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的人多,真正要仗义的人少。
而且,其中根本没有谁是看到了事情的发展,却有起哄的装作维护社会公德般地对程诺嚷嚷,“这年头,年轻人的思想道德越来越差劲了,撞了人都不负责任的。”
程诺蹙眉,抬眸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大概心虚了,噤了声。
这时,人群中又挤出来三十岁出头的一男一女,一瞅见坐在地上的老太太,便冲了过去,哭爹喊娘地叫唤,“妈,你怎么坐地上啊。”
老太太一见这对男女,又哭着叫嚷了起来,“哎呦,我的儿啊,还不是这个姑娘把我给撞了,我这腰疼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断了,让她赔钱,她还在那气哄哄的,什么世道啊。”
那一对男女闻言,也不约而同地将矛头对准了程诺。
男的说,“瞧姑娘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做事这么没有点良心呢?”
良心、良心,杜决就最爱拿没良心这话说她。
可是,现在杜决那个家伙却在对她做着最没良心的事!
程诺依旧恍惚,魂不守舍的。
那老太太的大概是儿媳样的女人见程诺不说话,靠近一步,叉着腰,“嗳,我说你,聋了是么,还是说,准备撞了人就这样推卸责任?我们不要求你跟着我们全程负责我妈的治病情况,可你自己也总该有点表示吧,起码把挂号费、检查费什么的先给我们出了吧。——看你一身名牌的,这人啊,越是有钱,就越小气。”
真是越说越离谱,程诺知道自己被耗上了,本来就因为杜决的事情够烦的,现在又惹上这个事。
要是平时,她也有三寸不烂之舌地可以跟着辩解几句,但现在,她没心情,被嚷嚷地烦了,她很干脆的拿出钱包。
那面前的一对男女见她拿钱包出来,两双眼睛都直了,贼兮兮地盯着程诺的钱包里看,嘴里嘀咕着,“怎么着,也得陪个一千两千的,现在检查费可贵着呢。”
程诺的手才刚刚打开钱包,还没来及抽出一两张钞票,横空突然冒出一只大手,把她的钱包又给合上了。
她诧异地回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欺近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而那男人看起来很眼熟,可是,她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赔什么赔?你们这对夫妻脸皮够厚的啊,还记得我么?上个星期,你们也是伙着这位大姨,玩了一出今天这种戏码,非要我赔钱,我要亲自带大姨去检查,你们又不乐意,只是要赔钱……,欺诈啊!——怎么,不记得我了?我就是那个差点要叫警察的那个冤大头!还没过十天呢,你们又故技重施地来骗别人,要不要我再叫警察?还是说,这位大姨,我带你去市医院检查检查,那里面的一个骨科专家,可是我表叔来着。”
那高个子男人挡在程诺面前,霹雳巴拉地说了一大通,说得面前那母子儿媳三人是面红耳赤,连狡辩都没有,就灰溜溜地相互搀扶着离开了。
之前闹得雷声那么大,如今退场却仓促而寂静无声的。
围观的人见热闹没得看了,也都纷纷散去,顶多有个别几个指着那三个溜走的男女,叨叨几声。
“这世道,真是什么骗子都有。”
“那男的三十多正直壮年,怎么着不能打工、干活什么的,还让自己的老娘出来一起骗人,没出息!”
“那姑娘也怪可怜,差点就被勒索骗到了。”
“……”
零零碎碎的话语落入程诺的耳里,程诺没有往心里去,反正,不管是出了什么状况,世人总是有自己的说辞,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有事情发生,就不能阻止公众自由地发挥言论,只要不是关乎切身利益,随口说说,谁不会?
倒是挡在自己面前的这位……
程诺收了钱包,对那人抬头笑笑,“谢谢你啊。『雅*文*言*情*首*发』”
男人低头看她,笑得比她还灿烂呢,“程诺……程诺是吧,你是b市一中毕业的程诺吧?”
程诺一怔,想着难怪觉得眼熟,原来真是曾经相识的人?应该是同学或是学长之类的,可是,到底是哪一届的熟人,姓啥名谁?真的想不起来啊。
这时候其实挺尴尬的,被对方叫出了名字,自己却忘了对方。
程诺脸色微红,面露赧然地拢拢头发,“那个……你是?不好意思。”
“不记得我了啊。”那人倒没有说表现地不悦,反而饶有兴味,“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咱们可是初中三年的同学呢,还一起吃过散伙饭呢!”
程诺眨眨眼,恍然,这个男人好像就是当年初三毕业班散伙饭时,杜决动手打的那个男人。
真是拜杜决所赐,如果不是因为杜决打人的印象太深,她还真是想不起这个人来,但是……想是想起来了,可名字……依旧是脑中一片空白。
程诺干笑,“我……我记得我们是初中的同学,可是……”
男人看起来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一下子就明白怎么回事,“我是郭阳,现在想起来了吧。”
程诺微笑,“郭阳,好久不见。”说真的,这名字,她还是陌生地很。
“可不是好久不见,从我们高中毕业,就没再见过了,想不到能在这碰到,而且,咱俩还碰到了同一伙骗子,有缘呐,程诺!”郭阳的口气开心地很。
程诺只有赔笑的份,高中毕业?她想不起来,自己高中三年可有和这个男人有什么渊源、来往的,不过,也可能自己这个年纪总是数一数二的高材生的名气响,时不时地会把靓照摆在学校的表扬橱窗里,他对她单方面的熟悉而已。
不管怎样,老同学见面,寒暄几句,聊聊近况总是要的,而最常谈到的,免不了俗的就是工作问题。
“对了,程诺,你现在也是在b市工作吧。”
“……嗯。”是在b市工作,不过是刚辞职而已。
“我也是,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你说这可真有意思,大家都在b市,可是那么多年,碰到的次数居然寥寥无几。”郭阳像是打开了话闸,没完没了,得得不停,“我在龙口区的一家私营的工程咨询公司,做业务,今儿是过来市医院探望我奶奶的,她脑血栓,住院呢,你呢?在哪里工作?……不用问,你这个我们一中的第一女才子,肯定是去了个很不错的单位吧。”
说起工作,那是程诺心里继杜决之外的第二内伤。
可因为碰到的是一个不相熟的人,她也不介意他会不会在同学聚会上,把自己的名声给搞坏,反正,她今天的心情已经糟糕透了,不在乎再多糟糕一点,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她轻轻耸肩,“我啊,现在没工作,社会蛀虫一枚。”
郭阳诧异地很,“说笑呢吧,是不是怕我过去高攀啊。”
本来,程诺对郭阳的解围,还有几分好感的,可是听着听着,她觉得这男人的嘴也挺油的,不愧是跑业务的。“工作这事,也没啥好说笑的吧,我真是没工作,昨天辞职的,巧不巧?之前也是做设计,兼管质量监督这块,不过……你要是有好的岗位,介绍一个?”
这最后一句话,才真是开玩笑的。
不想,郭阳还真认真地想了想,“你熟悉质量监督这块,那编写体系擅长么?就是那个iso9001那种质量管理体系文件。”
程诺一听,还碰到了个同行,“嗯,以前常去企业,就检查他们那个呢。”
郭阳眼睛一亮,“程诺,你真辞职了?现在真的没工作?别糊弄我啊,你有没有兴趣去我们公司试试,我们公司就有给企业做iso9001这块,你做得来啊,当然了,就怕你看不上啊。——呐,这是我的名片。”
郭阳好像还真上心了,不知道这是跑业务的职业病,还是真的想要帮忙。
程诺礼貌地双手接过,一看那公司名称,还真是挺熟,算是在b市也有点名气的工程咨询公司,好像是今年年初才评了个甲级的,最有意思的是,这家公司的一个老总,程诺认识,曾经一起作为专家参加过评审来着。
那个老总的电话,现在还在程诺的手机里留着,如果她真想过去的话,可以直接跟那个老总去电,相信被拒绝的可能性,也不会很大。
所以,没道理再多惹上郭阳这个人情,程诺收了名片,福利工资问题,倒是可以打听打听,她半打趣半认真地问了句,“只要是能解决个人生活问题,顺道能攒下来点积蓄,那就是好工作了,你觉得,我过去的话,能给到啥样的待遇啊?”
郭阳想了想,“这个,我回头问问我们公司跟你差不多情况的人,然后给你个准确的信,毕竟我是跑业务的,跟做技术的没有什么可比性,可是我们老总还是挺舍得的。——这样吧,程诺,你把手机号留给我,等我打听到了,就给你电话。”
用这样的方式留下女人的手机号码,也算是种不错的途径。
程诺失笑,也没隐瞒,和郭阳彼此通了联系方式后,才各自离去。
今儿和郭阳的相遇,倒也不是件坏事,因为要不是碰到了他,大概程诺也不会那么轻易的想到,这家公司的老总是个可以让她拉拉关系的人,毕竟,人在面临失业之后的短期内,都迫切地想要遍地撒网,有那么几条后路,才能落个心安。
现在,程诺的后路有了,而且,真的不止一条。
工作问题让程诺之前的抑郁消散很多,和郭阳告别后,杜决的影子再次充满了她的整个思绪,当她搭乘上一辆公交之后,才发现,这公交车竟然是途径儿童医院的。
要去碰碰运气么?
儿童医院那么大,她真的过去住院部,能那么容易地找到杜决的人?
公交上,程诺第三次地拨打了杜决的手机,依旧关机。
她有些垂头丧气,那手机里传来的女性机械化的声音,和男性太过标准的英语翻译,都让心里慌慌的,这种无从掌控的仓皇,让程诺很难以忍受,心里焦躁地甚至想直接跳下车去。
原来,恋爱真的不像没有负担地当朋友那样处,以为暗恋是苦,现在看来,真正恋爱了,才是苦。
公交车在儿童医院那站停下时,程诺犹豫,可最终,还是在车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她抢着下了车。
只能说,她的运气很好,真的很好。
才一进了儿童医院的住院处的一楼大厅,就被她碰到了杜决其人,他好像正在护士登记处不知道在签些什么。
向来仪表整洁的杜决,不知道是不是彻夜未眠的原因,程诺总觉得,此刻自己所爱的这个男人的侧脸,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杜决没有瞧见她,专心地在填写着。
程诺一步步走去,本来满腹的埋怨和生气,在看见他的这一刻,竟神奇般地淡去,她正开口想要叫他。
“杜决!”
另一个声音,从她对面的方向,替代了她的。
程诺看去,那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甚至是更年轻一点的女人。
杜决一听见那女人叫他,便转过头去。
女人一脸慌张地,带着哭腔,“杜决,你快来,快来,小橙又抽搐了!”
杜决闻言,放下手里的纸笔,就跟着那个女人一起,急急忙忙地往一楼尽头的抢救室跑去。
程诺没见过杜决那么慌乱的模样,紧张地连同她的心都提了起来,有种不好的预感侵袭,程诺几乎是秉着呼吸地跟过去,就发现抢救室里,围着一个医生,两三个护士,而后病床上,躺着一个年纪不过三岁左右的男孩。
男孩正抽搐着,鼻子正套着输氧管,而他的嘴里咬着一快钢片,防止他因抽搐咬到自己的舌头,嘴边那些白乎乎的唾沫之类的东西,应该是之前呕吐所致。
杜决一进去,便握住了男孩的双腿,同时对着跟他一起进去的女人急道,“给他搓搓手,搓到发热!”
说完,他又对一旁看着化验单上检查结果的儿科医生问道,“怎么回事啊,医生,为什么一个晚上了,还是控制不下来?”
医生轻叹,“已经打了第二次退烧针了,再等一等,现在该做的措施都做了,你也是医生,该知道,哪有那么快就见效的药?真要是立马见效,这种药我们也不敢用,肯定伤身体!——这次病毒来得快,而小孩子发烧烧得太厉害,你们送来的也有点晚了,出现症状就应该尽快来就医的,现在孩子都已经烧成重度肺炎了。”
那搓着孩子手的女人一听,脸色都白了,“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把他丢给我妈自己去出差……,小橙,妈妈错了,妈妈错了。”女人语无伦次地说着,大手不停地搓着孩子的小手。
那小孩子呼吸粗重地,近乎呻吟的哼哼声传入程诺的耳里,听得她也是心里一酸。
而杜决则声音清冷地说了句,“行了,你也别自责了,我也有责任。——小橙,坚强一点,病好了,爸爸天天去看你,嗯?”
饶是病房里一片混乱,可杜决的话,还是一字不差地钻进程诺的耳朵里。
妈妈……爸爸?
身体似乎撞向了门框,程诺伸手,好像要扶着什么,才能站稳似得。
怎么会这样?
误会,一定是误会!
有护士从里面走出来,看了眼门口面色惨白的程诺,不耐地说了句,“这位同志,你是病人家属么?不是的话,请不要在抢救室门口站着。”
程诺后退了一步,让了让位置,而这一点小插曲,不足以引起杜决的注意,他的眼里,现在只有那个无辜、可怜的孩子。
在转身离开,还是继续等待之间纠结的时候,这时,程诺感觉身后的走廊里,传来较为厚重的急促脚步声,而伴随着那脚步声逼近,她听见一个熟悉的男性声音传来,“豆豆,杜决!你快来,快来看看,她……她大出血了!大出血了!”
杜决像是一瞬间被激怒了似得,他不客气地咒骂一声,“**!她是死是活,有医生,你总是来烦我干什么?”
说完,他恨恨地扭头看向门外。
在看见那个让他愤怒抓狂的人的同时,自然也看到了一个自己认为绝对不可能见到的人。
所有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变得僵硬,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挤出了那两个近乎绝望的字眼,“……诺诺?”
这两个字,让那个冲过来的男人,也慢吞吞地将视线落在了程诺的身上,明显苍老的脸上,闪过了无从掩饰的尴尬,“……诺诺,你也在……”
是啊,她也在!
程诺自嘲,这么混乱地让她头晕脑胀的场面,怎么会让她也在!
此时此刻,她到底是该先对着本来要跟她领证的男人叫一声“杜决”,还是要先对近在咫尺的中年男人叫一声……“杜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