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的人们来得快,散的也快,这就是天津卫的热闹。八月十五赏花灯的喜气绝不会受这一户的灭门惨案的影响,而有一丝丝的减弱,一家的人命无非变成了绚烂花灯之下人们口口相传的谈资,讲那白家冤魂八月十五又来索命。这倒反而是为了这花灯会平添了一丝神秘而异样的色彩。
警察抬走了满门的尸体,都是一刀毙命,一具接一具,好像没个完似的,虞小楼和白靖站在街边,看着今夜又遭了劫难的这一家。花灯会人多拥挤,那走过的警察不慎被人挤了了一下,手臂一时没吃上力气,手一软便松开了那架着尸体的竹架,盖在尸体身上的白布也掉了下来。
躺在尸体上的那人是个中年男子,剑眉大眼,方方正正的脸,五官倒是端正。早就没了血色的脸颊下面,脖颈上一条裂开的伤痕,血肉翻出,染红了那块白布。虞小楼和白靖看着尸体,心里也是个说不出的滋味儿,这人恰好是前日在茶摊见着的那富贵大户。
跟在这富商后的架子上,白布之鼓起了寻常的一半,不用想那肯定是那被白靖挑了一刀的富商小儿子。白靖心里倒是一阵不是滋味儿,虽然与他无关,但到底是他白家的缘由,这倒也罢了,白靖心里想着自己本就是为了教训这富家小少爷,才给了那小子一刀,可如今他已经是具冰凉的尸体。
若是自己不给他那一刀,这小子有机会跑出来吗?白靖这样想着,又摇了摇头,死了就死了吧,这样的世道,他一个富家少爷没了靠山,活着岂不是更苦了。
虞小楼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儿了,这帮白靖本就是他酒后一时口快,方才帮白靖分析那么一遍也是杀杀白靖的威风,图他一句‘虞小爷’,听着舒坦。可现在他看着这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他也生出三分的恐惧。
北平城的死人多了去了,虞小楼也见过不少,可那都是饿殍,是流民,他原以为这世道富人便安枕无忧,穷人则朝不保夕。可如今想去也并非如此,柳戚尘威风堂堂,在外八行响亮的名头,却也横尸街头,吊在那廊坊城前,安上个乱党之罪,招人唾沫,这富商坐的起轿车,住的起大宅,富甲一方,如今却连个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虞小楼暗自感叹,世道不济,人心不古,人命就如同草芥,他一个北平城的小地痞,这才出来几天,就见着这么多人命,这前路茫茫,能走到哪儿,怎么也想不透。
警察也慢慢的散去了,这街面上本来也没什么花灯,若是无事,僻静的很,没了热闹看人也就散光了。虞小楼和白靖这才等到了机会进入这白家的凶宅。
如今这大门前已经没了宅邸的主人姓,白靖抬头看着门的正上方,曾经上面挂着乌木匾额,上面漆金书写,苍劲有力的白府两个大字,如今这大门已经被警局的封条封住,门上还染着血迹,当真是像极了凶宅。
“怎么着你还想从大门进去啊?拆警察局的封条你丫活腻了?”虞小楼望着站在门口的白靖,一只脚已经蹬在了墙上。
白靖不想搭理虞小楼,他不过是看看先前的家宅,只是不过什么话打从虞小楼嘴里出来,就连损带骂的,让他听了别扭的很。
他朝着虞小楼走过去,虞小楼朝着墙头指了指,白靖还没动身。虞小楼蹬墙而上,使出先前的那一式壁虎游墙,左脚蹬住墙面,右脚轻轻一跳,一股劲儿指往上蹿,左脚刚离墙片刻,右脚又蹬住了墙,又是一发内劲,虞小楼这两条腿三连蹬墙而起,身子就像被人向上一拽,眨眼之间已经高过了墙头。
虞小楼在那空中转身,左腿盘起,右腿伸直,身影就落在了墙的另一边。
白靖第一次见着虞小楼使出轻功,倒是有些惊讶,这虞小楼一招一式都是上乘的轻功,便案子四村莫不成这下三滥的痞子,也是有来路的,何况他这腿伤还有伤,就能使出这样,若是没伤恐怕还要厉害些,也难过自己怎么也没办法从他手中跑掉。
至于白靖就没有这样的轻功了,他打小学的都是手上的活儿,还没轮到轻功,却已经没有人能够教塌了。好在这白靖个头倒是够高,双臂举高了纵身一跳,两只手便紧紧的抓住了墙头,双臂和双腿用尽了力气,才勉强爬上墙头。
白靖横过身子来,一条腿搭在墙头上,整个人爬在墙头上,缓缓翻过身去,却是一个不留神,掉了下去。
“哎哟喂!”
白靖听着一声叫唤也不是自己发出的,身子底下也是软乎乎的,摸了摸身上,浑身上下哪也没点疼,这才低头看去。原来虞小楼被他死死的压在了身下。
“你丫快起开,怎么他妈那么沉呢!快起开!”虞小楼一个劲儿的喊着。
白靖好像逮住了机会,可得好好报复一下先前受的屈辱。
“虞小爷,你在哪儿呢?我没看着你,虞小爷?”白靖明知道自己正坐在虞小楼的身上,故意这么喊着。
虞小楼气的声音都在发抖,他使劲力气,才把白靖推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咬着牙指着白靖。原本他这轻功就学的不三不四,这招壁虎游墙,只会过墙却不会落地,方才白靖只看见了他这潇洒的一面,却没见他摔了个狗吃屎,这刚摔倒还没来得及起身,又是从天而降一个白靖,重重的砸在身上。
原本腿上就挂着伤,还未痊愈,又来了这么一出,他是疼的说不出一句占便宜的狠话了,他憋着气,一瘸一拐的朝着这白家大宅的里面走着。白靖扳回一城暗笑了两声,走到了虞小楼前面。
“你认路吗?跟着我走!”
白家大宅光是这前庭就癞子那整个破屋子都要大,虞小楼心里感叹着,却没有出声,到不是显得他没见识,而是如此大的庭院里还散发着浓重的血液腥臭味,虞小楼掐着鼻子,无法想象就在之前这里发生了多惨烈的屠杀。
他偶尔踩过的地方还能发出鞋底和血液黏合在一起又扯裂的动静,门前的几根梁柱上海留着刀痕。虞小楼想着那副场景,老人、孩子、女人、一个都不放过,这仅是屠杀遗留下的现场就让他觉着胆寒。
虞小楼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祈祷着,那帮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万万不要一个回马枪又杀了回来。
白靖却只是四望着,这庭院也是他最熟悉的地方。这里曾经摆着一口铁锅,里面洒满了钢珠,他这一手下去,仅凭手指与手指之间的力量,就要夹起二十个钢珠,少一个,都要挨他爹一顿揍,当年的疼痛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消失,留下的却是和他爹相处的时光。
每走一步,都是他最怀念也最想逃避的记忆。
“你们白家这么大的宅子,要是有宝贝,会藏在哪?”虞小楼压低了声音问着白靖,他越想是越怕,万一那班凶徒回来该怎么办,明明除了他和白靖再无别人,却也不由的压低了声音。
虞小楼的话打断了白靖的回忆,他思考起虞小楼的问题,他从未见过他爹将受保管的东西露出在人前,哪怕是家人面前也未曾提过。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太小了,没有资格过问这些事。”白靖摇了摇头。
“你丫想想啊,这当年可是你家,你爹当年进出哪最多,那里肯定最有可能啊,你丫赶紧想想啊!”虞小楼心急如焚,一个害怕的念头冒出来,就怎么也挥之不去,他现在只想赶紧查出个名堂来完事,赶紧从这儿逃走。
白靖经虞小楼这么一提醒,便在脑海里搜寻着当年的记忆,从前厅到正厅,再到后院、厢房、书房、祠堂、他一间间的想过去,每一处都能勾起关于他童年的记忆,但啊正在极力避免去回忆那些回忆,回忆起的越多,触景生情越是痛苦。
白靖动起步子,为虞小楼领路。他照着虞小楼的提醒,已经想了起来。
“按你说的,我爹当年去的最多的就是书房和祠堂了,书房近,先去书房吧。”
虞小楼点点头,跟在白靖的身后。这一路上,血腥味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虞小楼心想这里也许也躺着一具尸体。能住着这样的大宅子,管家到厨子,怎么说也得有二三十口子人,虞小楼想来这二三十条人命,就不寒而栗。
白靖领着虞小楼,从侧门走过,穿过了侧厅,过了长亭,即便是黑暗中,虞小楼也能看见眼前一大片的荷塘,其中假山错落,石桥石亭更是布置讲究,既不突兀,也没改住景色。若是平时,这白家大宅的布置,算的上是一步一景,停则山水相映,动则荷风戏水,静动有致,颇有风趣。
如今这却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池中水里染着血,水上的桥也留下了刀劈斧砍的痕迹,原本八月十五的圆月也变的惨淡,一派凶宅鬼象,再无半点风情。
穿过了后院荷塘,从厢房旁边而过,这才快到了这大宅的书房。虞小楼哪里见过这么豪气的宅子,今儿算是他开了眼界。
“你们家这后院修的也太好了。”
“原先还要好些,这里已经经人改过了。原先这里的一盆花,一根草,都是我爹请高人布置的风水,现在也坏的不成样子。”白靖回答虞小楼的时候头也不回,他也不愿再看这宅中风景。
白靖带着虞小楼走了没几步,便到了书房门前,门上已然落了灰,先前这家人恐怕不是什么读书人。白靖推开房门,书房里早已变了样,他爹的藏书不见了,那把黄花木雕椅也不见了,唯独留下的,也就是当年他爹书桌后那面墙上的墙画。
虞小楼随着白靖进了书房,随手关上了房门,二人在黑暗中,点起了房中的油灯,白靖举起了那盏灯,照亮了整个书房。看着亮起来的房间,虞小楼转着头到处望着,这下他可犯了难。
要找什么宝贝呢,是什么东西他也不清楚,这房里任何一件东西都可能是,也都可能不是,或许宝物也早就不在房里了,这倒是难住了虞小楼。他现在只能指望白靖能想出个什么头绪来,好歹得知道这要了这么多人命的宝物究竟是个什么物件。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爹以前很少让我进来。”白靖好像看穿了虞小楼的心思。
“得,别说了啊,压根就指望不上你丫的。”虞小楼轻叹一口气,自己寻找起来。
虞小楼翻弄翻弄书架,很快就泄了气,这里的这些破书,哪个也不像能弄出人命的宝物,况且要真是个宝物,能就随意的摆在这儿吗,他看了看白靖,白靖也在到处翻弄着,没有一点头绪。
虞小楼烦躁的很,抬起头看见了墙上的那副壁画,这副壁画也是怪极了,既没有山水风情,也不是龙凤祥兽。这满满的壁画上,是一片又一片的火海,烈焰画的十分逼真,在夜里的灯下看着似乎要从墙里烧出来,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这一片火海壁画,和那白靖的领火纹刺青看着如出一辙,似乎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虞小楼看着壁画看的出了神,一片沉默之中他好像听到了呼呼风声,又好像大火掠过,他心里不禁感叹这画已经逼真到这般地步了。
“你怎么不找了!?”白靖看到虞小楼动也不动的望着那壁画,口气中也有些责怪。
“你看那壁画,和你的刺青是不是很像。你们家是领火堂的龙头,把这个东西画在墙上,会不会这墙有暗门啊?”虞小楼问道白靖。
白靖倒也这样想过,若是有暗门,光这暗门开光也够他们找的了。
既然认定了这墙是连着暗门,虞小楼可不是光靠想的主儿,他跑到那墙前,趴在墙上,细细的摸索着,若是有暗门,他总能察觉出点端倪来,玉箫的手一点点的挪着,等他摸到那壁画上的烈焰时,他停了下来,似乎有什么不对。
“这里,比别的地方厚。”虞小楼对着白靖说道,白靖也上前摸着,画着烈焰的地方,的确比别的墙面要厚出几分来。
二人恍然大悟,这烈焰壁画下,用颜料盖着东西。白靖赶忙出门,从那池塘里尧起一盆子水,虞小楼接过水盆,朝着那墙面就泼去,用袖子使劲的摩擦起来。可是那墙却纹丝未动,一点变化也没有。
“这颜料不是普通颜料啊,擦不掉。”虞小楼皱着眉摇了摇头。
白靖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走上前去,用自己随身带着的刀,割破了手掌,等那鲜血流满了整个手掌,他将手掌慢慢的按在了墙上。那烈焰壁画沾到了白靖的鲜血,发生了奇妙的变化,烈焰开始大片的褪去,方才怎么也擦不掉的颜料,此刻如同水一样直从墙上留下。
虞小楼吃惊的说不出一句话,正想询问,白靖便开了口。
“我爹说,这天下,只有我们白家的血脉,才能当这领火堂龙头,原来是这个意思。”
待这烈焰壁画全部褪去,二人眼前显露出一个烈焰形状的黑洞,洞中吹出了一阵的微风,原来这就是白家书房里的暗门。
二人望着这黑漆漆的洞口,深呼吸一口气,举起灯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