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玖做梦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曾经最依赖的他绑架。时间悠荡中,他们也终于走到了对立面么?
“羽哥哥,你这是为何?”她的眼眸溢满了泪水,交杂着不信与惊疑,还有受惊未定的彷徨。
沈羽却未答她的话,只俯首将她抱起,轻撂到床榻之上。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但慕玖却感受到了阵阵的寒意。
有灰衣奴仆弯着腰进来,态度恭谨,“殿下,前方传来消息,我们的人已将炎皇引入伏地。”
慕玖的眼睛蓦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好。”他淡淡启唇,目光渐转凌厉,“加派人马,务必将他困在那里。”
“是。”那仆恭敬跪地,又弯腰倒着退了出去。
屋内一时寂静。
“殿下?”慕玖的声音冰冷,尾音有丝丝颤抖,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忽又想到了什么,“军机其实是你泄露的对么?还有毒,也是你下的,对吗?”
“嗯。”他倒是承认得痛快。慕玖霎时感觉自己如同处于冰天寒窖之中。
刚刚那仆人说了什么?他们已经将炎皇引入伏地……
伏地。
而他呢?说了什么?
他说,务必将他困在那里。
他们这是要置子衿哥哥于死地!慕玖心里更加忧虑不已,只觉血气一汩汩往上涌,倏尔嘴里溢出一缕腥甜。
香炉里有香袅袅升起,缭绕鼻息。
沈羽修长的手指抚上她带血的唇角,眼里是莫名复杂的神采,“你已经那么在乎他了吗?”
她看向他,眼里的恨意与倔强瞬时惊了他的眼。他的手顿住,她唇边绽开一抹动人心魄的笑意,“你休想用我威胁他。”
她既然无法为子衿哥哥做什么,那她也绝不会做他的拖累。略一闭眼,慕玖死死咬下自己的舌。
一瞬间,沈羽立刻察觉到她的目的,心头开始慌乱。双臂紧拥着她,竟是低头吻住了她。
当他的舌碰到她的舌尖,她内心突然升腾起强烈的抵触,胃里一阵翻滚。慕玖只能放弃咬舌,紧闭了牙关。她欲使力推开他,但他拥得太紧,且她中了软骨散浑身也是没有力气。
“你……真让我觉得……恶心。”慕玖脸上清泪唰唰而下。他拥着她的手一紧,忽地松开了她,竟是趔趄一步,慕玖看不清他眼里的复杂情愫,她也不想再看他。
“玖玖。”沈羽的声音苦涩传来,那样亲昵的名称,如同他们那个明媚安然的曾经。但如今这昵称传入耳中却让她好似淋了场倾盆大雨,浇了自己个透心凉。
她低头不语。沈羽的声音又自她头顶款款而落,“玖玖,我从未想用你威胁他。真的。”
慕玖依旧低头默然不语。刚刚的事情还让她惊魂未定。她从小依赖的羽哥哥,竟然强吻了她。尤其是他明明爱的是她的姐姐,他这是,做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威胁皇上,仅仅是为了救下她么?
她抬眼看他,眉目倔强,“你就算救下我,你也别想用我威胁他任何。”
他的笑容更苦了,如同一杯泛了酸的浓茶,“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玖玖,我爱你并不比他少。”
我爱你并不比他少?他爱……她?她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又觉得生活本就是个怪诞的玩笑。
他爱她,所以娶了姐姐,所以绑架了她?
荒谬,真是荒谬得紧。
他如何与那个人比?
沈羽眸光逐渐变得深沉如墨,“你就那么偏向他?如果不是当年他设计我与慕琦发生关系,我又怎么会放开你的手。”
“我如何不爱你,但他却先一步遇到了你。我日日夜夜受着折磨。后来发生那种事,我认命了,也许此生注定拥抱不到你。”
“但后来我竟然知晓是他设计的!所有都是他一手策划!宫廷密药“相思花”,呵。为了拆散我们,他真是不择手段!玖玖,你懂我的心情吗?”
慕玖看向他,目光茫然,终是未有言语。
沈羽目光复杂,内含饱满的宠溺与深情,还有深深的伤痛,隐着一丝凌厉,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你当然不懂,因为你爱他了。”
窗外枯叶飘零,寂寥千里。
她肩膀轻轻颤抖,半晌道,“我相信他,他不会这样做。”
静,屋内顿时死水一般的寂静,好似投一块巨石,都不能激起半点涟漪。
时隔经年,他们之间,再不复当初。
沈羽眉目间仿佛突添了几抹落败的颓然,与难掩的苦愫。慕玖扭过头去不看他,声音又低低传回来,“刚才那人唤你殿下,是怎么回事?”
他未答。
她自嘲一笑,“不说,便罢了。总归现在是你为刀俎我为鱼肉。”
慕玖扭头看向窗外,触目满是枯叶被风肆意地卷起来,围着树干圈圈旋转,好似还逡巡不愿前。但既已选择大地,又为什么要对树干如此留恋?时间年轮里,一切还可能回得去吗?
如果是树干的挽留,明知道再不可能还要妄行,那这树干,是不是爱的太自私了一些?
慕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叶落归根或者风吹飘摇都是大自然的手笔,又关树干或者叶子什么事情呢?
“玖玖你何必那样伤我的心,你明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对他的爱真的能让你如此自欺欺人吗?”沈羽的声音仿佛从远古传来,她觉得自己听不进去哪怕一句话,她又忍不住想,如果是风将本不愿掉下的树叶刮落,而树叶最后又爱上了风呢?
那随处舞蹈,便不可怪了吧。是风带给叶子的快乐,但风又曾残忍地将叶子吹落。是不是这就是自然的玩劣?
沈羽在慕玖耳边叹息一声,悠长的如同一场生命旅程。他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本注定就是无果。她抬眸,他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如水,却是为她讲了一个故事。
平淡的语气娓娓道来了一个波澜的故事。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很稀松平常,月朗风清。梅桩国皇宫内,一名刚生产完,身体仍还虚弱的美少妇脸上却是幸福与惊恐交加。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的脸,精致绝美,又阴狠。
三次堕胎药藏红花暗害都没能成功将岚妃腹中极其命大的胎儿打下,倒是让她生出个皇子。那个人嘴角一勾,那还……了得。
床上脸色苍白的美少妇身下还汩汩流着鲜血,她已顾不得,挣扎着跪到华服女子脚下,“求娘娘,饶我儿一命,他还那么小,那么小。贱妾愿以一命抵一命……求娘娘了。”
那人,也就是皇后低下身来,轻勾住少妇的下颌,身上的香气扑鼻而来,声音却是冰凉刺骨,“你的命,并不值钱。本宫都懒得取。”
眼见她眼中惊恐愈加无法抑制地流溢,皇后嘴角笑意更深了一些。
“王嬷嬷,”她笑着挺起身来,朝身后淡淡开口,“将那孽种扔护城河里去,悄悄的。”
“是。”一个嬷嬷从阴影里走出来,弯腰恭谨应下,眸里是与那女子一般的阴狠。说着跨起盛小皇子的篮子,小心盖好,悄然退了出去。
虚弱的美少妇看自己拼了命生下的可怜孩子就这样被抱走,内心更是难以抑制的绝望。身下撕裂了一般的疼都比不上心里的疼,半晌,缓缓倒了下去。
永远地阖上了双眼。华服女子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轻蔑与嫌弃,“真是晦气。”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话尾悠悠传回来,“岚妃生下死胎,伤心过度而亡。”
月亮依旧明朗地照在风景如画的皇宫后院之上,风飒飒而来,血腥味款款传了出去,残红色似乎也将要把这月吞噬。
刚走到护城河畔的王嬷嬷这时却突然听到怀中传来一声婴儿的鸣啼。她吓了一跳,立刻左右顾盼,还好没人发现。她心里恼得暗骂了句“小孽种”,揭开帘布,却看见小皇子在暧暧地冲她笑。
王嬷嬷再心狠也是女人,她突然就有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恻隐之心。小皇子那么小那么软,他的笑声轻轻的,嘤咛一般,招人疼爱。
但是如果不遵从她的命令,王嬷嬷想到那后果,后背还不由得一寒。如果藏起来,以她的敏锐一定会发现……
小皇子这时好像知道自己将要被抛弃一般,小嘴撅得高高的,眼睛水盈盈地看着她,还灵性地用小手轻抓住了她的手。当那温柔柔的触感挨到王嬷嬷掌心的时候,她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种既柔软又坚强的感觉。
她又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而护城河顺着往下流可以流到小镇人家。那,你能不能活,就靠自己的造化了。
她将结实如船的篮子小心放到河上,小皇子仿佛突然感觉到什么般大哭起来,王嬷嬷赶紧将他推远。
风飒飒的,小皇子只穿了出生时套上的小衣服,估计,等不到看到人家就冻死了吧。那她,也算是完成娘娘的交代了。王嬷嬷看看自己的双手,蹲下来在河里洗了洗,转身走了回去。
而小皇子的哭声却引来了经商路经此地的沈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