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枫和拉着绍杰慢慢走到了舱门边，他们看着雪中趔趄的人影，沉默着。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们无权干涉，也无法干涉。”校长站在舱门边，拦着他们说。
“师兄会不会有事。”灵枫看着子岚在雪中越来越远的背影，询问着校长。
“那就要看他自己了。”校长语重心长地说着，然后转身迈向驾驶舱。
绍杰看着在雪中消失的子岚，“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去。”他说完跑出了飞船，向着宿舍跑去。
他知道，子岚会在宿舍中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默默地离开。他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了，在每一次聚会中，最先消失的总是他。反正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子岚自己是不在意，对于自己来说，多一个少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绍杰每次都注意到了那个会默默消失的家伙，只有他知道子岚在想着什么，那热闹的场面不适合他的存在，只会让他想要逃离，之后安静地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
也许是一个独自喝着闷酒，也许是一个在角落里发呆。
子岚不愿意去面对那样的氛围，就像是记忆中父亲和母亲在一起喝酒一样，一旁的妹妹陪着自己在欢笑着，父亲因为酒量不行被母亲嘲笑的声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他们是那么开心，当一切都暴露在伤口下之后，又是那么脆弱，不堪一击。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所以不希望有第二次，那种伤很痛，会让人生不如死。
如果再来一次的还会是伤痛，倒不如早早结束，在嘴角快要上扬的时候，戴着冷漠的面具离场。他一直这样做着，已经驾轻就熟了。
可这一次，他还没开始察觉到，就已经开始痛了，还痛得这么深。
灵枫转身走到厨房，他看到了那本书，它正安静地躺在那儿。他走到灶台边，将它拿起，翻到了三十四页。
平静地看着那正中央的一行字，他轻轻呼吸着。灵枫知道有些话是很难说出口的，自己也亲身体验过。那种感觉就像是世界崩塌之前，天使和恶魔之间的对抗，是要相互杀死对方，还是要被世界杀死。
他思考了一会，将那本书收进口袋，他能做的不多，只是将它物归原主。
抬头看着还在冒烟的砂锅，灵枫踩着椅子站在灶台上，心里想着如果再下去，她会因为精疲力竭而倒下的。
而在宿舍中收拾东西的子岚，他默默地将手臂上的伤口扎紧，已经走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了，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其它的选择。对自己，对她，这结局都是最好的。
他咬着牙抹去了眼角的泪滴，披上风衣提着背包就要离开。但是转身就看到了倚在门口的绍杰，他一脸严肃地望向自己。
“让开。”子岚走到他身前，冷冷地说。
“你要去哪。”绍杰平静地问，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子岚沉默着，他心里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但知道第一步就是要离开这所学校。像是王子逃离追杀一样，只不过，迫使他的是比那些刀刃还要锋利的东西。
“你连自己要去哪都不知道，就这样贸然走掉么？”绍杰冲着他吼着。
“我的事，不需要你管。”他放低音量说，那声音像是冰冷的刀刃，要将他们之间的牵绊斩开。“你答应过我，不插手的。”
子岚说出他在医院答应的话，好像他提前就知道这是什么结局一样，看过太多的经历，想要知道结局，并不是一件难事。
绍杰突然握着他的肩膀喊着：“我不会让你去死的！”
子岚慢慢抬起头，望向他带着泪痕的脸，昏暗的宿舍中没有开灯，但是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在流泪。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子岚推开他的手，也将他整个人推开。
“等等，”绍杰叫住了他，跑到一旁的床边，取出一个小布包。
他将手里的布包拍在了子岚的胸口，“这里是我平时存下的一些钱，本来是打算在毕业那天好好去酒楼消遣的，就像是我们一起做兼职的那家一样。还盼想着到时候一起在师弟们前面好好潇洒一番的，可是现在没机会了。”
“我不需要这些。”子岚如实地说。
“我也不需要。”绍杰盯着子岚的眼睛，坚定地说。“学校里又没有什么可以用到钱的地方，你知道的，慕容老师是不让我们出去的。现在除了你，没有人可以花到它，你总不能让我留着，看着它一直烂掉吧。”他突然笑了，笑的那么开心，可是眼角的泪花，却让他看起来那么勉强。
“拿着吧，就当是师弟的一点心意。”他补充着。
子岚低头看着怀里的东西，手里用力握着它。他自己也是有钱的，他们一起在酒楼里做兼职，最后都被校长抓回来，那天他们还被校长当着所有师弟们的面给责骂了一顿。
他狠下心，闭着眼就要离开。
“子岚！”绍杰忍不住喊了最后一句，“毕业那天，我等着你回来，一起喝酒。别忘了，你也答应过我的。”
子岚轻轻深呼吸着，“我答应的是你的婚礼。”他纠正着。
“那天，就是我的婚礼。我会在接下来努力找到一个师妹的，肯陪我一辈子的师妹。”绍杰笑着说。
“以你的情商，学院里还有比你笨的师妹让你钓么。”子岚轻笑着。
“你可不要小看人啊，信不信那一天，师妹们会抢着要当新娘的。”
“那我等着。”
“到那天之前，你可别死了。”绍杰吐出那句最想说出的话。
“我会回来看的。”子岚没有回答他的那句话。
绍杰喊着：“我说你可别死了！”
子岚回头看着宿舍外的大雪，沉默着没有回答。他提起脚慢慢走向雪地里，没有理会身后的他。
等到子岚走后，绍杰狠狠用手锤了一下墙壁，狠狠咬着牙，看着掉落在自己脚下的碎屑。“我说你可别死了啊…”他轻吼着，吼声无人的宿舍回廊中回响。
他曾经在夜里询问过子岚，看着窗外的闪电，“师兄，我们将来会死么。”
那时候子岚就坐在他的对面，靠着床看书，安安静静地，连雷声都无法惊动他。
“师兄？”他继续喊了一句。
“嗯？”那时候他终于放下手里的书，摘下眼镜看着他。
“我们将来会死吗。”绍杰问着。
“会，人都会死的。”他轻轻地回答，就像是个看破红尘的世外人。
“可我不想死啊，”绍杰翻身躺在床上，透过指缝看着天花板，“还有师妹们要泡，还有师弟们要照顾。”
子岚听着他的话说了一句：“理想还真是伟大。”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当然啦！我跟你说，今天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师妹…”
“哎…”每到这个时候子岚都会用耳机堵上自己的耳朵，将音量开到最大。
绍杰抬头看向角落里的床，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子岚了，突然想起身去追他，但是身体根本就做不出那样的动作。因为如果追上去了，就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只能取下角落柜子上的一瓶酒，他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手里握着酒瓶，身体慢慢靠着墙壁蹲坐了下去，眼神盯着窗上沙沙落下的雪花。
他用力砸开瓶塞，提起酒瓶对着嘴灌着，一口一口的。轻轻咳了几下有些呛到的喉咙，他把酒瓶放下。
抬头看着玻璃窗，心里一整烦躁，举起手里的酒瓶就像它砸去。破碎的玻璃带着酒在空气中飞溅，在他的面前散落一地的玻璃，雪顺着裂口向室内飘落，在窗台上卷起一丝寒风。
子岚穿着皮靴走向校门口，风衣被寒风吹开，胸前的纱布被冰雪所染，但他一脸漠然的表情。
安静踩着雪走过那棵光秃秃的枫树，树梢上最后一片叶子随着寒风卷落，被一同掉落的积雪重重掩埋。
子岚安静地走过校门，那生锈的大门紧闭，他是从一旁的侧门出去的。值班室里的大叔看着他没有阻拦，只是抽出口袋里的香烟点燃。
他走出校门后，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在门的一旁，雪落在赤枫两个字上，将它的一半都隐藏。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的飘雪，闭上双眼转身，走向街道的深处。
“他就这样走了么。”亚伦老师问着身旁的校长，“有点担心他啊。”
“他本就不应该待在学校里，太久没有捕猎的野兽，是会忘记生存技能的。”校长轻声说着。
“周围可能还有国会的杀手。”亚伦踩着一具尸体，看着远处楼顶上的慕容。
“不用担心他，我捡到他的那个地方，才是恐怖的地狱。”校长抬头看着远处，夜空下，无数的黑衣人尾随着子岚的脚步。他们在白色的雪景里穿着黑色的衣服，不难被发现。
“他好像还没吃饭。”亚伦老师突然说。
“有食物，自动给他送上门去了。”校长冷冷地说着，身旁的飘雪飞舞，雪地里隐藏的杀手身上的积雪被卷起，让他们现出形来。
亚伦抽回手术刀，转身看着那些还趴在地上的杀手尸体。“希望他能照顾好自己，至少不要饿着。”
“我们的处境比他要艰难，至少他逃出去之后，会有一线生机。”校长看着远处城堡，淡淡地说。
“亚伦，明天早上，你带着学生们去图书馆。”校长转身看着他，“我能感觉到，那一天要来了。”
“我们不能撤走么。”亚伦老师问。
“我不会撤走的，这里是学院，赤枫学院。”校长语重心长地说，“我会和它，同生共死。我不会强迫学生们，你明天带着同学们登上那艘飞船离开，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赤枫有一个秘密，图书馆的地下是一个大型的武器库，这里不仅仅有军火弹药，还有供能力者使用的一些特殊装备。在他们能力的加持下，平时有些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武器就顺其自然地诞生，就比如黑骑上的浮游炮台，以及黑骑的改进型。
“不要告诉学生真相。”校长又加了一句。
“为什么，他们是本校的学生，是有权知道的。”亚伦疑惑地看着校长。
“这会引发不必要的牺牲。”校长回答。“至少现在不能说。”
亚伦有些着急：“那您要我怎么说，校长带着整个学校去旅游了么？当他们都是三岁的小孩么，这么好骗？”
“你可以说是带着他们去旅游，而且最难骗的一个现在走了。”校长继续回答。
“听起来真是无药可救。”亚伦老师摇摇头，“我不会带学生去旅游的，我要留下来。”
校长看了他一眼：“你会拖我的后腿。”
“我保证不拖。”亚伦坚定地说。
“这由不得你来决定。”校长说。
“你是要丢下我们所有人然后一个人去死么？”亚伦问，“你死了谁来当校长。”
但他平静地说：“自然是副校长接替我，而且，我才没那么容易死。”
“可你都一把年纪了，再说了，副校长只是个孩子。”
“真正的副校长，是你。再说了，一把年纪的我，还能指望活多久。”校长用苍老的手拍着他的肩膀，然后走向雪地的深处。
亚伦转身看着校长远去的背影，叹气着。
“校长你就是个固执的疯子，你的固执会害死你自己的。”他冲着校长远去的背影喊着。
“我知道。”远处的校长微笑着，轻轻用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回答。“有时候我会疯到，连自己都想杀了自己。”
校长走到夜莺的驾驶舱内，手里拿着一旁柜子上取下的酒。
“你拿的，是我的私藏货。”林从驾驶座上站起，走向他。
“是么，让我看看年份。”校长说着拿起酒瓶，借着仪表盘上的微光就要看清那标签。
“别看了，当年埋在那颗枫树下的，清晨的时候刚刚被我挖出来。”林平静地说着。“说起来这酒也有很长的年岁了。”
校长转头看着他，“是啊，当年他们都是这个年纪。”他声音突然带着些许沙哑，听起来像是历经岁月的老风箱琴。
“你怎么会突然把它给挖出来了。”校长笑着问林。
“要是再不挖出来，还有机会一起喝么。”林说着取下一旁的开酒器，并扔给了校长。
“你都知道了。”校长看着手心里的东西。
林深深吸了一口气，“瞒得过我么，老家伙，只能怪我太了解你了。”
“那你能带他们离开么。”校长抬头看着他，在昏暗的驾驶舱内，“就当我求你。”他接着说。
“你了解我的。”林抬头看了一眼校长，取出角落里的两个杯子。
“对，我了解你喜欢喝酒，喝好酒。”校长淡淡地说，手里打开了那瓶酒。
林笑着打开了舱内的灯，“你不也是么。”将酒杯放在了他面前。
“对啊，我也是。”校长拿着酒瓶，在杯中中各倒了半杯。“我记得埋下去的不止这一瓶吧。”他问。
林沮丧着摇摇头，“本来是，可惜了算错了距离，一铲子下去，碎了半箱。”
校长笑着说，“这么浪费啊。”
他一眼就认出了放着酒杯的箱子就是埋下去的那个，他们都清楚地记得它的位置，那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学生们的坟墓前。
位于枫树下，就是所有老师以及学生们的坟地，他们的骨灰会被埋葬在枫树下。当每一年他们看着枫树重新生长出红色的叶子，就知道他们还活着，像活着一样，在树梢上望着他们。
“那孩子怎么样了。”校长问着林。
“还好，和以前一样，都没怎么变过。”林欣慰地回答。
“他一直都很棒。”校长说。
“是啊。”林也说着。“你还瞒了我什么。”
“又有些什么好瞒的，你不都知道了么。”校长拿起酒杯，呡了一口。
林也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我不知道，你所谓的敌人是谁，资料上没有明说。”
校长转头看着驾驶舱前的积雪，“敌人么，在这个时代，简直是不要太多。”
林拿过箱子里的酒，又打开了一瓶，“这种好酒可不常喝到。”他微笑着说。
“是啊，”校长回过头，“倒满。”他像是要求侍者一样，语气带着一丝笑意。
“想喝自己倒。”林说着将开酒器扔在箱子上，笑着看向他，“要放在以前，我准要站起来揍你的。”
“可你打不过我。”校长打开一瓶酒说着。
林轻喝道：“这话中听起来的自信真是欠揍。”
“是么，”校长反驳，“可你确实打不过我。”
“那是之前。”林冒出来一句。
“现在依旧。”校长淡淡地说。
林抬起头看着校长，“听起来你现在是要试试了。”
“你好像就没赢过我。”校长微笑着，“忘记以前被打的滋味了么，现在可没劝架的。”
“是啊…劝架的都不在了。”林突然语气变得沧桑，像是回忆起了那些经历。
校长看着他沉默了，提起酒瓶就灌了一口，“啊…这酒还是这么带劲，就是时间长了点。”他喃喃着。
“就像我们一样，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