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匪的一艘副船开来,他们围着程紫玉所在这商船绕了两圈,满眼失望。
“真特么倒霉。咋全都是陶器?”
水匪有些不死心,又放出了几条梭船。
几十个水匪快速上船来,将货物从船头查到船尾,见全都是没用的瓶瓶罐罐,也是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们扔了几瓶到副船:“就这玩意儿,拿回家打酱油吗?”
“查认真点!外边查完再去里边瞧瞧。说不定有什么好东西呢?”
“是。”
一群水匪边四处查看,边相互抱怨着。
“今晚点背,到这会儿既没抓到什么大人物也没弄到钱财货物。早知道就该劫了一个时辰前过去的那艘官船的。”
“那不是以为前边那倒霉货船上有贵人吗?谁知道是个胆大作死的。”
“这一趟,岂不是无功而返?”
“小点声。二爷心情不好,记得离远点。”……
水匪们在前边货船的收获并不大。
那纨绔所做的买卖竟是绸缎。那满船都是轻纱软布,在水匪眼里无异于垃圾一堆。
所以上了紫玉他们船的水匪只想找点好东西出来。
于是,和前船一样,他们所有人被赶出了船舱,聚集在甲板,等着水匪搜查。
与前船唯一不同的,便是他们船上所有人都老实多了。就连太后程紫玉都早早就听话蹲身在甲板甲卫众人的掩护之中,没有引起半点注意。
“您受委屈了。”程紫玉按了按太后手背。
“小不忍则乱大谋,不算什么。祖母没放眼里。倒是你,身子要不要紧?”
“没事。我结实着呢,挺好。”
她二位尚且如此,九皇子到甲卫他们自然没有不能忍的。
程紫玉瞥眼湖面,他们的人中,倒是几条一目了然的沙船,半点没入水匪的眼。老实停那儿,也没水匪去光顾一下。
“咱们若与他们对上,大概将如何?”程紫玉悄声问着甲卫长。
“护您几位周全不成问题,但兄弟们的伤亡一定不会小。”这帮水匪的实力远在他们原本的预估之上。
程紫玉听懂了。
所以,如先前预判,不到山穷水尽,还是得忍下去……
前船已被搜刮了一遍,舱里找到的财物显然也不能满足狐毛男的胃口。
听完禀告的他,明显有些生气了。
“原本看你们笨手笨脚,收编也无用,还想放过你们。可你们连身家都那么可怜,也只能拿你们船充数了!”
前船众人一下慌了。什么意思,要船不要人?
“一群没胆色的蝼蚁!罢了。那便……杀一半吧。”
“还有一半呢?”
“还有一半,扔湖里,自生自灭。”
只闻甲板上顿时哭成了一片。这冬日水寒,下水即便会游,也坚持不了多久。这又是荒郊野地,谁来相救?
还不是死路一条?
前船有人开始破口大骂,痛斥这些水匪的残暴无人性。
“这话就不对了。”
狐毛男居然开口解释了:
“人为财死,你们自己招摇过市,引人关注,怪得了谁?真要怪,就怪你们信赖的官府去啊!他们都不管我们兄弟杀人越货,你们自然只能受着。谁叫官府黑暗,你们交租纳税,他们拿钱享乐!官府都不管你们死活了,你们自己没有能力还怪别人弱肉强食不成?
所以啊,你们要死了成厉鬼,也得找官府拼命而不是我们!你们不甘心,那就等你们成了水鬼后再看看,官府的人是会来帮你们收尸还是来帮你们报仇?”
太后闻言紧紧捏拳。
显然正如先前程紫玉的推测,那狐毛男是有意而为。
他故意在船舷叫嚣,就是让所有人听到他所言。他故意制造惨案又故意放走一拨人,说到底是为了挑起大众的愤怒,煽动怂恿他们对朝廷不满,找官府报复,搅乱周遭治安,造一个人心惶惶。
官府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行,反正得益的只有朱常珏。
那狐毛男子又指了前船刚义愤填膺的几人:
“这几人就别杀了。这样好了,我看你几个能说会道,我便给你们机会,你们逃出生天后,只管回去纠集了帮手来找我报仇!有本事的,去把官府水兵都给引了来,我黑龙二爷一定等着!”
大概是怕脏了他们主船船身,狐毛中年男身边的狗腿还让前船水匪等他们主船离远些再动手。
十几息后,那主船便到了程紫玉他们所在的船边。
他们也这才发现,对方船只首尾可以互调,压根就用不着调头。倒是不想,区区运河里,还有这种一般用于作战的定制船……
程紫玉他们这船内部也被搜刮了一圈。
他们此行本就低调,除了随行衣物几乎就没有多少贵物。程紫玉和太后身上的大额银票,刚刚圣旨上拆下的玉轴也全都藏去了房间暗板里。
所以水匪走了一趟后,很是失望。
整条船外加船老大和假装了货主管家的甲七身上,统共就只找到了三百多两银子。
水匪去向那狐毛男禀告:“二爷,这船上下就没找到什么,还要吗?”
“装的什么货?”
“不值钱,都是陶!”
“陶?”
“是。”水匪拿了一只陶瓶奉上。“整船装的全是这玩意儿。不能吃不经撞还占地方,实在没什么用啊!卸货麻烦,要不,就不要了吧。”
那狐毛男面上有狰狞一闪而过,袖子一甩,将那陶瓶掀去了甲板上,摔了个粉碎,随后冷嗤了一声。
“不!船要了,货砸了,人嘛,就让他们陪陪前面那船,黄泉路上做个伴吧。”
狐毛男突然就磨起了后糟牙。“是他们自己倒霉,触了爷的忌头!天下货物千千万,他们运什么不好,偏要运陶!和前边那船一样,活该找死!”
“是,是,二爷说的都对。”那狗腿似乎一下便想起了什么,也和他那主子一样,全是恨恨模样快速退了下去。
那边水匪刚要招呼副船带梭船退来控制程紫玉他们这船,这边甲卫长便冒头,喊起了“且慢!”
甲卫长一挥手,蹲身甲板的众人里,一下站起了好几十凶神恶煞,彪悍强壮的卫士来。
兵刃声伴了泛着寒光的冷芒一出,只见几十人手中均是多了一柄刀剑,倒叫那帮不备的水匪吓了一大跳。
水匪们受了惊,也是纷纷举刀对来。
“这是做什么,都放下!放下!”甲卫长冲身边人喝了几声,卫兵们慢慢将刀往下放了放,但还是依旧警惕。
甲卫长上了前:
“在下镇远镖局京城总部二把手,沧州分部大管事贾恒远见过二爷!吾等借由水路从淄博押送一批陶器到徐州。主家之意是要偷偷押送,所以吾等并未第一时间表露身份,这里先给二爷致个歉了。
二爷威武,吾等货物想来入不了二爷的眼,不知可否请二爷行个方便,放吾等平安过去?贾某代表镇远镖局谢过二爷慷慨,这个人情,贾某代表镇远镖局一定放在心上!”
甲卫长挺身而出,将身上那点骇人的气势全都释放了出来。凶煞之气一出,自不会比那狐毛中年男要弱,一下便得了那人的正眼。
“哦,原来是江湖兄弟啊!”
狐毛男感受到了对方骇气,不由回了一笑。对方条理逻辑清晰,说话掷地有声,倒是附和他话里身份。“贾爷也未免太低调了。镇远镖局啊,差点没认出来!”
言外之意是在怀疑。
甲卫长态度很好,让兄弟们立起了镇远镖局的旗子,“毕竟我等行程也不远,虽听说这一路或多波折,但抱着低调的原则,所以不曾大张旗鼓。”
甲卫长又出示了早就备下的镖书,出货验货收货的各自凭证。
文书被水匪看过,递到狐毛男跟前。
狐毛男只瞥了一眼,便让还回去了。他看出对方都是练家子,也瞧出对方并不想与水匪杠上,可他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陶。区区陶器,价值几许,竟然还要劳动镖局押送不成?淄博陶商什么时候这般阔绰了?”看看脚下刚被砸碎的这东西,怎么看也不是多贵重的。
“不瞒二爷,此去徐州返程还要接一批货带回沧州,所以淄博这趟只是顺道。”
“你们很急吗?”既然路短,急个屁,用得着半夜行船?最晚后天也到了。狐毛男也不明,自己心里的厌恶来自何处……
“确实急。南下的货没人肯带肯押,这批货在码头已经滞留许久。商户担心交不了货会赔款,这才求到了我们。明日便是最晚交货期。我等以为前边大船有胆夜行是有所仰仗,本还思量跟在后边占个便宜。若知对方是纸老虎,我等早就上了镖局的旗子,也不会让二爷烦扰。”
话怎么说,说什么,甲卫长早有准备。
他的气势全开,一点都不比那个二爷弱。
“都是江湖人,还望二爷行个方便。这个人情咱们就记下了。二爷和我们一样,都是求财,就该井水不犯河水的。二爷是做大事的,而我们只是混饭吃的,没必要浪费了实力在我们身上。既得不到钱财,还要结下了仇怨。二爷您说呢?贾某人代表镖局再次谢过了。”
“好说。那便……交个朋友吧!”
狐毛男这话一出,程紫玉大松一口气。
就知道啊!镇远镖局,大周排名前三的镖局。大的城市口岸都有其分部和驻点。他们和水匪有一点是一样的,算是江湖势力。
既然水匪的目标是官府,那么程紫玉一早便猜测他们绝对不会想杠上江湖人。
江湖势力没有太多禁忌,也不会像官府顾首顾尾。他们若结仇,那么惹麻烦的只会是水匪自己。此外还会将这些乱局里从来都中立保身的江湖势力推向朝廷衙门那边,岂不是适得其反?
真要打上,总会有伤亡的。这帮不“正宗”的水匪都是要做“大事”的,绝不会浪费一兵一卒在这种没意义之事上。
所以程紫玉一早便猜测对方不会过于为难。
那边甲卫长道起谢,对方主船也终于再次启动。
而前船,惨案已开始。
求饶哭喊变成了哀嚎痛叫。
血腥味一下融进了夜色里氤氲的水汽中,带着黏腻扑面而来。
随后便闻“扑通”“扑通”,前船人等被扔下水的声音。
后船的太后程紫玉心里都不好受,眼睁睁看着前船要有数百人被杀,那种必须为大局忍气吞声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而她们能做的,只能是乞求水匪们赶紧离开,乞求那些落水之人能多挺一会儿,能等到他们的救援……
程紫玉别过了眼,腹中再次翻江倒海。
腥味扑鼻,孕吐发作,她已经忍了好久,此刻是实在憋不住了。
她扒着船舷就吐了起来。
运气不好,他们的船舱里,刚好还有几个不死心留在里边翻箱倒柜的。这会儿一出来,便注意到了一团黑暗里的程紫玉。
“女的?”
几人两眼放光走去。
“老天有眼,这久未开荤,竟然还有送到嘴边的!”他们最近昼伏夜出,每天都要换地方,忙得跟狗一样,真是久未放松了。
前船也是,除了几个老婆子,一个女的都没有。倒是没想到,这条船上的犄角旮旯里还有个年轻小娘子。
“小娘子,去我们船上吃香喝辣可好?”
“几位爷,这位娘子病了多时,已是不治,这次是回乡见双亲最后一面的。”太后先一步想好了应对。
“病不病的不要紧,咱们也不怕犯忌,只要是女的就成。”那几人对视一嬉笑。“当然,老婆子你的年纪就大了点,还是死远些去!”
太后强压恨意,被甲卫几人不动声色护到了身后。
程紫玉简直气倒。她若知会是眼下局面,刚索性让甲三一个手刀在她吐出来之前就劈晕自己算了。
几人已箭步上前:“小娘子,抬起头来。”
他们边走边冲水匪主船喊了起来:“二爷,这有个女的,咱们带走吧!”
程紫玉故意弄了点污秽在身前,苦着一张没有血色,只剩狼狈凄惨的丑脸。
对方魔爪抓来,程紫玉后退躲开:“走开!滚!”
她还没发现,船舷那边原本已启动的船又缓了下来。
“二爷”一把撞开了推着他的走狗,亲自滚动了千机椅,凑到船舷,拿他恶狠狠的眼神盯了来,只好似那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是他的什么恨不得食之肉,吸之髓的宿敌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