野都是杜鹃,远远望过去,一片红通通黄灿灿的,整个山头都像换了一件花衣裳,山上还有很多野果子,覆盆子、地稔、桃金娘……”
“到了夏天……”
一股热泪从玉琳琅眼眶里落下,她接过宋正的话,哽咽道:“夏天太热了,我带着你去溪里摸鱼,回头再给你煮一碗梅子汤,酸得牙都能掉了……”
心酸一阵阵涌上来,疼得玉琳琅几乎喘不上气来。
“宋正,你这个傻子,你这个大傻子,你明明已经逃走了,你不用再当影子了,你为什么还要再回来这种鬼地方,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受这样的苦!为什么要替另外一个人背负着重担往前走!你这个傻子,傻子,大傻子!全天下第一名的大傻子,大蠢蛋!”
玉琳琅重重的拳头落在宋正的肩膀上,窗外一阵疾风骤雨,雨打芭蕉,生生砸在人的心上。
宋正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抱住玉琳琅。
“轰隆!”又一阵雷声响起。
安霜惊得整个人从黄梨花木玫瑰椅上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韶春脸色沉重回道:“左相夫人,雪竹将军,没了!”
“怎么会是她?”安霜惊疑地徘徊不定,“你不是说伤的是个不重要的丫鬟,怎么会是雪竹?”
“大概是先前的消息错了!一大早,左相府已经挂了白,夫人过世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师,宫里也应该知道了……”
“怎么会是她。”安霜的手几乎扣进椅子里,“十几个人派出去,没把他弄死,也没弄死小贱人,怎么偏偏弄死了一个不紧要的雪竹……”
“郡主……”安霜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韶春迟疑了许久,要不要雪上加霜。
“有话快说!”安霜烦躁地将杯子往韶春身上一丢。
韶春来不及躲开,砸在地上的碎片弹起来,正好划过她的手。她的手背上立刻划开一道血印子,韶春吞了口唾沫,道:“相爷府传来消息,他们抓了个活口,已经审了一天一夜了,我怕……”
“不会的!他们都是死士!他们都是阁主身边的死士!他们就是死也不会说出一个口!”安霜脸色沉下来。
韶春的嘴张张合合,咬了咬道:“相爷的手段您是知道的。”
雷声轰隆隆响起,像是落在安霜的心上。
安霜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想起外界对宋元征的传闻:在战场上,他就是个让敌军闻风丧胆阎罗,在官场上,他是让对手望而生畏的罗刹。但凡有人落入他的手里,他总有一百零八种手法,让对手痛不欲生。
这世界上,没有他撬不开的嘴!
如果那死士当真……
安霜惊疑地站起来——自从仕女阁被拔除以后,所有能被追查的线索都被砍断了。剩下的人越加隐蔽,越发小心翼翼。可是事与愿违,近来,她留在外头的暗桩,接连一个个消失。阁主已经很是不满意她的表现,她只盼着哪日宋元征倒下,她还可以东山再起。所以派出的皆是精锐,哪知,全数折在宋元征手上……
不是她不够小心谨慎,而是对手实在太强。她甚至觉得,宋元征已经洞察了先机,否则,为何一个不起眼的贱籍女子所在之地,一个小小的十里香风,会不约而同聚集了宋元征身边众多高手?
莫非是她露出了什么马脚?
安霜踱了两步,韶春见她面色变幻不定,大气也不敢出,安霜突然转过身去,道:“韶春,收拾一下,我要进宫!”
“韶春?”她喊了两声,韶春还是一动未动,安霜不由有些恼怒,提高了声量道:“韶春,我喊你收拾收拾!我要进宫!”
“郡主,你要进宫做什么呢?”一直低眉善目的韶春突然柔柔问道。
“自然是去面见太后!”安霜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突然觉察异样,烛光明灭,她睁大眼睛认真看看韶春,韶春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端端正正地坐在玫瑰椅上,拿着剪子不紧不慢地剪着烛花。
“韶春?”安霜凝眉唤她。
韶春笑了笑在,低声道:“郡主,阁主不想见你。”
“你怎么……”安霜突然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一时失了声,“韶春你怎么……你怎么知道阁主不想见我?”
“因为你已经没用了。”韶春笑道。
安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是她的人?”
“仕女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您也是知道的。没用的,都要清理掉。”韶春刹然抬起头来,不等安霜反应,她已经快步走到安霜身边,捏着她的下颚,不过轻轻用力,安霜就张开了嘴,一颗黑色的药丸顺着她的喉咙落了下去。
一股剧痛从腹部传来,玉琳琅捂着肚子附在桌案旁,仍旧是难以置信:“我是她的亲侄女,我一直对她忠心耿耿……”
一阵剧痛再次袭来,韶春拍拍她的脸道:“阁主说了,您不会白死。只要您死了,这事儿就能了结了。等仕女阁重建之日,我一定到您坟前上一炷香,好好告诉您这件事。”
“我是太后的亲侄女!”一阵剧痛再次袭来,安霜痛得直接昏死了过去。
韶春将安霜重新装扮妥当,方才又出了门,恰好遇见匆匆赶来的君笑。
君笑拦住她,问道:“韶春,郡主呢?”
韶春端端正正行了礼,低着头,温顺答道:“郡主方才不知道为何,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是要进宫见太后去,命我备马车,正要出发呢!”
“发脾气?”君笑站在门外,烛影子摇晃,安霜支着头坐在桌子旁,君笑抬脚要进去,韶春拦住他,温言劝道,“大人,郡主心情不好,说是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她这个脾气真是……”君笑无奈地摇摇头。从前只知道娶了天下第一美人,他以为是他这辈子最大福气。哪知道,最难消受美人恩,美人脾性不在外头,都在家里头。
安霜平日看着很是温良贤淑,若是发起脾气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尤其是近日里,君笑几乎要认不出安霜来,那狠厉劲儿,每每让君笑望而生畏。
“那你好好伺候郡主,早些回来”君笑低声嘱咐道,站在门外刚喊了一声“霜儿”。
屋里头的安霜突然将头低下去,像是埋首在自己的臂圈里。
君笑叹了口气,怕安霜又是在恼自己,索性不再说什么,提步离开。
韶春缓缓松了口气,打发了小厮去备马。打开门朝屋里望了望,安霜的身体已经倒在了桌子上。
清晨,一辆马车进了宫门,守门的将领发现今日的安霜郡主格外的美,病容满面的她,眉头轻蹙在一块。因为病容徒添了几分可怜,不论是哪个男人,看了都要为之一动。
可惜不及细看,她的侍女便说郡主身子不适,放下了帘子。过了片刻,马车里传来低低的咳嗽声,她身旁的侍女担忧地几乎要哭出来,“郡主,您病得这样重,是有多要紧的事儿,非要这会进宫见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