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凄惨的呜咽声之中,虞小楼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揉了揉眼睛,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都使不上力气,抬起头看了看,身下是冰凉的石砖,连空气中都透着一股潮湿的气息,让虞小楼觉得鼻子也好不舒服,他长舒了一口气,仰着脑袋开始回想睁眼之前的事儿。
“虞少掌柜好胆魄!”
这是那经理所说的话,他从一班杀手的身后,缓缓走了出来。
“你还是快跑吧!侍应已经去报警了。”虞小楼说出这话的时候就觉着不对劲,因为那经理听到这话的时候,脸上得意的神情丝毫没有减退。
“我会怕他?哈哈哈哈哈”
虞小楼听得经理的这话,他连退几步,想着立马从窗户翻身逃走,可是刚转过身去,他这腿就被杀手抛出的钢索扣住,任他如何跑,身后的杀手死死抓住了绳子,怎么也跑不动。
他大错特错了,他以为经理是想杀人灭口,才会来杀侍应。而实际上,经理压根不需要担心侍应,他人轻言微,任他怎么说,中华饭店都能够掩盖下来,甚至扭曲真相,把所有的事情推到他一个人身上去。
而虞小楼现在是少掌柜,他如果知道了真相,说出口去就有了分量,他背后的屠佛若是支持他,这事儿就必然要调查清楚,没有周旋的余地。虞小楼自以为杀手是来杀侍应的,实际上却是来杀他的。
虞小楼还没来得及跑,鼻前飘过一阵香气,只觉得眼皮子变得沉重,他的身子一软,紧接着就倒了下去,再往后,就什么事儿也不知道了。
此刻的虞小楼皱着眉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怎么就这么大意,想错了当下的情况呢,不过怎么算,他也没法跑,他若是跑了,甭管怎么样,那侍应肯定都得被抓住,到时候肯定被经理杀了,那样即便事情败露,也没了人证。
阴暗潮湿的地牢,除了耗子叽叽喳喳的叫声,虞小楼依稀听着呜咽的啜泣声,他赶紧动起来身子,往前爬了爬,贴在地牢前的铁门上,用手抓住两根铁杆,尽力的想把脑袋探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有没有人啊?”虞小楼扯着嗓子喊着。
“有男人?”
“这里怎么会有男人?”
“我看着是刚被抬下来的!”
回答虞小楼的声音不止一个,但却都是女人的声音,这里关着的都是女人,那他为什么也会被关在这里呢?虞小楼心里这么想着,很快那些声音又停了下来,那原先被掩盖的哭泣声又变的清晰起来。
“你们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啊?”虞小楼又问了一句,这次却没有人回答他了,倒是发出了更多的啜泣声。
虞小楼这下弄不明白了,中华饭店在这儿关着这么多女人干嘛呢?让她们卖身?压根就犯不着,凭着中华饭店,完全可以开一家青楼,光明正大的做一门生意,何必把女人都囚禁在这里,这里阴暗潮湿,这个地方出去的女子,怕也接不到客人啊。
“谁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虞小楼闻声扭头,一个哀怨的声音幽幽的从角落传来,这牢房里,关着不止他一个人。
虞小楼赶快凑了过去,原来这牢房的角落里,还关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还穿着夏季的衣裳,看样子被关了很久了。她蜷着身子,两臂抱在腿前,把头埋进了双臂之中,听见虞小楼过来,她才幽幽的抬起头,缓缓看向了虞小楼。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脸,她凌乱的头发下,是惨白的皮肤,原本应该是一对明亮眸子的地方,变成了两个漆黑的窟窿,她的鼻子被人割去,从两个嘴角延伸出去两条长长的疤痕,一直到了她的耳根底下。
她的容貌被毁了,早就被毁了。
“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虞小楼轻缓的问,生怕触碰到让她最痛苦的回忆,可是他又不得不问,可这个女人没有回答虞小楼。
虞小楼自己也觉着不该问这些问题,他想了想,想要问问有关死者陈芳芳的事儿。
“那你认识一个叫陈芳芳的女人吗?”虞小楼觉着陈芳芳生前肯定也是被关在这里的。
那女人似乎对虞小楼的问题有所反应,她的身子动了动,朝着虞小楼的方向转了过去。然后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虞小楼原先坐着的地方。
“她原来就关在这间牢房,她应该已经死了。”
“你怎么知道!?”虞小楼有些吃惊。
“没回来的人,都死了。即便是回来了,也就变成了我这样。”
虞小楼倒抽了一口凉气,沉默着良久没说话,这里是地狱吗?他曾经目睹了第十二研究所的惨象,如今他却身处在地狱之中。那个女人看虞小楼没再追问,反而开了口。
“陈芳芳是个傻女孩儿。”女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格外的悲凉,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漆黑的深渊,她没法流出眼泪来,可是虞小楼也听得出她的悲伤。
陈芳芳是江苏一个小村庄里的女孩儿,虽然她不算天生丽质,倾城倾国,但是也算得上是村里可人的那一个,最难能可贵的,是她单纯让人难以相信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所有的人都告诉陈芳芳凭她的姿色,可以随便找个大户人家嫁了做小,虽然地位不高,但是却丰衣足食的可以过一辈子。
可陈芳芳都回绝了,她心里早就有人了,这个人叫陈升。
陈升和陈芳芳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陈升打小就机灵,生的也俊俏,可就是家里太穷了,按理说这年头,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就选着去当兵,出生入死,替家里挣下几个钱儿来,可是陈升胆子小,怕死,不敢从军,但他又没什么真本事,只有离开这个小村庄,他才有就会出人头地,才有机会迎娶他心里的新娘,陈芳芳。
时下唯一能让陈升翻身的地方,只有南京城,虽然北方一时战乱,机会更多,可是陈升连去北方的路费都凑不齐,他只有前往南京城才能遇上更多的机会。陈升初来乍到,没什么大本事,人虽然有点小聪明,胆子却小,只好去这中华饭店去当个侍应。
虽然只是侍应一职,可是每个月也少说又十几块大洋的薪资,这比起他在乡下种地多挣了多少钱,虽然算不得翻身,但日子也有了盼头,干起活来也比其他人要卖力了不少。他这份卖力也被人看在眼里,待遇也是越来越好。
陈升自己的生活好了起来,心里自然也惦记着老家的相好,在陈升在南京城的两年里,陈芳芳一直守着闺房没嫁人,更没有跟谁有过多的瓜葛,一心就守着陈升。陈升倒也没辜负,自己的生活一好起来,立马就安排人去了家乡,想把陈芳芳接到南京城来,更是让她立马就过来。
如此着急的让陈芳芳过来,是因为这中华饭店洋人住宿的楼里,缺了女侍应,这中华饭店也分肥差薄差,虽然豪华的程度不相上下,但是洋人楼的工作都是肥差,陈升眼看着有机会,自然想让自家的相好去挣这份钱。
陈芳芳一听是陈升从南京传来的消息,收拾好了行装,满心欢喜的就前往了南京城,陈升接到了陈芳芳,好生招待,带她吃好吃的,买新衣服,又介绍关系,好不容易进了中华饭店,想着二人干个一两年,攒下些钱,结了婚,就拿这些钱去做些小生意。
陈芳芳现在每天都能和心上人陈升见着面,做起事来也更加卖力,洋人有给侍应小费的习惯,她做起事也兢兢业业,得到的小费也不少,二人一个来月也能挣不少钱,原本以为日子会越过越好,可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噩梦就突然降临,梦好日子的幻想也随之戛然而止。
“到底是什么事?”虞小楼打断了女人的叙说,问起了她口中,突然降临的噩梦。
“就是我们被迫做的事。”
这句话伴随着女人颤抖的声音止住了虞小楼的话,如果说女人之间的声音是伴随着绝望,那么此刻一定是伴随着恐惧。虞小楼注意到了她的身子也打起了抖,好像回想起了极为恐怖的一段回忆。
这终止了陈芳芳和陈升美好幻想的事,便是有洋人看上了陈芳芳,陈芳芳生的漂亮,又不像那些常年流连夜总会的交际花,没有加以修饰的面旁显得更加的美丽,若是一般人看上了她,她大可以拒绝下来,最多不在这中华饭店做事了。
可是唯独看上她的洋人,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经理安排好了陈升当天外出,在陈升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绑走了陈芳芳,把她关在了这间地牢。
陈芳芳不知所措,还以为陈升一定会来救她,可是她终究没盼到,陈升即便知道他的心上人出了事,知道中华饭店其中有鬼,可是他终究软弱了,他人微言轻,斗不过这么一个大饭店,他更怕死。
中华饭店,做的不是青楼的生意,做的是没人敢想没人敢做的恶行,他们把陈芳芳绑在地牢,那个洋人就一鞭一鞭的打死了,那个洋人如同野兽般的笑声,回响在整个地牢。陈芳芳被用来满足这个洋人不可告人的特殊癖好,折磨人。
其他的女孩亦是如此,有些人喜欢杀人,他们便选中喜欢的女孩杀了她们;他们想吃女孩儿的肉,便把女孩儿们奉上。
虞小楼默不作声,他看了看眼前这个被毁了容的女人,他能够想象这个女人经历多么惨痛的折磨,去满足了那些富贵洋人的变态嗜好。
所有人都以为陈芳芳被活活打死了,把她丢在了这里,可是她却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她把自己的故事都告诉了同牢房的这个女人,她一心认定她所爱的陈升只是不知情,此刻正在外面急的团团转,如果他知道,一定会来救她的。
这个女人虽然瞎了,但是她总觉得陈芳芳脸上是有笑容的,她就像是这个无间地狱里唯一的太阳,可是这个原本苟延残喘下来的太阳很快也消失了。
尸体总归是不能在地牢里久留的,陈芳芳佯装死亡,被帮凶们走进牢房,装在麻袋里,希望可以逃出这个地狱,她被抬除了地牢,挣脱除了麻袋,眼看着就要逃走的时候,却被经理带着杀手抓住,这一幕,就在陈升的眼前发生,陈升隔着窗户,看到了一切。
陈升吓得愣在了原地,他看着陈芳芳被经历的爪牙们抓住,把她摔在地上,拳脚像暴雨一样砸到了陈芳芳的身上,可是陈升却始终没有敢破门而入,救走自己最爱的女人。这一次陈芳芳没能躲过死神,她倒在了地上,再也没起来,只怕是直到死,她都以为陈升会救她,却没想到陈升就在外面,隔着窗户看到了她活活被打死。
接下来的事儿,虞小楼全部都明白了,中华饭店一边儿经营着饭店,一边儿为了讨好这些洋人里的人皮禽兽,满足他们变态的嗜好。他们把这些女人轻而易举的投入了地狱之中,这些女人,估计全是被钱一真拐卖来的,而陈芳芳却是个特例,是从饭店里选来的被人看上,才遭此不幸。
陈升胆小怕事,不敢亲自对质,更不敢和中华饭店为敌,他才把陈芳芳的尸体提前放在房内,把那四个商客安排到了那间房,又砍断了电路,就此还生怕那四个客人没发现房内的尸体,把麻将牌塞进了尸体的手中,几个商客要找麻将牌,自然也找到了尸体。
陈升想把警察引过来,想让中华饭店的勾当公之于众,让他们不复存在,可是他不敢说真话,他胆子太小了,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警察和虞小楼的身上。
虞小楼想不出陈升得是抱着怎么样的内疚和自责活下去的,若是让他亲眼看着吴晴受此大辱,他一定会冲出去和那些人拼个你死我活。虞小楼自认为他是怕死的,所以他理解陈升,却又无法认同陈升。
毁容女人讲完了关于陈芳芳的故事,也不再吭声了,虞小楼看着她都觉得可怕,便向后坐了坐,他退回到牢房的另一边,觉得屁股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摸了出来,是个廉价的玉镯子,借着清冷的灯光,他费力的看清了桌子内层刻着的字。
“升、芳”
这估计是陈升送给陈芳芳的镯子,虞小楼手里攥着镯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觉着陈升也算不得罪人,他没办法,即便当时他冲进去,也不过落下个双双殒命的下场,仍旧救不了他最爱的陈芳芳。
虞小楼叹了口气,把手镯收在了身上,随之他又无奈的摇了摇头。虞小楼本想着来日把这手镯交到陈升的手里,也算给他留下个念想,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该如何出去还没想出个办法来呢。
这地牢有多大,在哪里,虞小楼都无法得知,他站起身子,朝着外面的走廊看了看,除了几盏摇晃着的吊灯,什么也看不见,他扭过头看向那个毁容的女人,犹豫了片刻,开口向她问起。
“这地牢在哪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女人的回答很决绝,她似乎早就绝望了,她已经不抱着任何逃出这里的想法了,恐怕她也想到了,凭她现在这样的相貌,跑出去了,又如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