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掷地有声的说出那个属于他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仿佛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声音。天地之间的这片平谷、群峦、水波还有所有的海贼,都静了下来,就连山中的鸟雀,水中的鱼虾,都好像停下了动作,虞小楼也屏住了呼吸,放佛脚下迈不动一个步子。
偌大的水寨和群峦在虞小楼的眼内好像都变的不再真实,似乎只是为了衬托眼前人的背景画布,当甘景豹三个大字从他口中说出的时候,他的胆大包天,似乎一切虞小楼原本觉得惊奇的东西都变得寻常了,这是采水堂甘家的三爷。
可是虞小楼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了,这甘家的三爷,为什么提起要劫他二哥的船,要夺他二哥的货,还要改弦易张,自己当上采水堂的龙头。当甘景豹每每听到他二哥甘景虎名字的时候,那双目里透着的是恨之入骨的仇,这绝不是单单想当个龙头那么简单的事儿,虞小楼思忖着这其中肯定是有事儿的。
“我为人坦坦荡荡,无需对自己的性命遮遮掩掩吧!”甘景豹声如洪钟,身子站的笔直,一派坦坦荡荡的气魄,虞小楼盯着他看,觉着眼前这人实在是难以捉摸。
“你若真是甘景豹,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竖起个假的采水堂堂口来?”
虞小楼此言一出,那甘景豹的脸色一变,横眉怒视,险些要发作出来,却又忍了回去,瞪着虞小楼,虞小楼也察觉到自己似乎触到了逆鳞,不仅是甘景豹,就连旁边那些个他的手下们,也都瞪着自己。
“随我进来!”甘景豹的声音也有变化,虞小楼听得出他这是在强压着怒气。
以甘景豹的身份,他心里要是憋着火,完全可以动手宰了虞小楼,就是放到外面去,这事儿甘景豹做的也没人会说道,是虞小楼冒犯这甘景豹在先,宰了他天经地义,他们可是海贼,杀人如儿戏,虞小楼就是死了,也没人替他叫一句冤。
可这甘景豹却没动手,只是背过身去,走在前边儿,一步步的朝着采水堂走去,虞小楼跟在后面,背后被几个海贼用刀驾着腰,走快不得,也走不慢不得,要是不走,就得挨刀子了。虞小楼跟在后面,甘景豹离着他几步远,走在前边儿头也不回,走过了台阶,迈起了腿,跨过了门框,走进了采水堂的大殿里。
虞小楼跟在后边儿,只听见前边的甘景豹在跨门而入的时候轻叹一声,他抬起头看了那块写着采水堂的牌匾,皱了皱眉,这牌匾远看还行,近看上面尽是些刀劈斧砍的印记,有些边角处还沾着血迹,虞小楼一琢磨,这其中也不对劲儿,如果是这甘景豹是要篡位上去除掉甘景虎,当上采水堂的龙头,怎么弄了块破牌匾呢。
正思忖着的虞小楼停下了片刻的脚步,背后的海贼拿着短刀稍稍顶了顶虞小楼,虞小楼感觉到了刀尖儿,打断了思绪超前走去,他也跨步过了门槛,进了大殿,可身后的海贼便没再跟上来,反而是守在了门口。
虞小楼朝再扭过头来,前边儿的甘景豹已经没了声影,虞小楼再一抬眼看去,大殿之上就在他的面前,端端正正摆着九把椅子,正中央的那一把椅子最大,玄色沉铁做的,上面雕着九条蛟龙,一派翻江倒海的架势。那甘景豹端坐椅上,俯瞰虞小楼,双臂摆开放在两边的扶手上,威武霸气。
从甘景豹的两边各有四把大椅子开去,八把椅子各有不同,材质也有不同,从草搭的到铁铸的,什么样儿的都有,这八把椅子就是寨子里的四梁八柱。虞小楼一眼扫过去,这椅子上倒没坐满,只有三把椅子上面坐着人,其中两个虞小楼见过,一个是插千,另一个是铁索,这俩人是随着甘景豹出来劫船的,上面唯有一个没见过的。
虞小楼回想一下,他也便猜出来了,这人就是甘景豹嘴里的粮台。
可是其他五个人去哪了?虞小楼心里冒出个问题来,四梁八柱就三个,这水寨怎么能立得住脚。况且虞小楼知道,他现在走的是规矩,寨子里来了新人,都得到大殿前被人考验一番,不然入不了这水寨,入不了的人,那就得死,留下的都是真真儿的汉子。
所以这考验往往是从寨主到四梁八柱都得坐镇,一个个的轮番考验,直到都满意了,这人才能入寨做兄弟。
“虞小楼!”坐在当间的甘景豹一声冷喝,虞小楼抬起头看着他,也不做声,到了这一步,可就容不得他说错话了。
“你是不是怀疑我为了当个采水堂的龙头,要当杀兄弑父的败类!”甘景豹的声音低沉,却回荡在整个大殿里,虞小楼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这个头是万万不能点。
“你不说话我也看得出来!采水堂的确是出了个杀兄弑父的败类,可不是我!是那甘景虎!”甘景豹这话说出口,脸上青筋暴起,好似暴跳如雷般的吼着。
虞小楼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他只听那采水堂甘老爷子的大儿子甘景龙出海不慎,被剿灭在了海面上,痛失爱子的甘老爷子也没过多久就气绝了,老二甘景虎自己担起采水堂,老三甘景豹理应和他同心同德,可是去没了音讯。
若是照着甘景豹的说法,这甘景龙是老二甘景虎杀的,甘老爷子也是甘景虎杀的,这事儿要是传出去,甘景虎要背上天下最臭的名声,不要说盗门,就是整个外八行也没有一人会容得下他。
这绝不能是胡说的,虞小楼心想着造什么谣也不能这样说,这话说出来,十有**就是真的,现在他虞小楼知道了这事儿,恐怕不想扯上关系都不行,又是引火上身的一出。
“你说我要改弦易张!我是清理门户!门外的那块采水堂的匾额!才是真正的采水堂匾额!”甘景豹好似哀号,说的是荡气回肠,旁边插千、粮台和铁索三人闻声也低下了头。
虞小楼这下明白了为什么那块牌匾是如此的老旧,上面布满了采水堂这许多年来,征战水域留下的痕迹,不止一次的有人打到了采水堂的门前,只是甘家人勇猛无双,如他们的祖先甘宁区区百骑劫魏营般,用赤血和白铁守住了这块永远属于甘家人的牌匾。
“这到底是??”虞小楼彻底不明白了,一头雾水似的看着甘景豹。
甘景豹的神色缓和下来,缓缓讲述整个采水堂的过往。
采水堂的龙头是谁,从来都不是照着辈分定下的,谁最有能耐,谁就是龙头。至于谁最有能耐,就好似领火堂主一定要做一件惊动天下的大案似的,采水堂也有个标准,一艘快船,一个人,就看你能劫多少东西回来。
甘景虎一马当先,他是一心就奔着当龙头而去的,甘景虎凶狠勇猛,长得也人高马大的功夫也好,带着一把九眼大刀,趁着夜色从快船一跃蹬上了商船,当时正是深夜,除了开船的几个船员,其他人都是睡着了。甘景虎提刀杀进去,眼前不管赶着什么,抬手便是一刀,刀过了,人头便掉了,不到一个时辰,船上除了甘景虎便没剩下一个活人。
甘景虎杀光了船员,把船员的尸体都丢到江里去,自己换上船员的衣服,按说到这儿他就可以走了,但是他却没走,他就原地等着其他商船过来,他发出求救的信号,等人家靠近了,他便再杀一船人。
靠着这个办法,甘景虎第一次出江面上,就杀了两船人足足五十七个,劫回来两船的活,这下他的名头一下子就传开了,甘景虎本以为他是当定了这个龙头。可是甘老爷子却好像略有不满,这甘景虎太过凶残,原本就是劫财的事情,却杀光了所有人,如此暴虐,甘老爷子也怕他有一日招致大灾祸。
甘景豹当时年纪小,甘老爷子一心就盼着大儿子甘景龙可以争口气,可是这单枪匹马出去劫回来两船的甘景虎已经是够厉害了,这甘景龙实在难以超越,可是甘景龙偏偏是个更厉害的人,也更加聪明。
当着夜里,甘景龙出来只乘着一条船,刀也不带了,什么东西也不拿,只带了一把大凿子。他趁着夜色靠近了商船的船队,潜进了水里,甘景龙水性极好,在水底下,把船队的所有船都凿了个大窟窿出来,然后便离开了。
等到天亮再回来的时候,船已经沉了大半了,甘景龙站在小船头,对着他们这些个人说了个明白,他们想要活命,就得把货都给他,还得他们亲自送到采水堂去。船上都是商人,丢了货亏了钱还可以赚,都是惜命的人,立马就答应了甘景龙的条件,不仅把货送到了,在得知了甘景豹的身份后,还千恩万谢不杀他们。
甘景龙是一人都没伤,就劫走了一整个船队,还赚了名声,外面的人都说采水堂一龙一虎两兄弟齐心,这采水堂肯定要有大作为。可是甘景虎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甘景龙抢了他的风头,眼看就要当上采水堂的下人龙头,甘景虎是越想越不服。
他们是海贼,上去杀个痛苦才是甘家人,像甘景龙那样玩弄些小伎俩,绝不是男儿所为,眼看着甘景龙就成了家里燃起的新星,甘老爷子也看好他,采水堂的元老也看好他,就连三弟甘景豹也打小就跟甘景虎亲近。
而甘景虎为人暴虐,身边亲近的人不多,只有采水堂里坏水最多的翻垛看中了甘景虎头脑简单,生性好妒又暴虐,瞅准了他这份心思,翻垛联合四梁八柱里的秧子房、水香、炮头、花舌子,这四人是都听翻垛的,因为这翻垛可是采水堂的军师。
他们五人轮番的找甘景虎,替他喊冤,为他不平,久而久之这甘景虎也觉着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联合了这五个人。离甘景龙出任龙头还有一阵子时间的时候,甘景龙出海去上海,就在海面上,这五人联手袭杀甘景龙,甘景龙虽然武艺精湛,但是四梁八柱也不是盖得,尤其是这炮台和水香,一个是领头打仗的,一个是负责警卫的,两个人的武艺是最好的,甘景龙再厉害也架不住这五个人轮番上阵,惨死在船上。
一船的人都叫这五个人杀光了,唯独逃过一劫的,就是甘景豹,甘景龙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就带着自己的三弟出海,甘景豹躲在箱子里,目睹了一场屠杀。当时的他还想不明白,这五个人为什么要杀他大哥。
甘景龙死了,五人回去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甘景豹自己也偷偷溜了回去,但是他无凭无据不能说这五个人动的手,他一想既然是五个,那粮台、铁索和插千应该没参与这个事儿,况且甘景龙和插千的关系是最好,他便偷偷告诉插千,想问个办法。插千一听,再稍稍一打听,就明白了。
这事儿是甘景虎做的,甘景豹虽然不喜欢二哥,但是也不相信这个,插千只是告诉他一句话,甘景龙死了,四梁八柱谁也没好处,唯一落下好处的,就是他的二哥,甘景虎。果不其然,甘景龙一死,老爷子也没多久就去了,甘景虎当上而来采水堂龙头,当初袭杀甘景龙的五人被他大肆封赏。
甘景豹心中气愤不过,当着甘景虎的面指证他,甘景虎心里一虚,这事儿绝不能说出去,既然已经杀了甘景龙,这甘景豹也不要放过了,眼看就要杀了他的时候,插千、粮台和铁索三人也看出了他们失了势,而且跟着甘景虎他们迟早玩完,救走了甘景豹,逃到了眼下这个地方。
门前的那块牌匾,是他们逃走时,甘景豹拼命抢回来的,采水堂的名号绝不能葬送在甘景虎的手里,他做事不留余地,暴虐嗜杀,迟早是要被联合剿灭,采水堂就是不覆灭,也从此一蹶不振。在那之前,甘景豹也先清理门户,替大哥报仇,立了采水堂的威风!
虞小楼直叹气,原来是这样个故事,这采水堂是分做了两家,可是眼下的甘景豹即便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可是人数实在太少了,不说甘景虎自己水寨里的人,就是他一声令下,整个流域的海贼都要听他的,甘景豹就如蚍蜉撼树。
可是紧接着虞小楼转过念头,兴许这是个他的机会。他眼前一亮,抬起头对着甘景豹说道。
“我帮你除了甘景虎,你就放我走!”虞小楼这话刚出口,前面的粮台、插千和铁索都惊异的看着虞小楼,一个厨子怎么和采水堂抗衡。
“你行吗?”甘景豹怀疑的看着虞小楼。
“我若是办不到,也没什么损失,总之你都是要对付他的。倒是我再也逃不出去了,反而是我该扪心自问这个问题吧。”
甘景虎一想的确是,他迟早是要找甘景虎算账的,有没有虞小楼都是的,若是虞小楼可以帮他,岂不是美事,若是不帮,他自己也得在这儿一辈子当厨子。
“好!你说说你要怎么办?”
“要对付的不是甘景虎,而是翻垛!”虞小楼说罢没人反驳也没人说话,他便接着说下了下去。
“虽然受益的是甘景虎,但是游说他和其余四人的是翻垛,可是事成之后,翻垛只是封赏了钱财,他绝不缺这些东西,他有别的目的。只要解决了他,甘景虎不是问题!”
“那要怎么对付翻垛?”甘景豹接着问道。
“我自有办法!”虞小楼自信的说着,实际上他心里压根没个底,只不过装腔作势先定下了这笔交易罢了。
“好!我答应你的条件,帮我成了这事儿,我就放你走!”
甘景豹倒是十分痛快,虞小楼也满意的点点头,打今儿起,他得想着法的对付甘景虎的海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