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仍旧在轨道上前进着,这头蒸汽的怪物不会因为几个归乡客的丧命而停下。天逐渐的亮了,旭日从东边的山林映起,暖意稍稍阻挡了隆冬的寒风,尽管车顶的洞口仍旧不停的将冰冷的空气灌进车厢里,可是却没有丝毫影响虞小楼。
他蜷着身子,躺在坐在椅上,双臂垫在了脑袋底下,睡的正酣,好像他并不是被*迷晕的,而是做了个甜美的梦,沉沉的入在了梦乡里。不知道他做着什么样的美梦,脸上的表情却是不愿醒来的样子。
直到屠佛一个巴掌如山一样,重重的落在了虞小楼的脸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火辣辣的疼痛从他的脸颊传遍身体每一处。这一巴掌把虞小楼从座椅上扇到了地上,当他的脑袋和冰凉的铁皮接触的那一秒,伴随着一声惨叫,虞小楼终于从梦乡里醒了过来。
“丫轻点啊!”
虞小楼委屈的揉着脸,脸上印着通红的一个掌印,他缓缓的从冰凉的地板上站起身来,望了望车厢里,站满了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将那些归乡客的尸体一具一具的抬走,他们再也回不了加了,虞小楼这样想着,人命如蚍蜉,这些归乡客又得罪了谁呢,也许他们最终也不知道为何而死。
警察好像试图从屠佛和虞小楼这里得到一些信息,可是看到虞小楼叫都叫不醒,非得用巴掌扇到了脸上才能醒过来的样子,便也无需在向虞小楼询问什么了,这*实在是厉害,做饭菜的厨子成了最值得怀疑的目标。
虞小楼看着那厨子一边大喊着冤枉,一边被警察扣住五花大绑,硬是拖着他,去了另一个车厢,屠佛摸着他那大光头,朝着警察队长一个劲儿的笑着,警察队长似乎认出了屠佛,也回敬一个笑容。
原本出了这么大的人命案,连列车的顶都被人掏出一个大洞,照理也是要停在最近的站上,好好调查,这车上每个人不能逃脱,要挨个审讯。可是这最后一趟通往南京的车,却在警察队长的示意下,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这是警察队长认出了屠佛的身份,屠佛虽然只是个厨子,可是他的背后是无数达官贵人,不要说南京城的权贵都喜欢吃他屠佛做的菜,那些慕名而来,跋山涉水只为吃上这屠佛一顿饭的人之中,达官贵人也更不在少数。尤其是大年三十晚上的这一顿宴席,若是屠佛赶不上时间去做这一顿宴席,开罪了无数权贵,这警察队长,哪里担得起这结果。
等虞小楼明白其中的这个道理的时候,他心里却也不是个滋味儿,他与这些归乡客无异,都是些无权无势的平民,他们的性命,难道当真都赶不上那权贵们吃上一顿饭重要不成。虞小楼到底是没把这份儿心情表现出来,他早已习惯了。
这一节原本就空荡荡的车厢,这下只剩下虞小楼和屠佛二人,那车顶的铁皮洞也没给堵上,快速飞驰的列车把空气撕裂成一把把寒冷的刀锋,不停的灌进车厢,冻的虞小楼耳朵和鼻尖通红,还好用不了多久,就要到南京城了。
虞小楼转念一想,一点儿也不好,到了南京城,他就要开始他那被人奴役的人生了,怎么会有人救活另一个人却只是为了坑他呢,虞小楼在心里又把病虫儿和药虫儿的祖宗十八辈问候了一个遍,论骂街虞小楼可是好手,不带一个脏字,骂出来都不带重样儿的。
列车的速度开始放慢了,呼啸的寒风也逐渐减弱,直至消失了。虞小楼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呼吸了两口冰凉的空气,绝不是沁人心脾,却也振奋了虞小楼的精神,他打定了注意,若是他凑不上赎身的钱,他就找个机会逃跑得了。他可不愿意给别人干帮贡干一辈子。
列车终于停了下来,这是屠佛最熟悉的城市,却是虞小楼最为陌生的城市,他走出车厢,抬头望着前方挂着的牌子,上面写着南京站三个大字。虞小楼打了个哆嗦,明明是南方,却比他想象中要冷的多,即便是最冷的时节,但是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那种潮湿黏着的感觉让虞小楼有些不习惯。
六朝古都南京城,地处在南北之间,正是当下各式各样文化冲撞的地方。虞小楼跟在屠佛的身后,举着脖子仰着头,看着这样一座城市,它似乎既有北平那种古朴浑厚的气势,但转瞬一看,又变成了江南的灵巧细腻。也许十步便能看见茶楼庙堂,可是走上几步却又看见玻璃门店和洋人的教堂。
这样一座参酌古今,兼容东西,贯通南北的城市,翻着指头除了南京城,定然是数不出第二个的。
屠佛走在前面,人高马大的身影,似乎和这南京城格格不入,但是路上的行人若是看到了屠佛,或是点头或是微笑,亦或者低头哈腰,都要跟屠佛打个招呼,时近除夕,这街面上也是热闹极了,却不是北平城那种满街吆喝的热闹,这南京城街面上的人却没有那种扯着嗓子吆喝,而是叽叽喳喳的,声音绵软细长,虽然虞小楼听不懂,却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有些好听。虞小楼跟在屠佛的身后,看着人来人往拥挤的人群,这岂不是他逃跑的好机会。
虞小楼正琢磨着想找个机会,待屠佛一个不留神,他就此遁走,如今他身子也比以前要更加强健,使出轻功逃走,估摸着屠佛是追不上的,他不过是个厨子,顶多也就是刀法不错,论腿上的功夫,应该是不如他的。
屠佛似乎并不怕虞小楼逃跑,头也不回,只是一个劲儿的超前走着,虞小楼放慢了步子,和屠佛渐渐拉开约莫几步的距离,到下个街口的时候,虞小楼转身拔腿就跑,使出了十成的力气奔跑,如同离弦之箭,片刻之间他就跑出去数十丈远。
虞小楼如同脚下生风,待屠佛意识到的时候,二人已经有了百丈距离,屠佛神色自若,似乎也没有拔腿追虞小楼的意思,他摇摇头微微一下,只是冲着虞小楼逃窜的地方大喊了一声。
“抓住那个小子!”
这一声大吼声如隆钟,这街面上的人都听到真真切切,虞小楼心想已经拉开了百丈之远,他是肯定逃走了,却没想到原先那好好行走的路人,卖商品的小贩,听见这屠佛一声大吼之后,都扔下手头的事情,扑向虞小楼。
虞小楼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呢,就看着街边的大汉朝着扑过来,他扭过身子躲开,接着跑去,却发现这熙熙攘攘的人群,竟然前后左右都堵住了他的去路,虞小楼傻了眼,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跑了,就这么片刻的迟疑,他已经被那些逮住,押动弹不得,又重新送到了屠佛的面前。
屠佛就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笑嘻嘻的看着虞小楼,待虞小楼送到面前的时候,在虞小楼的脑门上弹了个响指,在虞小楼的脑门上留下个红色的指引,打的虞小楼升生疼。
“你逃跑一次,就欠我五百个大洋,你现在想赎身要一千七百个大洋了。”
屠佛说完便转身走去,众人这才松开了虞小楼,虞小楼气呼呼的跟在屠佛的身后,嘴里骂骂咧咧的。
“奸商!缺了你丫八辈祖宗的德!没见过钱似的!王八蛋!臭秃瓢!”
任凭虞小楼怎么说,屠佛都好像听不到似的。虞小楼一时半而也不想着逃走了,这满街都是人,他逃走了还得给抓回来。
虞小楼怎么会想到,屠佛一句话,这南京城的人们就义无反顾的帮着他。屠佛的酒楼涂宴楼在南京不仅是第一酒楼,宾客如云,他更是结识了这城里所有的达官贵人,其中更有军政商要,甚至连洋人都乐意上涂宴楼尝一尝这中华美食。
屠佛为人没架子,不论贫富,都是一个态度,也因此在南京城,若是谁有办不成的事,攀不上关系的人,都要找着屠佛帮忙,屠佛也一般不拒绝,因此落下个屠佛老爷的好名声,在这街面上,自然是一呼百应。
虞小楼不但这一次逃跑没成功,以后逃跑也变得难上加难,大家都知道了虞小楼想从屠佛这里逃走,又都想为屠佛出分力,好让屠佛记住自己的好,便都盯着虞小楼呢,这虞小楼一跑,都不用屠佛发话,说不定就有人逮着他了。
一时半会儿是逃不了了,可是赎身就更是难上加难,虞小楼这么想着,他又没工钱,身上的二十块还是靠着搜刮那些死去的归乡客才凑出来的,怀里的那本《点将歌》在他研究明白之前,也不能给日本人。
虞小楼翻了个白眼,看样子他至少得在这南京城待一段时间了。
面前的屠佛停下了脚步,虞小楼也随之停下,二人的面前正是一幢豪华的酒楼,光是这大门便是三开大门,门前不像北平的酒楼还有散落的茶桌,这酒楼前干干净净,只是蹲着两尊石头坐的的饕餮。虞小楼顺着金碧辉煌的大门向上看去,是一鎏金牌匾,上书涂宴楼三个大字,这三个字苍劲有力,牌匾微微前倾,似乎是为了更好的让人看清。
这店名牌匾之上是青瓷脆瓦,虞小楼倒是看呆了眼,这屠佛到底得多有钱,才能用青瓷做瓦这般奢侈。整个涂宴楼足有四层,呈塔状,整个楼身点缀着罗汉菩萨,各有神韵,在顶端的地方,坐着一尊不大不小,恰好的佛像,这佛像通体晶莹,青里泛着白,白里透着亮,即便是大白天,乍一眼看去也怕晃着眼。
整个涂宴楼就好似西天极乐世界,众佛其中,罗汉守护,又赶上年关,站在门外听得声音便觉得里面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热闹极了,当真是像佛祖摆下的涂佛盛宴。
虞小楼随着屠佛进入了涂宴楼内,里面的布置就更是金碧辉煌,比起那皇城恐怕也不差,正是晌午里面坐满了吃饭的客人们,正大快朵颐着呢,却都要停下筷子,像屠佛点头示意,站起身来的更不在少数,口中都要尊称一声。
“屠佛老爷。”
屠佛也一一点头回应,他总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却仍是让人心生敬畏。
“屠佛老爷,怎么带回来个愣头小子!”
“是啊,屠佛老爷难不成找徒弟了?”
“小帮工而已!”屠佛笑嘻嘻的朝着众人回应。
虞小楼却气呼呼的望着周围的这些食客们,心里直冒火,心想着你们倒是吃的香,小爷打今儿去就成了这屠佛的小奴隶了。
“笑!叫你们笑!以后小爷给你们这群孙子的饭里下药,叫你们吃!”
虞小楼低着头,嘴里嘟嘟囔囔的骂着,一直跟着屠佛上了楼。虞小楼心里也泛着嘀咕,这往常酒楼的帮工,小二,都是住在后院的,这屠佛怎么领着自己往楼上走呢,虞小楼心里想了又想,眼珠子一转,估摸着十有八九不是好事儿。
二楼没停,屠佛接着在走,虞小楼每跟着屠佛走过一层,心里就更加不安,这人脾气也古怪,谁知道藏着什么坏水呢。虞小楼跟着屠佛走过了三楼,马上就是顶层了,这寻常酒楼顶层都是贵客,屠佛带着他往酒楼的顶层干嘛去呢。
虞小楼跟在屠佛身后,走到了顶层的一间房前,整个四层也就只有这一间放。虞小楼刚停下步子,就被屠佛推了一把,整个人破门而入。
房里坐着个锦衣大褂,梳着油头的中年人,正把玩着一玉扳指,抬头望见虞小楼个屠佛进来了,他的眼内终于闪过了一丝讶异的神色,然后把期待的目光转向了屠佛。
“如何?”那人问道屠佛。
屠佛给虞小楼拿了把椅子,让虞小楼坐下,虞小楼不明白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只好坐了下来,且看看再说。
“药被他吃了,都在他身体里呢。”屠佛指了指虞小楼。
虞小楼心里想着,什么药,难不成是药虫儿和病虫儿给自己吃的药?虞小楼还是看不出其中的玄机,但他已经百分百的确定,他又被药虫儿和病虫儿算计了。
“那怎么办!都怪我!都怪我!得罪谁不好,得罪药虫儿!”这人一个劲儿的砸着桌子,神情激动,屠夫扶住了他的胳膊,他才冷静下了些。
“您二位爷到底说什么呢!给我弄这儿来也不说个明白,自顾自的就跟那儿捶胸顿足!”虞小楼也按捺不住了,他必须得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位是吴崇吴老板,吴老板告诉他吧!”
吴老板点点头,这才娓娓道来其中的因果玄机。
原来这吴老板有个女儿叫吴晴,年方二八,是他吴家的独女,一直是掌上明珠,可是却身患怪病,青衣断命魏方曾断言他这女儿活不过十八岁,天下也只有一个人能救吴老板的女儿,就是这药虫儿。这倒是因为药虫儿手中有一味可以起死回生的药,叫回天方,可惜这药极难练成,各种药引有些已经成了世间绝物。
可是吴老板年轻时曾经得罪过药虫儿,加上药虫儿脾气古怪,怎么着都不肯救吴老板的女儿,后来吴老板结识了屠佛,二人关系极好。这建造涂宴楼的钱,基本都是这吴老板出的。屠佛和吴老板眼看吴晴一天天长大,身体也不见好,吴老板便求屠佛答应帮他去求药,屠佛答应下这事。
药虫儿实在是不愿给他们这药,正愁着,恰好病虫儿带回来已经快死透的虞小楼。药虫儿索性便用这回天方救活了虞小楼,把任何能救吴晴的药,都用在了虞小楼的身上。屠佛一时为难,只好花一千二百大洋把这虞小楼买了回来。
虞小楼眨眨眼,撇着嘴,他可算明白了,他哪是什么帮工啊,他整个是一味活药引啊,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心里感叹着,怎么净是他背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