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收拾完,小雅也放学到家了。
一进门,她便跑进我的房间,问我明天是不是要去参加信息学竞赛。
“嗯,去一趟W市,应该几天就回来了。”我温柔地答道。
“加油哦!”小雅攥着拳头,鼓励地看着我,“哥哥一定行的!”
“那你开玩笑,哥哥的实力,不说金牌银牌,胸牌还是能拿到的。”我揶揄道。
“啊?胸牌是什么奖啊?”小雅瞪着萌萌的大眼睛,不解地问。
“胸牌啊。”我忍住笑喷的冲动,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就是一张纸牌,有塑封的,上面写着你的名字,挂在脖子上……”
小雅似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凑过来在我的肩膀上打了一下,娇嗔道:“你骗人!那不就是参赛证么……”
信息竞赛圈子里,经常把没能获奖的选手调侃为“胸牌获得者”,也算是一个恶趣味满满的传统了。
晚饭的时候,小姨已经完全恢复正常,而姨夫照例出去应酬。
于是我们听着小雅讲班里的趣事,时不时评论两句,笑一笑,一顿温馨的晚餐便过去了。
第二天,带着简洁的行李,我和其他一些学生坐上大巴,踏上前往W市的旅程。
我要参加的信息学竞赛是高中生五大学科竞赛之一。
不管是哪一门竞赛,在省赛中获一等奖的学生可以获得高考加分,在全国赛中获奖的甚至能够直接获得顶级大学的保送资格。
因此,每年都会有数量惊人的天才学子,涌入学科竞赛的战场。
信息竞赛省赛分为普及组和提高组,我要参加的普及组,是为初中生量身定做的入门组别,和高考与大学录取不挂钩,目的只是为高中生的提高组培养预备人才。
换句话说,提前体验一下惨烈的竞争氛围。
今年,S省省赛的承办方是W市高级中学。
一到那里,我们便被这所学校气势恢宏的校门震惊了。
因为,这门,怎么看怎么像天安门。
更加搞笑的是,“天安门”上面明晃晃地挂了一条横幅:
“热烈欢迎第XX届中国X通杯全国中学生信息学奥林匹克联赛参赛师生入驻我校!”
我感到很好笑,明明是信息学会搞的官方非盈利性比赛,怎么连赞助商都有了?
旁边一个带着老式眼镜,脸上挂着青春痘,长得很像抗日神剧里猥琐翻译官的哥们儿信誓旦旦地向旁边的妹子吹逼,说既然有赞助商了,那这次比赛的条件肯定很好。
妹子们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崇拜地看着他,纷纷表示哎呀你懂得真多不愧是出过国的人就是不一样。
“切,一群只知道献媚的庸俗女人。”坐在我旁边的李维不屑地嘀咕着。
“哈?那个翻译官什么来头?”我有些好奇。
李维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我是在说那个人:“哦,你说田玉啊……他爹是中心医院的胸外主任,他妈在一中当老师……需要巴结他的人自然就很多咯。”
我不禁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年头巴结人走后门都要靠女初中生卖萌了,什么世道这是。
大巴开进学校,在林立的明黄色楼宇间穿行,远处隐约可见的密林和喷泉,看起来都是那么有意境。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中学,不由得趴在窗户上多看几眼。
期间,翻译官接着在妹子们面前吹逼,大概是说这学校的建筑布局是多么多么不合理,我当年去日本的时候,那什么什么阪木乃高中,比这破学校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在眼镜洗脑式的絮叨中,大巴在一栋宿舍楼前停下。
于是我们提着行李找到组委会为我们安排的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集体去食堂吃晚饭。
饭菜很差,干硬的馒头配上咸得要死而且还嚼不烂的榨菜,让我不禁怀疑这顿饭人均有没有一块钱。
我和李维吃得很尴尬,那边的翻译官吃得更尴尬。
毕竟,就在不到二十分钟前他还在发表“这次比赛有赞助商条件一定很不错”之类的“高见”。
“事实证明,资本是吸血的,有资本的地方就有剥削,有赞助商的地方就有坑爹。”我嚼着馒头,对李维说。
“有道理哦。”李维一边剥着从书包里掏出来的火腿肠一边附和道,“所以这猪食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傻X,你也不想想老夫那悲惨的童年,什么难吃的东西没吃过?哪像你这么娇贵……”我笑骂道。
吃完饭,带队的周老师说让我们自由活动。
李维是个宅男,不喜欢在室外瞎晃悠,吃完饭便一头钻进宿舍,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单机游戏。
宿舍里还有另外四个人,都是一中初中部的,完全不认识,也是人手一台笔记本电脑,正在联机打游戏,技巧拙劣,惨不忍睹,看得我尴尬症都犯了。
不过我转念一想,这个年纪的中学生,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像我一样靠在网吧打代练赚零花钱,游戏技术当然都菜鸡的很,所以便释然了。
我闲得无聊,又没有电脑,手机也是最老式的诺基亚砖块机,除了打豆豆什么都玩不了。
于是我只好走出宿舍,打算四处看看。
高级中学的宿舍区后面有一片假山,山前还有一个巨大的人工喷泉。
来这里的路上,听李维说,这个喷泉在全省的教育系统都赫赫有名,最神奇的是它喷出来的水柱高度竟然能够根据来访客人的官职变化。
譬如说,正科级一米,正处级两米,正局级三米。
要是更大一点的官老爷过来呢?
“那可不得了啦!”李维一惊一乍地耸着肩膀,高呼道,“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情,这喷泉就要上天啦!是不是很神奇?”
当时,看着李维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和他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李维就是这样一个冷笑话天赋出众的愤青,加上平时又喜欢宅在家里打游戏,自然没什么朋友。
说起来,能和他成为朋友,并不是因为我们同为学霸,而是出于一个误会。
初一的时候,第一次期中考试,我轻松拿下了年级第一,而李维是年级第二。
当时,二中在初中部的走廊上贴出了对每个年级前三名的表彰,于是我的名字便赫然出现在墙上。
不知道是出于哪个猥琐男的YY,学生间开始盛传,年级第一的那个叶樱,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女呢。
不信?
不信你看看他的名字,多么诗意啊!
就像春日的樱花飘散在香榭丽舍大道……
听到这个评论,我气得一口冰红茶喷出来。
且不说为什么岛国特产的樱花会漂洋过海流窜到法国的香榭丽舍大道上,为什么叫叶樱就一定是女孩子啊?
更加让我吐血的是,竟然有一个矮个子男生,跑到我们班门口,脑袋探进来,盯着我看了半天,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我们班数学老师的面惊呼道:
“天啊!竟然是个男孩子!”
这个蠢货就是李维。
脑海里放映着这一段黑历史,我散漫地踱着步子,爬上那座假山。
这里的石头都是光秃秃的,没有苔藓,没有湿滑的触感,更没有岁月的痕迹。树木都是新栽不久的感觉,景物的布局也显得很呆板。
加上又是薄暮,风在树叶间欲盖弥彰地低鸣着,让我感到汗毛倒竖。
总之,这看起来不是什么好地方,倒像是国产鬼片里常有的那种,女主角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的场所哩。
我在北方初秋的寒冷中微颤着,沿着蜿蜒曲折的石阶爬上去,路过了几处仿古的亭子,留下看了几眼,便马上失去了兴趣。
这个地方的布置太俗气,太粗糙,好似一个为了博得政绩而匆匆建造的浩大工程一般,让人只消一眼,便失去了所有的兴致。
直到我即将抵达假山的另一边,才有一些有趣的东西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一处人造悬崖,崖壁光滑得要命,也许得请来最顶尖的攀岩大师才能征服哩。一棵形状诡谲的巨大松树,从悬崖的这一边一直斜斜地伸向另一边,粗壮的枝干横跨了这道危险的空间,下面是不怎么高却足以让人摔下去必死无疑的山体裂隙。
就在这幅画面的中央,一条大松树枝上,一个女孩坐在那里,垂着小巧的脑袋,静静地注视着下方。
女孩扎着马尾辫,一袭明黄色的风衣,被紧身牛仔裤包裹的、修长的小腿在那里晃呀晃的,仿佛要将自己荡出去似的。
垂死的太阳将最后的日光从树叶间投下来,照在女孩完美的侧脸上,熠熠生辉,让我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种萌生于危险与乏味中的、与整个世界无关的美,直挺挺地击中了我的心脏。
片刻,女孩似乎意识到了我的偷窥,略显紧张地环视着周遭,然后锁定了我的位置。
我连忙掩饰地咳嗽两声:“那个,同学,为什么坐在那里?”
女孩可爱地歪着脑袋,盯着我看了半天,无比深邃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意味难明的嘲弄,仿佛在向我大喊:“喂!笨蛋,我已经把你看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