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楼的生活里只剩下了做药膳,以及把药膳端到吴晴的面前去,他觉得看着吴晴满足的吃下一碗他做的药膳,是他一天最开心的一件事,如果他没做好,也许他能沮丧个三五天的。虞小楼尝尝觉得自己这样好像对不起刘碧晨,也对不起把她托付给自己的刘仁方,每次想到这个,虞小楼就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的人生走到今天这副模样,一步也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现在虞小楼倒是盼着刘碧晨能够发现那一方红手绢里的秘密了,那样刘碧晨自然也能学会她们红手绢代代相传的三绝艺,她不需要任何人,就成为了独当一方的大人物;或者有红手绢的人能够找到她也好,虞小楼这么想着,柳戚尘既然已经死了,红手绢的人,也不会再为难刘碧晨什么了吧。
毕竟她是唯一的传人了。
虞小楼想的出了神,手上也不自知的就停下了活计,看上去像是发愣似的。在虞小楼灶台对面正忙活着的屠佛看着了还以为虞小楼正偷懒呢,本想喝他一声,却又停下了,他看了看虞小楼,嘴里发出个感叹的声响来,然后低下头来接着忙自己手头的活儿。
自打那班烂赌鬼堵上了涂宴楼门的那天起,屠佛就打定了注意要把虞小楼的底问的一清二楚,他虽然是救吴晴一条命的唯一药引,但是看那天那班赌徒的架势,虞小楼也绝对不是个省心的主儿。
从《神行百变》到《点将歌》,这个少年短短一年,就经历了寻常人,甚至是连屠佛自己都触及不到的奇缘,虽然凶险万分,几次生死,他居然也死里逃生,好好的站在了屠佛的面前。
屠佛是打心眼里喜欢虞小楼的,至少不讨厌他,他一眼看去就知道虞小楼能和金不涣缉拿咯头那老人精对赌,肯的是小毛头闯下的祸,虞小楼不仅只字未提,甚至连二人对赌的详情都没说出一个字来,只是一口咬定,是他走了狗屎运。
“喂!生脉饮要被你做坏了!”屠佛还是朝着虞小楼大喊了一声,眼看着碗里的生脉饮就要因为虞小楼的出神而做坏了,他还是没忍住。
屠佛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做菜。他不懂武功,也没什么心机,更没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与权力,他只会做菜,却因为做菜而名扬天下。
“啊!?”虞小楼缓过神来,赶紧把灶上的碗端下来,这碗生脉饮还算是救了下来。
“那我就送过去啦!”虞小楼打着招呼,趁着屠佛回话没留神的功夫,他偷偷把酒藏在了怀里。
屠佛点了点头,虞小楼赶紧把这碗生脉饮放在盘子上,端起来,赶紧跑了出去,他怕多呆一会儿就被那屠佛看出来自己夹带了什么玩意。万一被屠佛知道自己带酒给那吴晴喝,屠佛估计就不是骂他两句那么简单了。
想到了这儿,虞小楼只是庆幸自己脚底下功夫足,跑的飞快,待屠佛还揣摩着虞小楼是不是带了个什么玩意儿溜出去了的时候,虞小楼早已经跑出了涂宴楼,在去吴家宅邸的路上了。
虞小楼敲了敲吴家大院的后门,门另一边的下人问也不问就打开了门,这个时间来的,除了虞小楼,也没别人了。虞小楼嬉笑着朝着下人点点头,脚底下却没有停,他给吴晴带酒这事儿,被谁看出来,捅了出去,倒霉的都是他虞小楼。
吴晴照常在小庭院里候着虞小楼,虞小楼看见吴晴,不自觉的笑了出来,快步跑到她的面前,然后先把那药膳摆在了吴晴面前的石桌上,才长舒了一口气。他偷偷的趁着吴晴喝下生脉饮的时候,从怀里把酒壶拿了出来。
酒壶在虞小楼的怀中变得暖呼呼的,虞小楼趁着自己的伤口还没结痂,使劲的挤了挤伤口,鲜血顺着虞小楼的手指滴进了酒壶里,他又摇了摇酒壶,摇匀称了,才神神秘秘的把它拿上了桌,用一只手挡在了酒壶前。
“别藏了,我知道是酒!”吴晴微笑道,看透了虞小楼故弄玄虚的法子。
虞小楼有丧气的拿开了手,朝着吴晴做了个鬼脸,另一只手端起酒壶,把酒倒进了吴晴面前的玉杯里。
“你的手怎么在流血!”吴晴注意到了虞小楼顺着指间滴下的鲜血。
“啊!”
虞小楼只顾着给吴晴倒酒,忘记了自己挤开的伤口上,鲜血还再徐徐流下,他赶紧用嘴堵住伤口,使劲的吸了几下,才把血止住。然后挪开了手,确定暂时是不会流血了,才抓着脑袋笑了笑。
“没事儿,做菜嘛这都是常事儿!”
吴晴点点头举起玉杯,喝下一口这掺了虞小楼血液的酒,这酒在虞小楼的怀里用体温加热,变得温暖,他的血液让酒原本的辣味散去,变得温润又爽口,却不失去那让人晕晕乎乎的微醺之意。吴晴喝了几口,双颊就已经泛起了桃红色,她的酒量不好,也不爱喝酒,但是却独眼前的这壶酒情有独钟。
两个人几杯酒下去,都有了几分的醉意,吴晴的身子也变暖了,好像也比平时有了力气,如果喝醉了就能让她感受到平时感受不到的健康,她宁愿一直醉着。天色还亮,才过了晌午不久,也许是酒劲让吴晴变得胆大了一些。
她站起身,竟然有了要出门的想法,往日里她一个月也就出门一两次,去和城里的其他富贵子弟一同玩耍,她身子弱,经不起玩耍,也只能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可是此刻吴晴觉得她身子好极了,她望着虞小楼,似乎他在,就能给她原本枯竭的生命,带来活力。
“走呀,我们出去玩!”
吴晴的生意大概是虞小楼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了,他甚至都没法接话儿了,只是楞着神,点了点头,结结巴巴的从嘴里冒出那么一句:
“好吧”
虞小楼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没事还好,万一吴晴在街上发病了,负责的不都得是他嘛,虞小楼只想抽自己嘴巴子,太没出息了,见着漂亮妞儿就走不动道了。
“不对呀,您要出去,万一有啥,你爹和屠佛得生吞活剥了我。”虞小楼皱着眉,想要补救一下自己顺嘴犯下的错。
“所以你得跟好了我,又给我喝酒,又带我出去玩,小命难保哟!”吴晴俏皮的说着,已经站起身离开了石桌,虞小楼眨着眼跟在后面。
虞小楼心里琢磨着,吴晴平时看上去就是文文静静的一千金大小姐,知书达理,得体大方的,怎么喝了酒也这么多心眼,虞小楼这是被吴晴给套住了。他要是不去,吴晴就告诉别人他带酒给他,他要是去呢,还得好生伺候的看好了,有个三长两短就更不行了。
“姑奶奶,小祖宗,您老走慢点啊!”虞小楼一溜烟的跟着吴晴跑去了。
虞小楼跟在吴晴的身后,他心里想着这千金大小姐上街有什么好玩的呢,天下什么好玩的她玩不起啊,她喜欢的总不能跟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一样吧,虞小楼想着,又摇了摇头,他连平头老百姓都算不上,哪个老百姓跟他似的这么倒霉。
吴晴大阔步的在街上走着,她喜欢在现在的样子吗,她终于能够迈出大宅,毫不担心的在街上走着,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散发着生命的活力,如果不是她是吴家千金,不是街面上这么多的人,她甚至想跑,想跳。
虞小楼就不像吴晴那么开心了,生怕她摔着,碰着,哪怕她咳嗽一声,虞小楼都打算抱起她就往回跑,这吴晴的身子可金贵着呢,这事虞小楼比谁都明白的清楚。他停下了步子,身前的吴晴停在了一间富丽堂皇的西式建筑前,虞小楼看着这有棱有角,方方正正的房子,房顶还竖着尖儿。
整个建筑都被洋人漆成了白色,虞小楼也不明白洋人为什么会喜欢白色,真是丧气。红白二事,洋人偏偏喜欢跟这死沾边的白色,虞小楼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跟着吴晴,走到这西式建筑前,吴晴迈步进去,虞小楼却被门口的两个西装大汉挡住。
“假洋鬼子”虞小楼只是暗骂了一句。
吴晴扭过头对他们招招手,他们便放了虞小楼进去。即便是虞小楼进来了,也能察觉到门口两个大汉的不屑的眼神,虞小楼刚进这门心里就不舒服了。他本想骂几句哪里两个大汉:
“也就是人家的看门狗,谁能看不起谁似的。”
话都到了虞小楼的嘴边,他还是憋住了,他今儿的任务,就是看好了吴晴,别的事是能躲就躲。
虞小楼跟着吴晴穿过一间间布置豪华的房间,他四下看着,好像是来到了一个新世界一般,出入这里的人年纪都不大,但看穿着都是些富贵人家的子弟,甚至还有些年轻的洋人,也穿梭其中。虞小楼大概也能明白了,这里就是专供这些年轻的富家子弟玩乐的地方,看明白了这些,虞小楼站在这里,浑身上下怎么都不舒服。
“晴晴你今天气色真好,快来,今天陈大少也来了。”虞小楼正想着,一个穿着小洋装的女子跑上来挽住吴晴的胳膊,跟她滔滔不绝的说起话来,吴晴甚至都插不上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微笑着点头。
“哟!你怎么把下人带进来了。”
“他不是下人,是我......朋友。”
吴晴的声音很小,虞小楼心知肚明自己的身份不适合这种场合,要是可以他肯定扭头就走了,可是吴晴这身体,他要是争一时之气扭头走人,回头出了事,他指定也得跟着完蛋,便不说话,眼神看向另一边,不愿搭理这女子。
“你呀,就是心太善,不能跟下人交朋友,咱们跟他们可不是一个世界的......”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许是虞小楼不想听见才会觉得小。
虞小楼只是跟着吴晴和那个女子进了一间房,房间很大,摆满了虞小楼叫不上名字的东西,房里却只有寥寥几人,有男有女正聊得开心,他们的手中端着玻璃杯,里面装着棕褐色的液体,那是洋人才喝的酒。
吴晴的到来好像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虞小楼倚在门口看去,吴晴确实是里面最美的一个。
“晴晴来了,你身子好些了么?”第一个站起身的男子朝着吴晴走来。
虞小楼打量着他,身形修长,头发打理的整整齐齐,趁的原本就英俊的五官好像更加迷人了,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端起吴晴的手,然后俯下身子,轻轻吻了一下,虞小楼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他见过洋人之间这样打招呼。
“陈少爷。”吴晴微笑着朝那人点点头,他就是陈少爷。
陈少爷把目光挪到了虞小楼的身上,他原先凝视吴晴时,目光中的暖意都没了,转而变为了一种漠然,看着虞小楼,就好像是狮子在看着蚂蚁一般。虞小楼见惯了这种目光,他一点也不在意,他也看向陈少爷。
一个人的目光,往往透露着他的心境,他的一切,虞小楼自打和金不涣赌过之后,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如果他早明白一些,也许他就不会那么惨了。眼前这个陈少爷看着他,眼神里不过是富人的骄傲,和对他的漠视甚至有些鄙夷罢了,虞小楼压根不担心什么,他回想起萧书祺,萧书祺的眼内,除了自信,什么也看不出来。
同样是富家子弟,这个人比萧书祺,天差地别,虞小楼这样想着。陈少爷的目光有些退缩了,也许连虞小楼自己也没有想过,在经历了生死,和那些穷凶极恶,或是智谋超群的人打过了交道之后,连他的眼神,也变得像极了那些人。
陈少爷眼里的虞小楼,尽管他穿的寒酸,却不像那些下人的眼里不是唯唯诺诺的卑微,就是对他们财富的仇恨,虞小楼的眼里,是对他毫不在乎的不屑。那是恶狼的眼神,一种尽管陈少爷是坐拥一切的狮子,可是只要虞小楼这头恶狼想,他就能不惜一切咬死这只狮子的感觉涌上陈少爷的心头。
他把目光从虞小楼的身上移开了,脸上又回复了之前的笑意。
“晴晴,来,先坐下。”陈少爷扶着吴晴,坐到了那绵软的沙发上。
虞小楼动也没动,吴晴看了看他,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丝的变化,吴晴有些担心的皱了皱眉,但她没说什么,她想也许虞小楼不开心了,虞小楼带给她开心,让她更有活力了,她不想虞小楼觉得不开心。
“这位小兄弟是?”陈少爷转而问向虞小楼,虞小楼看透了陈少爷的心思。
陈少爷喜欢吴晴,但是他是吴晴带来的,在他没清楚自己对吴晴的重要性之前,陈少爷也不想冒然就得罪自己。虞小楼惊讶自己的这份心思,也许是跟金不涣老狗赌出了本事,他能够从一举一动,看透别人的想法。
“虞小楼。”虞小楼平淡的报上自己的名字。
在座的几人哗然,虞小楼正是声名鹊起,名头传遍南京城的时候。
“赌赢了金钩赌坊金不涣的虞小楼?”虞小楼点点头。
“不过是个运气好的下人,金不涣也不过是个烂赌鬼罢了。”
虞小楼顺着声音看向了他的主人,一个衣着浮夸的男子正靠在沙发上,仰着头用鼻孔对着虞小楼,虞小楼看着他。
“看什么看!吴晴不是我说你,真别把下人带进来,脏了地毯。”
吴晴大概想要辩解什么,但她始终没开口,虞小楼瞥了一眼吴晴,吴晴没敢看他。虞小楼把目光移回到那人身上,捏紧了拳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