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没想到褚相会一路跟着过来,还让他认出了自己的脸。
岚帝带着褚相过去度厄山时,他已经离开了,也没作为楚南随行,是以褚相对“他”的身份知道多少,他一直不清楚,不料在这当口被抖了开。
说起来岚帝虽关着他折磨他,但他母亲去世一年后,他去得便少了,十几年里露面的次数加起来也不到五,其余时刻都是那些老太监在施刑虐打。到了近两年,岚帝去那儿才又变得频繁起来。当然,这个频繁,仅仅是相对于以前而言。
楚南沉默,暗自琢磨着待会儿离开的途径,现在争辩这些罪名已是无用,总归少不了一场恶战。
“陛下,奚楚南他易容成东沂景瑞王的模样,分明是想借此混进东沂,继而易主改投,陛下万万不可放虎归山!”褚相扯着嗓子道。
修太子却是讽道:“你都叫他奚楚南了,东沂会用一个被敌国赐了本国皇姓的臣子?”
“但……陛下,这分明就是东沂的方向,不可不防啊!”褚相撕心竭力地道,神色都扭曲了,“奚楚南他知道我南恪太多的机密,他若用南恪各要塞的兵力部署去交换,有哪个帝王能抵挡这个条件?对于此事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对,他奚楚南知道得太多,此次若是安然离开,以后再对付褚相,对付南恪又还有多少难事?
修太子朝他看来,嗓音稍显干涩:“你告诉朕她在哪儿,朕就放你去东沂如何?”
“陛下,怎可为一个女人危及南恪江山?!”褚相惊愕地瞪圆双眼,火光下的面庞狰狞可怖。
楚南不禁轻笑着反问:“陛下当真会放我离开?”
“自然,朕的话岂还有收回之理!”修太子字字铿锵。
楚南却是摇头:“不,你不会,你只会趁这个机会杀了我以绝后患。”
修太子从来都不笨,他为什么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宁泽烨给的消息,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想相信的,还因为他可以借这个理由杀了自己。在他的想法里,这样即便苏颜以后会追责此事,他也有推脱的理由,那苏颜最终恨的就不会是他。只要他多表现几年愧疚,以苏颜的心软迟早都会原谅他。
多完美,宁泽烨才是递刀的人,他只是不小心砍上去了而已,既能解决最大的障碍,又有担罪的人,兴许在修太子看来,再没有比现在更适合杀他楚南地时机了。
修太子先是震惊错愕,还有几分被质疑的愤怒,可面对他的冷静,渐渐的,那些灼热的疯狂便又再次显露在眼中。
“既然朕的摄政王是个明白人,朕便不再说些废话了。众将士听令,斩杀奚楚南者,赏黄金万两,封侯划地!”修太子高声喝道。
褚相连忙一脸喜色地应道:“陛下英明!快随老臣退去安全地界。”
封侯划地?若他今日真死在这儿,那这些士兵十有**都是给他陪葬的结果。
不过褚相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楚南比了几个手势,老大夫一把药粉撒下去,将离他们最近的这批士兵连同马匹全部药倒,余下几人瞬间拔地而起,在修太子尚未远离之前将人捉了回来,卸下双臂点穴封声。
“奚楚南,你放肆!胆敢再伤害陛下一下,我……”
褚相话音未落,楚南便抽出袖里的折扇,启开用扇骨里藏着的尖刃在修太子的脸上划了一刀:“褚相再有异议,往下可就是脖颈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楚南不由笑了:“褚相何必明知故问?”
“你以为你能走的掉?不可能!”褚相气急,偏顾忌着修太子,只得恨恨咬牙。
楚南让人拆了马车,将马单独拎出来,不够的则押着修太子让这些士兵让马。
待补足之后,楚南等人翻身上马,提着修太子便撤。
“你打算这么带着朕一路逃去东沂?”修太子被横放在马背上,声音颠得七零八落。
不,楚南当然不会,这只是拖延时间的权宜之计,否则离东沂越近,修太子这个包袱拖累得也越重。
南恪不会眼看着他们的新帝被劫掳到南恪,除了各地守军,那些死士此刻也会源源不断地朝他们涌来,就是才被他们甩开的这几万大军,此刻也是散开了打算从各个方向包抄他们的。
只要……再拖会儿,让苏颜他们顺利抵达东沂,那之后,苏衍之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左相,你是不是一直都认为朕做不好这个皇帝?盲目愚蠢,又偏激固执?带了那么多人过来,还能轻易被你捉住做了筹码?”修太子像是自语般念道,语气却颇为轻松,“你就真的以为,朕不做一点准备便过来了?”
楚南偏头看去,意外对上修太子仰头看来的目光,诡异,森冷,还有些许瘆人的笑意。
“杀了奚楚南!”修太子冷冷道,“杀了你的主子!”
在修太子说起后半句时,楚南便意识到不对,脚下在马踏上奋力一踩,人已朝半空掠去,而骑马带着修太子的那人也瞬间拔刀朝他劈砍而来。
“扶朕起来。”修太子又道,楚南分神朝下看去,就见另有一人离开了自己的马,纵身跃去修太子那儿,将他扶了起来,连双臂都帮他接好。
与此同时,又有几人朝楚南围攻而来,细看之后方发现尽是之前去捉修太子的人。
旁边的人匆匆赶来相助,楚南这才脱身,跟着就听修太子道:“这都是多亏了颜儿的提醒,若不是她告诉我浣花夫人有能迷惑人心智的香,我也不会拿到那香,更不能让太医改进增益了效果。你舍得杀了他们吗?众将士何在,全力出击!”
话音落,漫天的箭雨便从其他方向袭来,他们根本无暇再顾忌修太子的离开。
修太子却并没有离开多远,他从身边人的手里接过弓箭。
他刚才就察觉了,奚楚南身边的这些人远比他之前试过的要难控制,能控制多久也无法保证,所以他才没等到以后再用,还是自己亲自动手来得放心。
不过奚楚南会武,看起来武功还不错,这点的确是他没料到的。
可那又如何,双拳难敌四手,纵有不二神功,还能逃得过这千军万马?
修太子开弓搭箭,瞄准被围在当中的人影,奈何因为奚楚南的动作太快,他根本无法瞄准。
几次过后,修太子索性放弃,恼怒道:“杀了奚楚南!给朕杀了他!伤他者朕必重赏,取他性命者如朕方才所言,划地封侯!”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一拨拨人拥着向里挤,有些甚至是踩着前人的身子向前踏。
“宋家军的儿郎们,随本将一道去讨赏!陛下如此大方,我等臣子岂有不作为之理?”宋轶带着几百宋家军冲进去,见缝插针,左挥又砍,一路突击。
人太多,杀的是谁,或者谁在杀自己,已渐渐分不清,宋家军的铠甲本就稍有不同,此时注意了形势正好方便他们暗中小动作帮着楚南他们。
但即便如此,围上来的人还是太多,手中兵刃已钝,刀口剑刃都有了缺口,更甚的已翻卷起来。
几万对几十,这无论如何都是赢不了的一场恶战。
宋轶注意到楚南的衣上已沾满血,被他的人围在最中央,有几个试图轻功带着他离开,却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往往刚出脚就有新的一拨人压上来。
宋家军的兵越来越少,楚南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
到最后,几百宋家军仅剩下几十,几十的楚府仆役也仅下最后九人,这九人里还有楚南和那两名老人。
外围的尸体堆叠了一层层一圈圈,可后面还有更多的士兵在向里挤,最外层,还有搭了箭的弓箭手。
似乎再也没有活路。
便在这时,一支穿云箭破空而来,钉入一人的后背。
然后,越来越多,宋轶暗骂修太子的丧心病狂,连忙让余下的宋家军退避闪躲。
又一波箭雨落下,宋轶索性叫上其他人一起躲进里面,这样有外面的士兵挡着还能多撑一会儿。
楚南大概真的是累了,脸色便如这清冷的月色一般苍白虚弱,再细看,还有丝摇摇欲坠的错影。
宋轶有心上前,却还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如果看见的人全死了还好,一旦有人传出去,他宋府也就完了。
瞬间的犹豫,宋轶便看见一支箭从楚南身上穿胸而过,直接将他踉跄的身子带倒在地。
而就在他倒下的地方,一名浑身是血的小兵满目狂喜地举起手中的长枪。
宋轶再顾不得其他,银枪前递,挑开那即将刺入楚南身体的枪,这士兵大概是以为他要抢功,也没其他反应,只是更加疯狂地扬枪戳刺,直到他被后面的箭射中。
“少谷主!”其中一名老人惊呼道,连忙跑去楚南身边,也因此让周遭更多的人意识到楚南的境况。
杀了他就能封侯,而现在的机会这样好,谁都忍不住,各个红了眼朝这边杀来,却逐渐演变成相互的厮杀。
“何苦为了个女人让自己沦落到这般地步?身上的伤本就还没好,现在又……又……可如、如何……”老人尚未说完便缓缓趴到了楚南身上,后背赫然立着支箭。
有人踩了过来,有人举起了刀,剑,枪,还有从不远处袭来的箭,宋轶长叹一声,带着宋家军暗撤。
“杀!”
震天的怒吼声叫宋轶惊愕地偏头看去,而在他转头的刹那,便有一支通体漆黑的羽箭擦过他的脸颊向后。
钉入了正对楚南举刀的士兵。
宋轶抚上脸上的伤口,顿觉又冷又热。热的是血,冷的是他方才察觉到的凛寒气息,而那冷意如今正沿着他的血扩散到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