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兮心中猜测着,拿了灯笼朝着叶清流的方向照了照,叶清流身上的月白色长袍已经湿透,头发也被雨水淋湿了,面色苍白,十分狼狈。
这个模样,倒是与前两次相见那翩翩佳公子的样子相差甚远。
脚边还歪歪斜斜地扔着几个酒坛子,倒是不知喝了多少了。苏婉兮想起他方才喃喃自语的醉话,再想到他刚没了一个孩子,心中便了然。
那灯笼的光似乎让叶清然觉着十分的不舒服,叶清然朝着苏婉兮手中的灯笼挥了挥手,脸上满是嫌恶:“不回去,你走开,我不回去。”
说着,却又渐渐变了声调:“我回不去啊,冉冉那样喜欢那个孩子,那几日欢喜成那个模样,可是孩子没了,孩子没了啊!”
“也不知道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叶清然又拿了酒坛子喝了一口酒,“若是个女孩子,我定会好好宠着她,给她做好看的衣裳,吃好吃的东西,她想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若是个男孩子,我会好生教导他,让他知道疼爱母亲,让他学会读书写字,骑马射箭。”
苏婉兮站在旁边瞧着,心中也渐渐地生出了几分怜惜来。
“可是没了,全没了。”叶清然苦笑了一声,伸手捶打着身边的廊柱,面上满是悔恨。
“三公子,孩子没了总还会再有的,你还年轻。”苏婉兮瞧着这也不是办法,听闻这三公子的身子弱,这样淋了雨又喝醉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可担当不起。
叶清然似是听清了苏婉兮的话,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了,没有了。他不会让我有孩子的,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小的时候,他就害得我身子不好,一直都得吃着药,连马也不能骑,父王喜欢能够继承他衣钵,上阵杀敌的男子汉,可是我做不了啊,我做不了。”
“我苟延残喘着长大,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父王的喜爱,为此我拼命读书写字,可是她却仍旧容不得我,如今更是连我孩子的性命都要害!”
叶清然的声音愈发的愤懑了起来,苏婉兮蹙着眉头瞧着,心中猜测着他口中他,究竟是他还是她?
再细细一想这府中情形,脑中闪过一道疑惑,莫非三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真是她下手的?
外面雷声大作,雨似乎下得又大了一些。
苏婉兮目光落在仍旧在喃喃自语的叶清然身上,想着叶清酌只怕快要回府了,思量了片刻,便决定先去门房,同门房的人说一声叶清然在这里就是。
她毕竟是清风院的下人,若是被人瞧见同叶清然在一同,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了。
这样想着,苏婉兮抬脚准备绕开叶清然,却瞧见方才还抱着那廊柱的叶清然突然倒了下来,抓住了她的脚。
“不要走,你不要走,不要生气,是我不好,我没有护好我们的孩子。”
苏婉兮听着他的醉话,眉头一蹙,连忙蹲下身子想要掰开他抓住自己的手,只是那手实在是抓得太近,苏婉兮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那手给掰了开。
那手却又伸了过来,苏婉兮忙退后了两步,却瞧见叶清然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苏婉兮追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苏婉兮。
苏婉兮身子一僵,心中却是愈发的冷了几分,手下愈发用力了一些。
叶清然被苏婉兮推得身子一歪,倒在了一旁的地上,似乎已经站不起来了,嘴里只喃喃着:“不要走……”
苏婉兮听到“叮”的一声响,不知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苏婉兮举了灯笼照了照,却瞧见地上躺着一个靛蓝色的香囊。
苏婉兮只看了一眼,生害怕叶清然又发起疯来,连忙跑了开去,
到了门房,才停了下来,只是方才被那么一惊,忘了撑伞,自己的衣裳倒是被打湿得透彻。
门房中有两个守门人守着,苏婉兮同叶清酌出去过两回,那守门人便记得了她,见着她来,就问道:“姑娘来等世子爷的?”
苏婉兮点了点头,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笑着道:“世子爷出门的时候忘了带伞了,我送伞过来,世子爷可回来了?”
“还没见着。”守门人应着,端了板凳过来,苏婉兮也不推拒,道了谢坐了下来。
将脸上的雨水擦干了,苏婉兮才转过身同那守门人道:“我方才路过王府花园中的湖边长廊,见三公子好似在那边喝醉了酒,倒在长廊里面,我扶不起来,本想叫人去扶的,只是一路走来,也没瞧见人,劳烦大哥去瞧瞧吧。”
那守门人闻言一愣,连忙拿了伞应了下来:“我瞧瞧去,三公子要是淋坏了,可不妙。”
苏婉兮低着头,佯装没有听到他的话。
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瞧见有马车在王府门外停了下来,马车门打了开来,先跳下车的,是轻墨,轻墨蹙着眉头看了看天,脸上有些苦恼。
苏婉兮见着轻墨,连忙打了伞迎了出去。
轻墨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瞧见苏婉兮,脸上一下子就挂起了笑容:“还是阿娇聪明,竟知道世子爷没带伞,还专程送了伞来。”
说着就接过了苏婉兮递过去的伞,撑了开来,遮住了正弯腰下马车的叶清酌。
叶清酌抬起眼来看了苏婉兮一眼,眉头一蹙,开口问道:“不是打了伞吗?怎么你淋得浑身都湿透了。”
苏婉兮闻到有股酒味飘了过来,再瞧瞧叶清酌已经有些迷蒙的眼睛,心中想着,只怕是喝了不少,却也连忙答着话:“方才走过长廊的时候将伞收了,结果就忘了撑伞了。”
叶清酌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三人一同入了府,往清风院走去,走到半道上,却瞧见一个黑影跑了过来,见着叶清酌,那黑影连忙停了下来行了礼,却又望向了苏婉兮:“我方才将那长廊都找遍了,没瞧见三公子人啊,倒是在里面一处看见了不少酒坛子了。”
是那守门人。
苏婉兮察觉到叶清酌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连忙应道:“大抵是被人扶走了吧。”
那守门人闻言,愈发担忧了起来,连忙道:“那我去三院那边问一问。”
说完就匆匆走了。
叶清酌转过身来定定地望向苏婉兮:“三公子?叶清然?他又怎么了?”
苏婉兮生怕惹得他生了气,索性撒了谎:“方才奴婢拿着伞过来的时候,瞧见那长廊上躺着一个人影,借着闪电的光,奴婢瞧见那人的脸,似乎是三公子。只是那人喝醉了,身边也放了好些酒坛。当时奴婢心中害怕,就连忙跑开了,到了门房才将此事同守门人讲了,让他过来瞧瞧。”
叶清酌定定地站着:“你什么时候认得老三的?”
“上回世子爷让奴婢送糕点去牡丹院的时候见到过。”苏婉兮低着头轻声回答着。
叶清酌瞥了苏婉兮一眼,眼中带着打量,半晌,才转过身默不作声地往前面走去。
回了清风院,叶清酌喝了一碗解酒汤,沐浴了就歇下了。看起来倒似乎并没有要追究叶清然之事的意思,苏婉兮这才吁了口气,回了屋中。
第二日就有消息传到了清风院,说三公子的病情似乎更重了一些,府中的大夫都被瑾侧妃请到了三公子的院子里。
苏婉兮听了,却只当作没有听到,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回了寝屋中拿了叶清酌给她的账册看了起来,叶清酌最近愈发的奇怪了,许多铺子里的账册都让她看,若非瞧见了账册,苏婉兮很难想象,叶清酌竟然在昌黎城中暗中置下了那么大的产业。
这些产业,账册并未通过王府,直接入了这清风院,没一回都是叶清酌自己取回来的,从不经过他人之手,想来应当是需要保密的东西,且账册更是一家店铺的重中之重,可是叶清酌却又这样毫不顾忌地给了她。
“柳叶,柳叶。”茶厅中传来月晴的声音。
而后半晌才听到柳叶的应答,月晴叹了口气:“快将茶壶拿去洗了,你这两日怎么老是走神啊?”
柳叶的声音带着几分怯意:“这两日夜里太热,且蚊虫又多,总也睡不着,白日里瞌睡连天的,我这就去洗。”
苏婉兮捏着账册的手,微微紧了一些。
连她这寻常同柳叶接触并不多的人都发现了,近来柳叶似乎精神有些恍惚,时常站着坐着,突然就发起呆来,眉头皱成一团,眼中也满是忧色。也不怎么同人说府中的新鲜事情了,大部分时候都闷在屋中绣那张方帕。
拂柳与她去看了两回,总打趣那方帕不知是绣给谁的。可是这两回,柳叶听到也不作那样羞涩的模样了,总是止不住地叹气。
那方帕绣好了又拆,拆了又绣,始终没有绣好,也始终没有送出去。
柳叶的失常,似乎是从那日开始的。
苏婉兮的手愈发紧了几分,有些事情在脑海中明明灭灭,好似突然清楚了一些,却又好似更加的糊涂了起来。
这楚王府,越呆的久,越是让人觉着像是有许许多多的谜团一般。让人如雾里看花一般,许多事情眼看着发生的,却始终看不清里面的真相。
三夫人流产的事情渐渐也被人淡忘了,听闻三公子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能够起床,能够四处散散步了。
只是这边刚刚平息了下去,那边却又突然如惊雷一样炸响了起来。
二夫人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