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宴席上吴晴安静坐在吴崇吴老板的身边,她一个劲儿的朝着一桌的权贵们微笑点头,时不时夹起佳肴送入口中。虞小楼是没有机会的上桌的,他躲在矮小的侧门处,呆呆的望着吴晴,她那端庄又落落大方的仪态和之前那个哭啼啼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样嘛。
“她知道是我救了她的命吗?”虞小楼心里这样想着,他还行跟她再喝会儿酒,可是她身为吴老板家的千金,这种宴席的场合一直躲着也不是,喝的酩酊大醉就更有失身份了。
虞小楼站久了蹲在地上,缩着身子在那上菜的侧门看着,宴厅里都是这南京城的权贵,吴晴偶尔会撇到一眼虞小楼,然后笑着朝他点点头,当她笑的时候,好像连眼睛也跟着一同眯成一条曼妙的曲线,散发着笑意。似乎是怕被发现似的,吴晴却只是偷瞄一眼虞小楼,然后赶紧又把目光移到餐桌上。
涂宴楼内好一派热闹的气氛,人人都感叹着这一年的际遇,或是动荡的世事,他们谈笑风生的说着哪里又打仗,哪里又发了饥荒,但是却不能影响他们,这些人站在高出,老百姓抬头都只能看到一层层的云团,看不到这些人的脚跟。
虞小楼明明心里正开心着,却又冒出一点点的失落来,他和吴晴之间不止隔了一个宴厅,几张饭桌,却是隔了一整个人间。她能喝他喝过的酒,却是在无人的小庭院,他能用他的血救她的命,却不能让她知道。
看着原本空荡荡的桌山现在摆满了珍馐佳肴,美酒琼浆,这忙碌的宴席终于缓和下来了一些,宴席的菜品已然是上的差不多了,伙计们也都不在那么忙了。这一整天没见着人影的屠佛才现了身,站在这涂宴楼最中央的戏台子上,吆喝了一声众人。
“这一年,承蒙各位对我涂宴楼的厚爱,我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只得在这除夕夜,请大伙吃上这么一顿热热闹闹的年夜饭,就祝各位明年依旧官运亨通,生意兴隆!我屠佛,整个南京城,都仰仗各位了!
大家今天放开了吃喝,今宵必要尽兴而归!当然,不归才是极好的!”
屠佛说罢,底下爆发出一阵热闹的笑闹声和掌声,两种声音交错着,才是大年三十应有的氛围。也不知道是谁带起了头,伸出一只手高举着酒杯,大喊一声干杯之后,其余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的举起酒杯来,大喊着干杯一饮而尽,那戏台上的屠佛索性端起一壶好酒,大口大口的吞下,实在是好酒量,叫好的声音又再响起一遍。
这一片觥筹交错的热闹气氛传染到了虞小楼的身边,他也拎起来酒壶,正想饮下,不自主的偷瞟了一眼那吴晴,吴晴也举起一个小酒杯,朝着虞小楼举了一下,嫣然一笑,虞小楼被这一笑弄得是六神无主,眼神游离,赶紧低下头喝下了手中酒壶里的酒,然后偷偷看去,吴晴已经饮尽了杯中酒,和他爹吴老板交谈起来。
一双手拍了拍虞小楼的背,虞小楼扭过头去,他也不认识这人,不过看衣装肯定是这涂宴楼的活计,涂宴楼的活计都有专门的衣服,虽然是活计服,但布料和做工却是比老百姓的粗布衣还要好。那活计朝着虞小楼招了招手,虞小楼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干嘛啊?”
“都忙活的差不多了,吃饭去!”找活计说着就把手搭在了虞小楼的肩膀上,边扯着虞小楼走,嘴里还说个不停。
虞小楼虽然脚下跟着他走着,心里却也吃惊,这伙计也实在是太自来熟了,倒反而让虞小楼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他打量了几眼这小伙计,小伙计个子比他高,但看面相却应该与他上下,一直笑嘻嘻的,满是古灵精怪。
小伙计把虞小楼领到这厨房旁边的院里,原先那摆在厨房里的桌子都搬到了院子里,拼在了一起,上面摆满了菜肴美酒,那涂宴楼上上下下包括厨师伙计约莫二十来人,都围着桌子坐着,看着虞小楼来了,都朝着虞小楼招手。
原来这涂宴楼外面的宴厅觥筹交错,共度除夕,这里面的伙计们也要一年里在一起好好的一起吃一顿饭,在忙了一天之后大醉上一场,为来年打足了精神。
这一桌上还未虞小楼留下了位子,他坐下身子,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虞小楼的心头,但却有些开心。
“小毛头!给这小子把酒倒上!”那带虞小楼来的小伙计给虞小楼面前的杯子里添上酒,然后自己也坐在了虞小楼的旁边,给自己的倒了一杯。
虞小楼望了望周围的人,有一张大椅子还是空的,摆在了上座的位置,没等那椅子的主人来,地下的伙计们就已经动起了筷子,碰起了酒杯,就连身旁这个叫小毛头的小伙计都已经大口的吃起了菜,虞小楼有些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便扭过头问道。
“那椅子是留给谁坐的?”
“屠佛老爷啊!”小毛头一边吃着喝着,一边给虞小楼解释着。
“他也跟你们一起吃饭啊,而且你们不等他来你们就开始吃啊?”虞小楼倒是有些没想到,屠佛居然会跟着涂宴楼的下人一起吃饭,而这些下人们竟然不等屠佛落座就动起了筷子,这无论是搁在哪,都是大不敬。
“咱们涂宴楼没那些规矩,想吃了就可以动筷子,吃完了再去做就是了。咱们这涂宴楼,人人都要会做菜,不会的就得学。别看我还是个伙计,我已经会一百三十五道菜了,等学到三百道,我就能当厨子了。”
虞小楼点了点头,这涂宴楼的规矩倒是一点也不寻常。
“我们都是屠佛老爷救回来的难民,无依无靠的,如果不是屠佛老爷就饿死在路边了。所以在这儿,大家都是一家人,没什么规矩,只不过有一条,绝对不能把难吃的菜端上桌,每道菜都要用心用力去做,这是大忌,犯了这条甭管是谁,都会被扫地出门的。”
“来来来,咱们俩先碰一个!以后你就是涂宴楼的人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小毛头笑嘻嘻的端着朝虞小楼而去,虞小楼只端起酒杯和他碰完一饮而尽,他咧开嘴笑了笑,这毛头也太过自来熟了。酒香还在虞小楼的口中盘旋着,这酒比起他之前喝的那绍兴老酒不知道要好多少,醇香绵厚,这一杯下肚就觉得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了。
虞小楼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看着这些人儿,他打心眼里觉得开心,好像他真的彻底从先前那时刻担心生死,满是尔虞我诈,勾结利用的世界里逃脱了出来。他的脑海里重新冒出个他从来没想过的想法来,这涂宴楼的人好像都乐于在涂宴楼生活,也许他也可以尝试着安定在这里。
在这里他可以救活吴晴,在这里他也许可以像这里的人这样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可以想吃就吃,想喝就喝,需要做的,只是做好菜而已。这样的生活他不是一直想要吗,遗憾却是癞子他们都不知道身处何方,但是人总是有遗憾的吧。
虞小楼这样安慰着自己的时候,屠佛也走回了院里,他满脸通红,显然是喝了很多酒,他坐在那把大椅子上,好像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夹起面前最近的那道菜,送入了口中,小毛头好像很期盼的望着屠佛,虞小楼想也知道,屠佛吃的这道菜是小毛头做的,屠佛的肯定,比什么都重要。
“嗯~~这道葱爆肉的味道不错,葱的味道和椒盐的味道没有混在一起,都体现出来了,也提升了肉的口感,谁做的?”
“我!我!”
小毛头兴奋的举起手来,好像是中了大奖似的。屠佛点点了头,举了举酒杯,显然是已经肯定了小毛头的这道菜,小毛头开心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自己也夹了一大筷子那道葱爆肉,塞满了嘴里,一副惹人笑的样子。
屠佛看着小毛头大笑着,把目光转到了虞小楼的神色,然后收齐了笑声,对着虞小楼露出个讳莫如深的表情来。
“哎!你小子!要吃饭得先做饭!你做的怎么样了?”屠佛问起虞小楼,虞小楼叹了口气,就知道逃不过这么一劫。
“没成......”
虞小楼撇着嘴,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这一道简单的银耳雪梨炖瘦肉做了几天了,就没一顿成了的,也不知道是他太笨,还是压根就不想往好做。他说完这话,歪着头等着看屠佛的反应,屠佛倒是没有没有生气,也不慌不忙。
“走!起来先去做去!做出来给大家尝尝!”屠佛站起身来,他一把揪起虞小楼,拖着虞小楼就要进厨房,虞小楼哀号着,热的小院内一阵欢声笑语。
虞小楼站在灶台前,眼前的材料还是那几样,银耳、雪梨、上好的猪肉。他挠了挠头皮,今儿白天刚做失败了一次,到晚上就成了,听着也没这么个道理啊,虞小楼有气无力的拿起菜刀正准备切肉,他心里已然是准备着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还没下刀,就被屠佛喝住。
“放下,你这样子做不好菜。”屠佛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脸上的笑意也没了。
虞小楼放下刀扭过头看向屠佛,屠佛怒目而视,好像生了气的样子。
“小爷都做那么多回了,实在是做不好,我也没办法!”虞小楼心里也来气,就这么一道菜,来来回回做了那么多遍,他现在看着这些东西都觉得反胃。
虞小楼的话好像触怒了屠佛,让屠佛更加生气了,屠佛举起手一个巴掌就打在虞小楼的脸上,打的虞小楼眼冒金星,脚下也有些站不稳。虞小楼想着闹也闹了,打也打了,也不碍着面子了,拔腿就想要跑,任你们追罢了。
屠佛也没追虞小楼,却是喝住了他。
“你走出这涂宴楼,以后只会更惨,更落魄,任你在聪明,轻功再好,用你的话说,你也逃不出跑不过这倒霉催的命!”
屠佛的话让虞小楼停下了步子。
“你活得这般浑浑噩噩,我也知道你怎么沦落成这样了。”
虞小楼的心里只觉得泛起一阵委屈,他好好的被人逼着去落马客栈,又因为刘仁方才牵扯上柳戚尘被人追杀,最后不是因为白靖。哪怕是最后,他也是被那千门的人暗害了,又被病虫儿和药虫儿卖到了这里做活药引,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由得了他虞小楼。
他愤恨的盯着屠佛,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气上了头,照屠佛的话,难道这都是他自愿的不成,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他一副倔强的神情,却又招来屠佛的一巴掌。
“你看看你,浑浑噩噩,你可曾全心全力的的做过一件事?这世上有人偷东西,却名极一时成了盗圣;有人要饭也成了丐帮的龙头;你只看到别人算计你,利用你,却没想到你这般毫无目的浑浑噩噩,才会被人三言两语就利用了!”
屠佛的话像是当头棒喝,虞小楼的怒气一下子便消失殆尽,他呆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头脑发昏,他只想活着,却从未想过为何而活,他的脑海里开始闪过这些日子来遇到的一个又一个人,他想到了白靖无惧追杀,因为白靖为了振兴他白家而活;又想到萧书祺,萧书祺一心要当千门脱将,才能够过关斩将。虞小楼退缩了,他想到了他自己,一直只想得过且过,他一心想要逃回北平,却离北平越来越远。
“做好这道菜!你怎么混我管不着,但是在我的涂宴楼,做菜不能糊弄!”
虞小楼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他重新回到了灶台前,重新审视着灶台上的这些东西,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想着就这么一次吧,哪怕就这么一次,他也要证明他真的心无旁骛的做了一件事。虞小楼握着菜刀,一只手扶住了猪肉,举刀而下,前几日的重复练习好像已经有了习惯,他紧紧盯着那肉块,手却没有停下来,行云流水一般,所有的肉块都被他切的一模一样。
然后是雪梨,雪梨在虞小楼的刀下,去皮,切块,整个流程他得心应手,最后往石盅里倒上清水,把食材一样接一样的倒进去,盖上了盖子,文火慢炖。
虞小楼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他盯着那火苗,生怕在错过了火候,心里默默的记着数,时候刚好,他就取下石盅,端到了屠佛的面前。屠佛尝也不尝,只是打开盖子,闻了闻味道,原本严肃的神情,似乎被香气驱散了,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嘻嘻的神态。
“可以了!”
虞小楼瞪着屠佛,心里总算舒了口气,好像挽回了一些颜面。
“等等!你忘加了一样东西!”虞小楼听见这句话,心里赶紧回忆起整个流程,一遍又一遍之后,他确信没有忘记任何东西,不解的望向了屠佛。
“忘了你的三滴血。”屠佛笑着说道。
虞小楼这才反应过来,他忍着疼把手掌心的疤痕扣开,滴了三滴血进了那石盅之内,留出一条缝隙,眼睛瞄着那血液散去,才盖严了石盅盖子,然后把他放到了盘子上,这滴了血的银耳雪梨炖瘦肉是送给那吴晴的药膳。
他端着这碗药膳,看了看屠佛,屠佛点点头,示意他送去,虞小楼这才转身走出了厨房。
虞小楼走在路上,心里想着屠佛的话,他的确活到现在都没有过目标,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现在他好像有一些目标了,他想治好吴晴的病,因为他知道,全天下只有他可以做到,救人一命,算的上是最有意义的目标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