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沐灵枫握起拳头，左手指尖深深刺透已经结疤的伤口。
“那就安静待在这儿。”
“你所谓的方法就是再也不去接触么？”沐灵枫忽然抬头看着老人，眼里满是被欺骗的感觉。
老人没回答沐灵枫那句，只是敷衍了：“随你怎么想。”然后就走出了屋子。
安静的屋子里又只剩下一个人，静静地听着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执行任务时，沐灵枫会披上伪装自己的斗篷，这样他就可以假装不去回忆过去，就当那并不是自己。
但在任务结束后，脱下面具的沐灵枫就完全暴露在身边的人眼里，总是不多说什么，也不计较什么。像是有意地用其他事来强迫自己分心，不去想。
说起来沐灵枫也不想像副队那样冷酷到什么时候都是一张严肃的苦瓜脸，也无法做到其他一样放宽心地开怀大笑。沐灵枫就像是一张厚厚的白纸，涂料能在表面留下刻印，却染不到内心。
老人的意思大概是要沐灵枫留下来再也不去面对战斗，这样他就不会突然变成魔鬼。那确实是个好办法，但一想到同一艘船上的队员们，沐灵枫就忍不住想要拔出匕首，有时候真的不了解自己。
但是如果面对战斗时突然变成敌我不分的魔鬼，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是个孩子，却要做着这么艰难的决定。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此间除了送点心来的之后就再没有人打扰他。屋内草药的气味渐渐让沐灵枫有些失神，他突然盯着书架上的木盒。老人回来之后就将它放回了原处，好像根本就没有在意这样重要的东西。书架上还有一柄精钢打造的铁剑，生锈的剑刃插在竹片间的缝隙里，看来是老人随手扔在上面的。
沐灵枫没有去理会书架上其他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看着那木盒。沐灵枫突然起身，踩着椅子将它拿下，还顺便拿走了那剑。
不再多想翻着窗户从屋子里逃出，既然自己体内住的是魔鬼，就让自己杀掉好了。，沐灵枫在昏暗的夜色中奔跑，紧了紧身上的黑色斗篷。
许久之后，一个孩子轻声推开药屋的门，轻车熟路地走到床边。看见空空的床之后她环视四周，握紧了些手里带来的还温热的点心。
沐灵枫回到了那个山洞，手心覆上熟悉的冰冷石面，右手握着与他身体不相符的长剑。
恶魔是么，他还没有怕过什么。
血红色的地狱再次展现在沐灵枫眼前，这次无数的黑影顺着山崖直扑而下汇聚成黑色的瀑布，它们身上的利爪在苍白色的月光中反射出银芒。
沐灵枫漠然看着身前的狂流，身上变幻着展开血翼，红色的目光被吸入他红色的眼眸中，这一次他不再是个旁观者，而是主角。
变形的手掌握着褐色的剑，剑尖斜指大地，沐灵枫向着黑影跳跃斩击，无所畏惧面前的千军万马，整个人就犹如一柄利刃，硬生生将黑色的洪流截成两断。
那熟悉不过的杀戮感袭来，想要吞噬他意识。沐灵枫不去想，只是不断地挥剑斩断黑影，以强迫自己保持意识，这方面他很在行。
黑色的滚烫血液泼洒在沐灵枫的身上，已经彻底形变的他是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剑锋在黑影间摩擦，露出铁锈下墨色的剑刃，不知是被幻境所染还是它本来的面目。
沐灵枫双手握着剑刃击杀靠近的一只黑影，随后半跪在地上急喘。黑影无穷无尽般从瀑布口爬下，这样下去他会因为体力耗尽而亡，松懈一会杀戮就趁机想要占领他，强忍着意识对抗，远处越来越多的黑影就要扑到面前了。
沐灵枫闭上双眼，心里默数着自己的心跳。知道这样下去肯定没完没了，幻境中黑影似乎是永不减少的。
沐灵枫突然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不想身体里的恶魔出现伤人罢了。
自讽地站了起来，单身反握铁剑，一瞬间红色的飓风出现在眼前，绕着自己旋转起伏。想着最后一次遇见苍白女孩的面容，将剑尖刺入自己的胸口。
恶魔，不就是我么？
要杀死它很简单，杀死我自己就是了。
沐灵枫身上的躯壳开始褪去，破损的血翼也在刹那间崩塌，他跪着倒在血里，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黑影的。那瞬间，黑影都化成了一地的血水，原来自己一直都在和自己对抗。
幻境在刹那间崩塌，月光照耀的平台上，少年倚着剑靠在雕像上安静地睡着，身后的湖里几丝红色的血液在干净的水中扩散开，片刻之后湖水又回归了清澈。
白衣的老人突然出现在洞口，他安静地轻脚走到少年身旁。老人早知道木盒已经被偷走，只不过在洞口感觉到内部发生的事，就没有打扰。当年也是这样的夜里，他们做着同样的抉择，也做了同样的一件事。
老人抬起头看着高悬的明月，在难以看见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这样的哀伤。
沐灵枫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杆了，桌上放着两枚白色的糯米糕。他看向书架顶端，木盒安然地放在那，只有那柄剑已经不知所踪。像是一场梦，昨天夜里他独自去面对那杀戮的恶魔，剑锋没入胸口的痛感真实而清晰。
沐灵枫掀起自己的衣服，白皙的胸口上并没有伤痕。
这时木门被悄悄打开，露出一只捣蛋的小头来偷偷看着他，也看到了白皙的胸口。不过一会少年就将衣服放下，好奇的她因为没能上去摸两下而一阵可惜。
沐灵枫察觉到有异样，突然望向门口，那孩子一脸贱贱的表情尽露无遗。沐灵枫心说这不太对，怎么看自己都是像要被端上餐桌的乳猪，被贪吃的孩子提前注视的感觉。
“有什么好看的。”沐灵枫大声恐吓了一下那孩子。
“真是的，看一下又不会掉块肉。”那孩子呢喃一句，鼓着腮子关上门就跑远了。
平静的日子就这样来了，几天里沐灵枫都要应付那孩子的调戏，白衣老人也都没有再出现一次，听一旁的大叔说是看到老人进入后面的屋子里之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不过看烟囱这几天都在冒火的样子下，老人应该是没事的。
沐灵枫在门口等了很久，老人终于是出来慌忙找了几样东西之后，就又赶回了铸造炉。沐灵枫是很想问老人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可是老人走的时候在嘴里塞满了糯米糕，那样子让他话到嘴边都被挤了回去。
沐灵枫最后爬到了药屋旁的树上，晚上实在是没法在屋子里待下去，那孩子每天夜里都要来烦他，像是上瘾了一样。一天夜里熟睡的沐灵枫突然感觉到身上一沉，睁眼一看差点没叫出来，那孩子竟然趴在他身上…
所幸今晚烟囱里的火苗已经变小了，看样子明天老人就能从屋子里出来了。沐灵枫靠着树干，静静听着那顽皮的捣蛋鬼撬开上锁的屋门，想象着捣蛋鬼那种惋惜的表情，心情格外地舒畅。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铸造炉的生水上，也照在沐灵枫熟睡的脸上，屋子内的老人倚靠着墙拿着一柄打造出的唐刀睡着了，仔细看会发现，这和女孩的那柄是一模一样的。
沐灵枫在树干上伸了一下懒腰，身后被枝干压着有些抽筋。他看着老人从后屋向前走，跃下了树头，安静地坐回药屋内，这几天就像是被囚禁一样，半点自由都感觉不到。
老人走进屋内，将唐刀放在桌上。这次老人脸上没有笑意，认真地看向沐灵枫。
“你想知道的东西，我今天就告诉你。”老人开口说。
取过角落里的香壶，在里面添加了一块檀香。
老人手轻轻一摆，唐刀浮空起飘落在沐灵枫手上，“能力者是我们的统称，隐藏在人群中的拥有各种各样能力的还有很多，他们有的能操控天象，有的能控制元素，有的能传造出分身或者是幻影，还有的就像你这样外观形变达到极度的破坏力。能力者是怎么出现的没人知道，似乎是从某一时期开始就逐渐涌现，直到现在越来越多的能力者隐藏在社会中。但数量不是很多，据我所知现世的能力者不超过百人。”
老人轻叹着看沐灵枫，“你的能力是极为特殊的，不少和你相同的能力者被生物研究这样的人员所重视，也不少都被抓去改造成为了怪物。你出去以后要知道，决不能被那些怪人抓走。”
老人看着那柄刀。
“这柄唐刀本身是随我闯荡四方的佩剑，我已经将它重新打造，知道刀你用得最顺手，所以特意做成这个样子。它本名叫暗蚀，我给它重新取了个名字，现在就送给你了。”
沐灵枫抽出刀匣里的利刃，暗红色的刀身上一排小字写着，逆魔炎戮屠之者蚀，逆焰。
刀刃的钢纹在火光下反射出烈焰般的红色，刀身的温度像是有生命一般随着沐灵枫的触碰而跳动。
“出村的道路在南边，顺着石碑一直走就能出去了，”老人将一旁的布袋扔到沐灵枫身上，“这是食物，足够你走到城镇。”
“现在你身上的能力已经失去了狂性，可以在一个限度范围内使用，只不过没有之前那般威力。它现在就是你的一部分，怎么用就不需要我教了。”
老人取出一件漆黑色的斗篷和几样东西，“这些是捡你回来时你身上穿着的，现在算是物归原主了。”
沐灵枫接过那斗篷和破损的刀匣，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们还能再见面么。”沐灵枫问。
“当然能啊，”老人说，“找到中意的女孩可要带回来让爷爷好好看看才行。”老人突然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轻松。
“我不是你孙子啊，可别乱说。”
“这话可真是让人太伤心了。”老人捂着眼睛轻叹。
沐灵枫微笑着起身穿起斗篷，将身上的东西都藏在斗篷之中，那柄唐刀被他握在手里。
沐灵枫最后看一眼自己待过的药屋，压低斗篷紧了紧身上的东西。对着老人深深鞠了一个躬，算是对照顾这些时日的小小敬意，然后径直走向门口，在其他村民怪异的目光中渐渐隐没在夕阳下的竹林深处。
老人恢复了往常一般的模样，提着个茶壶，安静地看着晚霞落下。
而远在南方的机械师团，此时也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啪！
衫月捂着被司南狠狠甩了一巴掌的脸，站在楼梯口看着生气的妹妹用力地甩上门。
“我…”衫月想说什么，可是却无法反驳。
大副在衫月身后走了过来，“我从来没有看到司这么生气的样子，你是把她惹得有多过分。”大副将手里的水递给衫月。
大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醒过来时已经是在机械师团里了，有试着询问过，其他人也是一副闭口不说。
不过看衫月一副难堪的样子，“算了算了，不说了。”大副突然想到什么，“既然没什么事干，过来帮一下忙。”
大副拉着失去生气的衫月消失在了电梯口。
机械师团地下，这是一处国会都不知道的秘密，他们利用熔炉在地下造了一个非常大的冶炼场，夜莺身上的部件就是在这生产出来的，不过由于是回收再造的金属，夜莺的装甲其实也是非常脆的，完全抗不住导弹的攻击。
林在最底层的机械组装台上摆弄着，那里布满了仪器，金属垃圾里还是有些可以用的东西，回收之后稍微修修就可以再用，而大副就最擅长这个。
组装台中央是一个接近三米高的机械骨骼，在电路接通之后流动着淡蓝色的光影。林走到一旁的模拟舱里，随着蒸汽的散尽，舱门在那一刻合拢，组装台上的骨骼也收敛了光芒，骨骼上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地黯淡下去。
第一百三十一次试验，失败。
生硬的电脑声在组装室里回响，随着舱门的打开，林艰难地从里面爬了出来，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电脑，检查是哪里出了问题。”林气喘吁吁地说。
淡蓝色的灯光开始充斥整个实验室，不仅仅是金属骨骼，试验舱都在发出蓝色的微光，片刻电脑自检完成后。
系统一切正常。
“意思就是说我不行了。”林拉开椅子坐下，趴在桌上看着金属骨。
系统检测到您的机体功能正在退化。
“哦，见鬼，说过多少次不要扫描我的身体。”林拿起一旁的笔筒，向着远处的主机箱扔了过去。
系统检测到威胁，开启保卫模式。
咔啦的一阵声响，从角落里冒出一个黑溜溜的机械球，它滚到主机箱旁，将散落的铅笔收入自己那圆形的身体里，然后又快速滚回了角落。
“副队，你又发脾气了。”大副带着衫月从门口走进来。
“是它先找的麻烦。”林将铅笔往角落里的机械球那扔。
大副看了一下林，“我想可以让这家伙试试。”他拉着正好奇地看来看去的衫月。
衫月看他们的表情：“试什么东西啊？”
“呐，那有个试验舱，走进去。”大副指了指冒着蒸汽的蓝色机械舱。
“哦，不会有事吧。”衫月上前看着那东西，里面充满白色的气体，其他的什么都看不清。
“那东西我也进去过，你看我现在有没有事。”大副接着说。
衫月看着大副的样子思考了一下，“除了有点神经质以外。”
不过衫月还是笑着走了进去，等到白色的蒸汽散尽，大副就扑到仪器上操作起来。
那古旧的电路都露出在仪器表面，大副都不在意这些，只要能用的东西就不需要去特意改出好看的外观。
大副的手指在浮空的按钮上跳动，按钮下就是一排排破旧露出铜芯的电线。
“我们来打个赌吧，你猜他能撑到几倍。”大副停下手里的工作，转头看着林，脸上尽是玩味的笑意。
“十倍最多了，你好像也是这个数。”林淡淡地说。
“我猜十五倍，他毕竟是个军官，应该会比我高出一些才对。”
接下来他们就静静地看着金属骨骼和试验舱里的蓝色光芒，蓝光不断闪烁着，丝毫看不见黯淡的样子。
“十五倍了，看来我赢了。”大副看着仪器显示的度数。
“算你运气好。”林摇摇头。“你还在往上加么。”蓝色的光芒在眼里越来越亮。
大副突然呆滞地站在仪器前，“已经坚持到了二十倍，真是难以置信。”
“等等…”大副突然认真起来，手指在仪器上调试着各项数值，确认自己看的没错。
“三十倍了…”大副喃喃。
林突然盯着实验舱，那里蓝光刺眼，“现在是多少了。”
“已经超过了机器能观测到的范围，这样下去主机会烧毁的。”大副看着实验舱，蓝光没有丝毫要衰退的样子。
“放弃模拟实验！直接链接上甲胄！快！”林吼着从椅子上蹦起来，快速跑向一旁的仪器，和大副一样不停在上面操作起来。
“那不行！万一他抗不住那冲击会直接死掉的。”大副对着林说，实验室里的杂音越来越高。
“主机爆炸我们一样会死！”林盯着眼前的数据，蓝色的字母在他眼底快速游动，很久没有这样激动的感觉了，双手颤抖着加快速度。
大副闭着眼将一旁的操作杆狠狠一拉，刹那蓝光消逝，机械骨骼的传动声在实验室里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