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着最后一丝留住林妃的希望,贾母顾不得面子受损,一口气送走了自家里三个小姑娘去给别的老太太承欢膝下。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在府上闷声闷气不得她欢心的迎春、惜春,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在各自的外祖母面前建立起不亚于林妃在她眼前的宠爱值,竟让她要不回来了。连带林妃,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两府上换着住的,她几次出面想要回来,却被技高一筹的木老夫人搬出了孙女儿顺祥王妃,三天两头把几个丫头招到王府里去喝茶听戏,让她连面儿都不得见。
贾母找上老闺蜜想翻盘,南安太妃仗义出马,派了儿媳妇去当枪,上木王妃面前暗示林家丫头出身高贵、地位不凡,有可能成为潜在情敌,企图刺激王妃把人撵远。结果王妃老神在在,抿着茶水表示,自家王爷说了,林姑娘玉雪可爱、娴静温柔,非常像他那无缘的同胞小妹七公主,王爷还说了,将来有合适的机会,就认来做个义妹,等日后长大了,满满的备一份八十八台的嫁妆送出门去。
南安王妃试图完成任务,再三挑拨,顺祥王妃听都不听,把她晾在一边悠然品茗。她万分确定,甚至敢用自己王妃的地位打保票,她家王爷是真的真的对小豆丁林家姑娘没有非分之想,因为他肖想的是林家儿子,新鲜出炉的小状元,那个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笨的小翰林——林殷玉。
王妃对此没什么意见,甚至还挺乐见其成的。反正她身前三个儿子已经够用了,娘家稳步上升,自己身端影正,王妃的位子稳稳当当没得跑。倘若王爷就此转性,对她并无损失,反倒安全不少,横竖男人是不能来跟她抢地位的。不过,王妃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碗盖撇着茶末子,那个林家小状元和王爷之间,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
哪一步也没进行到。林大哥是真傻,不是装笨。一个书呆子,实在不能指望他仅仅是为接妹妹而上王府门口拜了两次就意识到主人对他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就想领回家里锁床头搂着不给人看,他到现在连自家二弟和三弟那云深雾绕的感情纠葛还没看出来呢,换到自己身上,不迟钝三倍都对不起他书呆子的小名。
迟钝的林大哥正以书呆子特有的专研精神在考究弟弟们的行礼。从绯玉的外袍过渡到绛玉的坎肩,间或穿插统计内裤的数目,实在太过事无巨细了,以至于两个应该收拾行囊的正主无事可做,只好抱着胳膊在一旁聊天——
“霓儿安顿好了?别你前脚走了,他就哭个惊天动地,前院那老太太这些天跟要吃人似的,别惹到她会比较好吧。”在这里需要特别声明的是,绯玉口中的老太太并不是指贾母,而是那个被收拾的一个月间老了二十岁不止的王夫人。前天被大哥逼着按礼数去跟贾母告别的时候,绯玉不幸跟王夫人走了个对脸,被那一脸褶子间毫不内敛的杀气给惊个够呛,一回房就借口吓着了,扒着绛玉又粘又抱的吃了半天豆腐。绛玉没有把他踹开,因为他也被吓到了,反应略迟钝。
绛玉揪着家常薄缎玉青色绣金麒麟马蹄袖长袍的襟口上不知道怎么刮起来的一点线头,心不在焉的扯着,慢了半拍才回道:“有大房那个小东西陪他玩儿呢,一时半会儿不能闹起来,左右进了庶常馆也是有休沐的,大不了勤着点儿回来看他就好了。”
绯玉一撇嘴,朝着正乱糟糟的贾府内院虚踢一脚,不满的道:“我算是受够了这一家子浑人了,那老太太好厚的脸皮,干出这样丢人的事儿来,换了别人藏还来不及呢,她倒好,舀着咱们兄弟做面子,大张旗鼓的请戏摆酒,更有意思的是,居然还真有那么多上杆子给她捧场的。哼!庆祝‘外孙子’高中!什么狗屁借口!大哥在翰林院当值都有小一个月了,我们也都去庶常馆注册完了,就等着分了房舍入学,她才来兴哪门子的头儿?哼,个老不……”
“绯玉!”殷玉回身大喝一声:“说话前过过脑子。对了,这是谁的?”说着,扬起手上拎着一条水红色小内裤,无比鄙夷:“大男人怎么能穿这个,扔掉扔掉。”
绯玉飞身扑上,一手夺过,揉吧揉吧搓成一团塞进袖子里,恼羞成怒的叫道:“我乐意穿,反正是在里边的,谁能看见?”这条小内内可是很有意义的,它的用料和绛玉一条最喜欢的汗巾子同出一源,而且还是特意捡着绛玉用完的碎布紧挨着裁下来的,基于这样高贵的出身,使得小内内在绯玉心中的地位仅次于绛玉那条百般不情愿中当过帮凶的汗巾子,哥俩好的被收在一处,动不动就拿出来穿穿,连上庶常馆就学也不忘了带上。
绛玉对绯玉的衣着品位大加鞭挞:“你要是穿着这个就别跟我住一个屋里。”
绯玉一下子蔫了:“啊?别啊,我不带了总可以了吧。”伤心的把小内内从袖子里掏出来,依依不舍的再看一眼,毅然决然的塞进了衣箱的最底层。
红颜捧着一摞干净亵衣走了进来,跨过门口时多站了片刻,一手撑着门帘,好方便身后各抱着一大盒子笔墨和一匣子十几块砚台的红映、红衣进来。红衣年纪小些,抱着沉甸甸的文具盒子十分疲惫,一进屋就立刻搁下了,欢快的舒了一口气,甩着两手笑着叫道:“二爷、三爷,快来挑一挑,要带哪些去?小婢好拾掇起来。”红映也放下砚台匣子,轻轻掀起雕花盖子,微微一笑:“爷素日爱用的青石雕鱼纹砚、青石鱼子纹长方砚、端石高空悬月抄手砚等都拿过来了,爷们选一选吧。不过依小婢浅见,这几块宝贝着实太沉,爷们进学去规矩繁多,每人只准带一个小厮,寝房书房都指望他们打理,那这些东西精细之物,说不定都要爷们自己端,还是备些轻便的澄泥砚好拿一些。”这话在理,绯玉、绛玉都深以为然,于是便由红映做主挑了几块轻便实用的澄泥砚,又选了一些平时用着顺手的玳瑁管和竹雕的毫笔,两人共拿一小匣子十二块紫玉光墨便算齐了。
这边正忙着,原先林妃住的那进小院里留守的小丫头月见忽然跑了过来,门帘子一掀,一礼下去不等起身就叽叽喳喳的汇报起来:“刚才跟姑娘去了陈府的春纺姐姐带着兰香回来了,急着要打点大礼服,说是皇后娘娘传三皇子妃带着咱们姑娘进宫去瞧瞧。大爷们,快往前边去吧!”
殷玉听罢,手上东西一摔,第一个拔腿冲了出去,绛玉也跟着跑,独绯玉多嘱咐了月见一句:“收拾了衣裳首饰以后,单让春纺回去,□缇那丫头跟上,你和兰香还有忘忧、玉带一把子四根小草儿留下,去了也是添乱,不如留在这里上前院儿添乱去。”忘忧、月见、兰香、玉带四人一水儿的八岁出头,是林妃身边的三等小丫头,名字全取自草本植物。当时起名那会儿,这四人正值抽条长个儿的发育时期,比例失调,整个人都细长细长的,又因是刚从外面买进来的,营养也不良,头发、眉毛都略显枯黄,林妃说她们看上去可怜劲儿的,像配花种的小草儿,便分别给起了名叫做忘忧草、月见草、兰香草和玉带草。爱往林妃院儿里跑的霓玉,因为年幼,记不清这许多繁杂的名字,就常常一总的喊她们四根小草,因此就叫开了。
月见十分聪明,听绯玉一说,立刻懂了,提起裙子就是一阵飞跑,力争赶在贾老太太和王夫人把自己的心腹丫头塞进队伍里逼着林妃带进宫去跟贾元春密会前把她们的计划扼杀在摇篮里,至于方法嘛,还用多费心吗?只要给贾小三爷说一声,他自然有办法把贾凤凰折腾的去找老娘求抱抱,到时候借她们两颗闲心也没空儿算计姑娘了,
避过一劫的林妃穿着喜气洋洋晃得人眼晕的大红底子粉紫缕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上衣,橘黄绣牡丹百褶裙,被陈老夫人强按着梳成一个其实并不适合小姑娘但据说皇后娘娘十分欣赏的望仙九鬟髻,插了一脑袋坠死人的赤金五彩蝴蝶簪并凤头步摇,两手都带了嵌宝石双龙纹金镯,左手还多了一枚珊瑚手钏,总算显得不那么像带着副金手铐。林妃保持着陈老夫人给她摆出来的、最符合宫廷标准的浅笑,僵硬的上了顺祥亲王府派来接人的小轿。半路上,和顺祥王妃汇合后,又被王妃鼓捣着多添了一副金镶东珠珊瑚顶圈。顶着一身鲜艳无比的大红金黄,林妃像一盘热气腾腾的番茄炒鸡蛋一样被王妃牵进了未央宫。
离皇宫不远的地方,那个著名的皇亲国戚扎堆的所在,林大哥正在展现他不畏强权的高尚风骨,拉着三皇子顺祥王的腰带前后左右使劲儿的甩:“说了不给认义妹的吧,就说不给你认义妹的吧!你是王爷了不起啊,我家的妹妹,凭什么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要认到自个儿家里去?你认就认吧,安安静静的认了也就算了,偏闹到宫里的皇后都知道了,非要招了人去鉴赏。你还我妹妹,还我妹妹!”
三王爷让心上人比缚鸡之力大不了多少的手劲儿甩的十分舒服,笑眯眯的道:“让皇后看看有什么不好?如此过了明路,这个妹妹就认得更加名正言顺了,有了我这个义兄,她要离开贾府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难道你不高兴?”
殷大爷嗤之以鼻:“就算你不认,难道妃儿就出不了贾府么?当我不知道木老夫人亲自下了命令,让把四姑娘弄出贾府吗?妃儿跟四姑娘最好,她既走了,哪有不找妃儿的理?”
三王爷笑得无比讨好:“跟着小惜儿四处溜达不免有**份,让那些爱嚼舌根子的老婆子看轻了去,光明正大的做娇客岂不体面得多?”
殷玉歪头想一想:“也对,有个王爷撑腰,说出来是比王妃家表妹的表姐好听又方便,那就依你,适才殷玉无状,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见谅。”说着,一本正经的一揖到底,衣裳被抻平,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细腻无暇,三王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手指蜷缩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去碰,而是十分礼贤下士的上前虚扶一下,叫他起身。殷玉对王爷的心事全然不知,只是看他对自己情急之下的无礼十分宽容而感动了一下,随后就因为关心林妃在宫中的情况而飞快告辞。
看着远去的背影,顺祥亲王把刚刚扶过殷玉的手抬到脸旁,无意识的轻轻蹭磨,这段心事,他不知也罢,自己现在还没有站到那至高的顶点,流露出来,于他有害而无益,索性就等着,等到权倾天下再不必顾忌旁人的那一天好了。俊美的王爷邪气一笑,林家公子,你就陪本王一起等好了。甩袖回屋:“来人,备一份厚礼送到岳父府上,就说是给三叔家灵芫妹妹的寿礼,今年妹妹的好日子恰逢宫中设宴,大约是不能去了。说的软和些,一定要强调待明年妹妹及笄之时大大的补办一场,届时,本王定要亲自选一个青年俊杰给她做补偿呢!”
作者有话要说:抱着桂花圆紫一起啃地雷,啊呜,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