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陆司墨知道,这次他的离开,就是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在她面前流露出冰冷残忍的一面。
之后的六年,他无数次的后悔,又无数次的回想。
如果他稍微放软一点点,态度好上一点点,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可惜,这世上从来都容不得后悔——
黑暗中,陆司墨沉静地看着简青犹带泪痕的睡颜。
她的手紧紧捏成一团,白白嫩嫩的,就像是婴儿的习惯抓握动作,没有安全感。
她是晕过去的。
而身上,还有触目惊心的痕迹。
陆司墨抓了抓头发,紧蹙的眉头,连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当时的失控。
留学的事情迫在眉睫,他必须让她答应下来才行。
他这一走,至少也许三年。
而这三年里面,能够和她见到的时间屈指可数。生活中,更是充满了变数。
陆司墨不敢跟她说,自己害怕她会离开,所以,他只有选择用这种方式将她牢牢抓在手里!
凝望着简青的侧脸,新月般皎洁纯白的面容,在他眼中镌刻出深刻的痕迹。
他伸出手,沾了一下她眼角的斑驳泪痕。
睡梦中的她却下意识躲开了。
“不要了……”她恐惧地嘤咛着。
这让他更是后悔自己的行径。
轻手轻脚掀开被子,他伸手捞起她,走进浴室,放进早已经放好水的浴缸里。
昏厥的简青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热水触及到皮肤的时候,疼得瑟缩了一下,直往他怀里钻。
陆司墨不由得噙着一抹笑容。
高高在上的陆二少,此时此刻卷起袖子,费心费力地帮她清洗起来。
这个过程中,陆司墨自然难免有些反应。不过他知道她定然承受不住,更不愿意在她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强迫她——已经错过一次,他不打算再错第二次。
压制住了那股**,他的眉眼重新挂上清淡疏离。
只是在对待她的动作上,轻柔得难以想象。
洗完了,他扯过浴巾卷起她,裹得严严实实地再塞进被窝里面。
如今已经是秋天,天气转凉了,正是容易感冒的季节。
他不得不把被角又压严实了些,免得冷风钻进去了。
这一次,简青似乎是因为觉得舒适了,所以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看起来睡得沉静又安稳。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五官线条划过。
脑中蓦地回想起他和刘泽坐在一起喝酒时候的场景——
他仰头喝掉一整杯龙舌兰,吓得刘泽目瞪口呆。
火辣辣的酒气熏得陆司墨脑子昏昏沉沉的,也不由得开口说起了这段时间最大的苦恼,像是在倾述:“……你说,我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她跟我乖乖的一起离开?嗯?”
刘泽的表情逐渐归于兴致盎然:“倒是没有想到你小子还有今天,哈哈哈……不过,你的问题很简单嘛!对待女人就一招!推拉!欲擒故纵懂吗?你小子肯定不懂,让我来跟你科普一下!人只有在什么时候才知道珍惜?失去的时候啊!所以,你就要让简学妹体会一下失去你的感觉,等到她慌张的时候,就自然而然会选择抓住你不放了!”
陆司墨趴在桌面上,除了稍微迷离的眸子,看不出丝毫醉酒的意思。
但是刘泽的话,他却听进去了。
“失去的感觉?”陆司墨就像是明白了什么,终于下定了决心。
正好爷爷那边提起了一个行程。
陆司墨改变了原本拒绝的想法,这次打算答应。
他连夜打了一个电话,一辆车子开到楼下来接走了他。
陆司墨只留下一张纸条。
纸条上以他特有的清傲凌厉笔锋写道:各自冷静一周,一周之后,给我答案。
一张相当于下达最后通牒的纸条。
陆司墨也打定主意,他离开的这一个星期,他都不会联系简青。
忽略掉心底的那一丝不舍——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乖乖的妥协!
坐上军用吉普离开的陆司墨,怎么也没有想到,仅仅一个星期,不过一个星期,待他回来,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简青醒来的时候,发现屋里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她紧紧攥着床单,坐在床上,沉默良久。
忽然起身,才发现原来自己身上还卷着浴巾。
她静静思索着,裹着浴巾走了几步,就看到桌上那张压在书下的纸条,还有陆司墨写在上面的话。
凌厉如刀的笔锋,就如同他一如既往的决心。
简青的眼眸有些黯淡,紧紧抿着唇,感受其中苦涩的味道。
不待她多想。
疯狂震动起来的手机焦急地叫唤着,简青伸手拿起,简母的电话。
诧异了一秒,她接通电话。
“喂?”
“青青!你爸爸怎么办啊!”简母在电话那头恸哭出声,“刚刚你爸爸晕倒了,人送到医院,医生说是肝癌末期……”
简青脸色骤然煞白!
她整个人受到冲击摇摇欲坠,还是扶住了桌面才稳住了身子,缓缓滑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而一只手,还紧紧捏着手机没有松开。
她咽了咽口水,觉得喉咙越发干痒,却是哭都哭不出来。
开口的时候,简青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怎么回事?不是说身体检查吗?怎么会突然查出来肝癌……”简青甩了甩头,觉得自己这番问话实在是凌乱,正打算重新说。
简母已经语无伦次地开始回答:“本来打算要去的,结果你爸故意拖延,耽搁了几天……我本想着这周无论如何都要带他去了,可人还没去,就先出事了……医生说情况很严重,必须立即动手术,温阳这边的医院不行,必须要来c市的医院,这会儿已经准备转院了……”
简青没有错过一个字,细心地听着:“要转院是吗?到哪个医院,还有多久到?我现在立马就过去!”
简母在询问了医生之后,跟简青报出了医院的名字。
匆匆挂了电话,简青扯下浴巾就冲进自己的房间翻找衣物。
中间还狠狠跌倒在地上一次,身下钻心地疼。
可简青就跟没感觉似的,麻木地爬起来,抓起衣服就开始往自己身上套,差不多可以出门的状态就停手,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就要往门外冲。
“等等,等等……还有什么还有什么……”简青都到了门口,又掉头回去拿自己落下的东西。
简青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了,只是简父简母都还没到,她只能坐在医院的长廊上等待。
简青等待过无数次,都没有像此刻一样心焦煎熬,就像是在等待着生死的宣判。
四下茫然,茫然到几乎不知时间流逝,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
终于看到简母出现,简青几乎是立即就扑了过去!
“妈!”她红着眼睛。
简母也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简母哭得厉害,简青却一声都没哭。
家里面临变故,总需要一个主心骨。
既然妈妈恐惧了,就该她来坚强才是。
所以,她不能哭。
接下来,简青也表现得很冷静。
办理了一系列的入院手续,看着简父推进了病房。
这个过程中,简父都是属于昏迷状态。
简青听医生说,这次病症爆发得很快,检查的时候已经发现癌细胞开始扩散了,情况非常的不乐观。
洁白病床上,简父虚弱苍白的脸几乎要和床单融为一体。
简青瞥了他一眼,不敢相信曾经高大得如同顶天立地的男人,现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倒下了。
也许在被人眼中他很无能,但是在简青眼中,他就是撑起了自己天空的人。
她不能失去他!
“现在能怎么治疗呢?化疗?手术?”简青迫不及待地问着,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手术,以患者现在的情况,只有肝移植手术。”说着,头发花白的医生也叹了口气,“不过你也知道,肝移植手术是费用最高的手术之一了,而且还不一定有合适的肝源……反正,你们家属要有个心理准备,如果要接受肝移植手术,就得把钱先准备上才是。”
简青故作镇定,紧紧捏住发抖的手:“医生,大概需要多少钱?”
“加上后期的调理,至少要五十万。”
简青顿时懵了!
就好像有一座山从天上掉下来砸在她的肩膀上!
五十万!
这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医生大概也看出了她的窘迫:“反正这只是我们的建议,毕竟肝移植手术的费用太过于高昂,也要视家庭情况而定,作为医生,我也不希望病人家属太过于勉强。”
虽然作为医生已经见惯了生死,但是看到这么一个年纪轻轻跟自家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就要背上这么一个沉重的负担,医生难免还是动容。
送走了医生之后,简青来到简母前面。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简青简单叙述了一下情况:“……医生说,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接受肝移植手术,而肝移植手术需要,五十万。”
在说五十万的时候,她顿了一下。
简母也被这个数字给惊呆了:“五十万?我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要不去找你外公外婆借钱?我们房子卖了够不够?”
简青看着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简母,虽然自己心里也难受,但还是必须理性地来面对这个问题。
“房子恐怕卖不出去,银行里面还有贷款,就是用房子作为抵押品的。而外公外婆那边……只能试试了。”虽然说着试试,但是简青打心眼儿里清楚,希望肯定不大。
外公外婆和她的接触不多,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去一次。
有的时候逢年过节都不一定会过去。
因而简青对外公外婆的印象更加寡淡了,记忆中只有一张拉得老长的脸,还有对她父母的百般难色。
小的时候简青不懂,直到长大了才明白。
这都是钱惹的事。
简家家境一直都不是很好,高中虽有缓和,可很快那势头就又被打压下去了。这一切也跟简父这个人有关,简父脾气暴躁,太冲动,又没什么心眼,所以注定成不了事,只能在别人手下当一个小兵。
简母年轻的时候和简父结婚,简母娘家的高家就很反对。
理由也很简单,简父穷。
而当时追求简母的还有另外一个小伙子,条件不错,事业单位出身,据说现在都当领导了。
不过简母看着那人不到一米六的矮冬瓜模样,还是选择了跟年轻时候还算一表人才的简父在一起。
尽管简青后来听简母说过很多次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但是她说这话永远都是戏谑的玩笑,简青深知,自己老妈一次都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只是外家就没有那么好想得通了,反而觉得简母是脑子有问题,才会放弃好好的前途光明的小伙子不要,选择一个穷小伙。
后来简家的窘迫生活,更是让高家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年轻的时候简父憋着一股劲就想要让高家承认自己,然后后悔。可是他在这方面没有天赋,屡战屡败,跌到后来人也老了,也彻底灰心了,性格才慢慢变得越发的古怪,才会有跟简母的成天吵架。
高家当初的想法没有变,至今都为自己“雪亮的眼睛”洋洋得意,几乎每次简父和简母回去,都能听到岳父岳母的一通好说,还说简母什么自己摘的苦果就要自己吃,这世上没有后悔的机会。
简父那个时候就不明白了,怎么自己靠着双手吃饭,就变得不明不白的卑微起来了呢?
可不管他怎么想,都改变不了简青外公外婆对他的恶劣印象。
大概是担心被他们家拖累,简青的几个舅舅家,也仅限于过年互相走动的关系,平时根本是一点联络都没。
这么多年来,高家的一切简青都已经看明白,也从来没期望什么。而现在,简青更加不期待能够从高家借到钱。
能凑到五万都能让她感恩戴德了。
简母看似看不透这一点,还天真地抱有希望。可实际上她哪里是不知道自家是什么性格什么人?她只是找不到希望,只有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简青理解老妈的想法,也打算去努力一下。
护士走过来,提醒她们清缴费用。
简青和简母一起下了楼,简母是带着卡过来的,只是卡里的钱不多,这一刷,又少掉了几大千。
刚才简父经历了各种身体检查,还有住院费,预交费用等等,各种加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还没开始手术,简家就已经开始捉襟见肘了。
那五十万,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一笔数目。
但是简青也不能沮丧,她必须振作起来去解决这笔钱!
简母买了车票就要亲自回老家去见父母,而简青则留在医院照顾简父。
简父是在下午的时候硬生生被疼醒的。
因为现在治疗方案还没有定下来,所以只能用一些基本的治疗手段来遏制简父的病痛。
强忍着疼痛,简父费力地靠在病床上。
他忽然一笑:“青青,你和你妈都别忙活了吧。”
“爸你说什么呢。”简青故意责怪道,却眨了眨眼睛,忍住眼底的那份酸涩。
简父笑得有些吃劲儿:“虽然我人不清醒,但话我都听到了,要治好我,就要做肝移植手术,要五十万,对不对?”
简青沉默了,只是别扭地低了低头:“爸,钱的事情你也别在意,我会解决的,也一定会让您接受手术的。”
“不在意?怎么能不在意?”简父叹气说着,“青青,爸爸不是什么能干的人,之前也没能给你和你妈带来什么好生活,只能想着临走的时候不能拖累你们俩。那五十万也别去想了,我总不能让你们娘俩四处举债,说不定最后还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爸你别说了!”简青红着眼睛止住了简父的自嘲。
简父看到女儿的模样,又何尝不心疼?
如果可以,他也想好好活下去。
可他并不希望自己成为这个家庭的负担。
“爸爸这辈子也就这个样子了,虽然没什么可称道的,但也没什么遗憾,有你妈妈,还有你这个乖女儿陪在身边,那就行了。人啊,总是要看命的,老天爷说这就是我的命,我也就只能接受了。”
简青哽咽了:“还没开始治疗呢,您先倒下了怎么行?不是有很多关于癌症末期的案例吗?说是在乐观的态度下,发生的奇迹……”
“奇迹。”简父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要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才是奇迹啊。”
简青捂着脸,痛哭出声。
再无一整天表现出来的坚强,哭得肆无忌惮像个孩子。
……
金陵。
陆司墨陪着爷爷来拜访了他的一位老友,也是文学界的泰斗,赫赫有名的一位诗人作家。
据陆爷爷说,这位老爷子,平生最爱诗酒花茶,更有一手不世出的酿酒绝技,从已经失传的古书上学来的方子,那酒叫一个惊为天人!
陆老爷子还笑呵呵地说,自己这次要跟老头子讨杯酒喝才行。
陆司墨本来心不在焉的,可是听到酒,思绪却开始飞了。
简青的爸爸,也很喜欢喝酒……
他要带简青一起出国,肯定要经过她父母的同意,陆司墨已经想好要找时间去上门拜访了。
到时候提着这样的美酒,是不是成功的几率会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