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晌午的时间一过,烈日也朝着西边偏了不少,人人都吃过了饭,放佛一下子就进入了下午的慵懒的之中,连先前吆喝的手艺人,现在也懒散起来,没了早上的干劲儿,只是往摊子上一靠,自己等着上门生意送过来。
酒家过了吃饭的时辰,掌柜的也悠闲的靠在柜台上,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左手拿着自己的茶壶嘬了一口茶,右手挑起一杆烟枪,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正快活着呢,就看着柳戚尘和两个黑衣大汉,押着虞小楼、刘仁方、刘碧晨三人进了店门。掌柜一看这柳戚尘面容冷峻,一身红衣,料子都是上好的,身旁两个黑衣大汉也是凶神恶煞,一看就是江湖之徒,若是怠慢了,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掌柜的心里一声长叹,好不容易得个空闲,却又上门这么几位客人,也真是倒霉倒到家了。把头的虞小楼倒是神情轻松,丝毫没有被柳戚尘押着的感觉,倒像是个大爷似的,大跨步的走进了店门,找了张向里靠窗的台子,第一个坐了下去。
“几位爷,这么晚才过来吃饭啊?都想吃点什么?”掌柜的放下茶壶烟枪,堆了个笑脸迎了过来。
柳戚尘也不搭理掌柜的,看了一眼虞小楼,他哪有心情吃饭,巴不得现在就逼着虞小楼把三绝艺取回来。
“来盘酱牛肉,再来盘盐菜,嗯.....上条红烧鲤鱼,再来份酱肘子,再来盘拌黄瓜!”虞小楼摸着下巴边想边点着菜。
“你是饿死鬼啊,点这么多东西!”柳戚尘不满的骂了虞小楼一句,他点这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可吃不完,又要耽搁不少时间,他心里可早就等不及了。
“柳大爷您是金刚转世不吃不喝没事儿,我可不行啊,我点这么多,不也是为这二位爷着想吗,您看他俩这么大格子,一顿饭不吃饱咯,哪有力气为您卖命!”虞小楼皱着眉毛,一脸委屈的解释着。
柳戚尘转过头看了看两个黑衣大汉,默许的点了点头。他心想着这酒家是当街随便找的,他这双眼睛盯死了虞小楼,任他也玩不出个花样来。若是连虞小楼这么个市井小混混都看不住,他这‘眼绝’传人的名号也是浪得虚名,这么些年的手艺也是白学了,想到这儿柳戚尘可算是安了心。
可是柳戚尘哪里知道虞小楼心里早就盘好了坏心眼,柳戚尘虽然是外八行,吃的是偏门饭,但也是实打实一点一滴练出来的手艺,凭本事在外八行安身立命,即便他为人毒辣,不择手段,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猜得到虞小楼这市井痞子的手段。
虞小楼这顿饭看似点的大鱼大肉,就跟那饿死鬼投胎似的,实际上则不然。
早年间虞小楼和癞子偸不上东西的时候,就跟那酒家门口坐着,净等着有钱的大爷给他俩施舍个仨瓜俩子儿的填个饱饭,但这好心人没等着,倒是学会了不少打诨摸鱼的下三滥。原先这北平城有个比虞小楼和癞子稍大些的混子,这人欠下了不少钱,可又没钱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后来到了不仅没钱还债,也没人给他借钱,连饭都吃不上了。
这人实在没辙,想了个下三滥的阴损招。这人找着往日的债主,好说歹说着表明自己改过自新,老债主当年帮过他,他不能不报答,怎么着也要请人家吃顿饭,饭吃好了就给他还钱。这乍一看还确实是那么回事,二人到了酒家,把饭菜一点,倒也没什么问题。可是这顿饭往往快要吃完的时候,那债主就闹肚子要上茅房,等债主从这茅房一回来,那人早跑的没影儿了。
酒家掌柜才不管你们谁请谁这事儿,跑了一个,就得死死抓住另一个结账。这债主不仅没收着债,还得搭上一顿饭钱。那人看这头一回成了,便有了底气,往后但凡他和谁吃饭,对面那位准得闹肚子上闹房,回来的也指定是上茅房的那位得结账。
虞小楼和癞子这观察了好几回,谁跟这人吃饭,谁身上肯定得出点问题,也是邪了门儿了。起初虞小楼估摸着是这人在饭菜里下了泻药,但是几次看下来,这人没一点儿下泻药的机会,那手就没离开过筷子。
好在虞小楼有那么股子劲儿,他越是看不明白,越想弄个明白。后来他发现这人,每回点一桌子菜,却总有那么几道菜,这人碰也不碰。就凭这么个无赖,怎么可能有不吃的,虞小楼断定这玄妙就在这儿,可是他也想不透个为什么。
后来日子久了,和他吃饭吃坏身子的人越来越多,人人都以为是酒家饭菜的问题,这可冤死了厨子,厨子把这么个离奇的事儿往他那老师傅那一说,老师傅才点破了其中的文章。原来这人家中祖上都是厨子,自己也通晓一点做菜的门道。
每每这人点菜,必会叫上那么几道绝不能一起吃的菜品,要是混在一起吃了,必然不是吃坏了肚子,就得是中了毒。食材之间,相性相克,这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想了个下三滥的手段,才闹出个谁和他吃饭,谁肯定闹肚子的说发来。
虞小楼方才点的这一桌子菜,就用了这么一手下三滥的办法。这牛肉和盐菜一起吃,肯定得中毒腹泻不止,而鲤鱼和猪肉一起吃也会中毒。虞小楼点这菜的时候,就细细的观察着柳戚尘,他似乎压根没察觉到虞小楼的心思。转而再看这酒家老板,酒家老板也没察觉出点的这菜大大的有问题。
而实际上这酒家老板怎么会察觉不出,酒家老板转过身就反应了过来,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桌上都是江湖人物,这么着点菜,指不定是两帮人谁想阴谁一手呢,自己坏了谁的事都吃罪不起,索性便装作不知道,图个自保。
桌子上的菜是一道道的端了上来,不一会儿就铺满了整张桌面,大鱼大肉的摆满了,虞小楼光是望着口水都要滴进了碗里。他挑起一筷子酱牛肉,全部塞进了嘴里,大口大口的咀嚼起来,故意吃出了吧唧嘴的动静,显得自己吃的正香呢。刘仁方和刘碧晨哪里还有心情吃饭,也不碰筷子,端起茶杯小口的喝着茶,这刘仁方也参不透虞小楼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怎么祸到临头,还能美滋滋的吃着饭。
“两位大哥?柳大爷,都动筷子呀!”虞小楼嘴里塞满了吃食,还吆喝着柳戚尘等人动筷子,柳戚尘点了点头,那两个黑衣大汉才拿起筷子,也吃了起来。
刘碧晨看着虞小楼吃的甚是快活,自己也觉得有些饿了,手刚碰到筷子上,刘仁方的腿就在桌底下碰了她一下,刘碧晨虽然不知为何,但也明白了爷爷的意思,将手又收了回去。到底这柳戚尘比起刘仁方少了几十年的阅历,仗着自己手艺高强,也有些自大。刘仁方虽然看不懂虞小楼的用意,但他也察觉到了端倪。
这虞小楼明明点了一桌子的菜,却只吃酱牛肉,那盐菜碰也不碰;只吃那酱肘子,红烧鲫鱼也一口未动。刘仁方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倒是越想不明白越觉得虞小楼有意思,当真是一奇人。且不说他这年方二八,就经历两段奇缘,哪怕到了绝境,他也能使出点心思来,这已经是寻常人所不及的了。
桌面上的菜是越吃越少,眼看着就要见了盘底,虞小楼心里倒是有些着急,那两个黑衣大汉倒是正中了他的下怀,柳戚尘一点头,就如两个饕餮般大口的吃了起来,也不管什么菜,一个劲儿的往自己嘴里塞,用不了一时三刻的,这俩人身上准得出点毛病。相反是那柳戚尘,心里全惦记着三绝艺,无心进食,只吃了两口拌黄瓜,就不再动筷,这可急坏了虞小楼,却又不能再脸上显露出来。
正当虞小楼心急如焚,不知所措的时候,他这下三滥的招数起了作用!
“柳爷,柳爷,我肚子疼,去趟茅房!”
“柳爷,我也要去!”
两个黑衣大汉,捂着肚子,起身便冲向茅房。柳戚尘暗自觉得奇怪,这两个人平时都是身强体壮的,怎么今儿一顿饭就吃出了问题来乐。他看着虞小楼吃吃喝喝,泰然自若的表现,隐约中便觉得是虞小楼使了花招,可是自己又看不出个路数来,这岂不是折了他天大的面子,无奈也只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直至过了半个时辰,这两个黑衣大汉,也没从这茅房里出来,眼看着天色渐昏,到时候耽误了时间,出不了城,又要耽搁一天,到时候夜长梦多,保不齐虞小楼这小混混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掌柜的,劳烦你去茅房看一下我那二位伙计,这已经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出不来。”柳戚尘吩咐着掌柜,自己又不好动身,生怕一眨眼虞小楼就跑了,虞小楼脚底下的功夫他可是领会过的。
掌柜的不情愿的朝着茅房慢慢悠悠的走过去,这去了还没多久却连滚带爬的跑了回来,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的。
“大爷,您那二位伙计,这是拉肚子拉虚脱了,都晕倒在茅房了!”
掌柜的话音刚落,柳戚尘便骤然大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揪起掌柜的,把飞刀驾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这店饭菜有问题!!”
掌柜眼看就要出了人命了,两腿一软,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大爷饶命啊!真不是小店的问题,是那位点菜的爷点的啊,他点的菜有问题啊,那几样菜加在一起吃,肯定拉肚子跑茅房啊!!”掌柜的人摊在一边,柳戚尘听到这句话,扭过头去,虞小楼早就抓着一瞬间,和刘仁方刘碧晨跑出了店门。
“啊!!!!”柳戚尘一声怒吼,也顾不上收拾掌柜的,夺门而出。
他两眼一望,看见了虞小楼的声影,一把银亮的飞刀夺袖而出,直逼着虞小楼的脑后勺飞去,刘碧晨的眼角余光扫到了一抹白光,心里一惊便大喊出来。
“有飞刀,小心啊!”
虞小楼听着这句话就知道这把飞刀准时奔着自己来的,使出全身的力气,愣是使了一回这蝎子倒爬墙。整个人向后一倒,双脚抓地,躲过了这一把飞刀。这飞刀从虞小楼的鼻尖飞过,插在了玉雕小摊的柱子上,崩碎了柱子,整个玉雕小摊的顶棚都塌了下来,恰好这玉雕摊上正有个贵妇太太在这看玉雕,这飞过来一把飞刀打烂了摊子,还以为是冲自己来的,一下子击惊叫起来。
原本慵懒的街面被这一声尖叫叫醒,家家户户,行路的做生意的都要凑上来看个热闹,连那驻扎的军警也被吸引过来,列队跑了过来。虞小楼趁着这躁动慌乱的时候,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杀人啦!杀人啦!飞刀杀人啦!”听着虞小楼这话,街面上彻底炸了锅。
虞小楼趁着乱赶紧和刘仁方爷孙儿俩逃得无影无踪,待柳戚尘看去的时候,满街攒动的人头,他连虞小楼的半个身影也看不到。此时已经怒不可遏的柳戚尘一跃而起,脑子里满是追杀虞小楼的念头,本想靠着一身本事赶紧追上虞小楼,却忘了当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当时有“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的不成文的规定,在城里但凡遇着动真格功夫的,都可以抓起来,审完再说有没有罪,若是反抗可以当街击毙。若是在别的地方倒也罢了,廊坊是京畿要冲,柳戚尘这一腾空而起,可是惹了眼,那一列军警二话不说端起枪来,朝着柳戚尘就开了枪。
任凭柳戚尘天大的本事也挡不住实打实的子弹,无奈只能放弃追杀虞小楼,逃命为上。这一列军警轮番齐射,子弹如雨,打到这柳戚尘身上的时候,柳戚尘却变作了一阵烟气,消失不见了。柳戚尘也不好过,即便第一时间就脱了身,自己却当时满脑子虞小楼,没注意身后射来的子弹,身中三枪才勉强逃走,用着烟气,掩盖了血液的味道。
而被柳戚尘飞刀惊吓到的那位贵妇,说巧不巧的正好是这廊坊布防官的太太,这一出震怒了布防官,第一时间全城封闭,而柳戚尘那乍眼的一袭红衣,成了他通缉令的特征,一下子就贴满了全城,见着便可当街击毙。
虞小楼这一招让刘仁方刮目相看,的确没想连自己也束手无策的时候,这个市井少年竟然带着他和孙女安然脱困。不过虞小楼倒是没一点开心的意思,他很快就意识到,他这一招虽然逃了一时,却逃不出这廊坊城了,廊坊城一下子就变成了铁牢。
如今他和刘仁方刘碧晨三人是这牢笼里猎物,而柳戚尘就是这牢笼里,只剩一口恶气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