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天明起身,已不见了武则天。她揉揉脑袋,只记得昨晚和天后聊了很久,立了誓约,却记不清自己怎么睡过去了,且还是睡在天后的榻上。
晃目四顾,不见天后,料想该是去了早朝。她下了塌,瞧见桌案上热腾腾的面汤,心中泛起暖意。天后待自己是真心好,这样的天后,哪儿能不叫人甘心追随呢?
用罢了早膳,她急着回东宫赶议事,出得殿后,只见团儿远远的候上来,便施礼道:“团儿姐,早。”
“天后说不需你这么早的,你可随意。”团儿上下瞄她几眼,抱臂在胸地不屑。
听出她的揶揄,上官婉儿也不计较,颔首微笑,步下殿阶。
团儿眼珠子一转,追上她在旁意有所指道:“婉儿,我今日要去公主府呢。”
“恩。”上官婉儿随口应了,却觉她一直跟着,颇感不自在,于是停了脚步,侧目向她,“团儿姐,可有事吗?”
“不知你问谁的事?”团儿挑眉,故意反问。
上官婉儿微微错愕,随即醒悟,微感紧张道:“可是太平有事?”心想莫不是天舞歌坊和李循瑀的事被天后晓得了?
团儿撇了下嘴,挨近她,压低声音道:“婉儿,天后不想让人晓得,可我觉得你并非外人,又关系到你和太平,我忍不住,也不得不说。”
上官婉儿诧异道:“我和太平?”她心中咯噔一下,很是忐忑。
将她的反应收在眼中,团儿颇感得意,表面上却装作慎重道:“天后知道你和公主的事了,我今天去公主府,便是要处理此事。”
上官婉儿尚未读懂,待到惊醒,脸色刹那间惨无人色,骇得连双手都在颤抖,已听团儿埋头续道:“不过你放心,天后不会责怪你和公主的,否则昨夜你哪儿还会有命在。”
上官婉儿震惊色变,脑中“轰”的一声炸开。天后昨夜召见原来是因为此事,那么她说的那些话......难怪她要让自己立誓了,若是昨夜自己说错半个字......上官婉儿既感委屈,更觉惊悚,自己对天后,真的从无二心呀!
团儿暗笑的看着她煞白的脸色,只觉舒爽,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听过便当过了,切记不可表露出来。我先去了。”
“团儿姐!”上官婉儿惊骇回神,追上她,几乎是哀求地眼神看着她,“团,团儿姐,你,你要怎么处理她们?”她当然知道团儿的处理是什么意思,但她不敢确定,又不能不问。
团儿露出一种同情的表情,喟叹道:“这种事你就别多问了。”
“谢瑶环呢?”上官婉儿忧急万状,不顾仪态地扯住她的衣袖。
团儿低头瞧了瞧,拂落她的手,左右看看无人,道:“她没事,好了,婉儿,收拾你的心情,赶紧回东宫吧,你可什么都不知道,恩?”她说罢,招来内侍宫婢,头也不回的上了驶来的马车。
上官婉儿被丢在当场,整个人跟失了魂般,满腹都是惊惧和自责。像有人把心挖出来那样的苦痛,上官婉儿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一刹那昔日令月阁的欢笑,历历在眼前!她这才知道,她是做了一件多么害人害己的事。
“团儿——!团儿——!”上官婉儿发了疯般追着马车,侯在夹城小门处得柳眉和林雪见了,互视一眼,把腿直追。
团儿听得呼唤,嘴角挑了挑,本不想停的,想起上官婉儿那慌神的模样,心中一软,叫停了马车。
“婉儿,怎么了?”她掀帘而出,尚未落车,便被上官婉儿就那么在下头握住了手臂,听她带了些哭腔的求恳道:“团儿,带我一起去吧。”
团儿吓了一跳,使眼色叫众人退开,扶着她的手道:“乖乖,你别掺和呀,不是叫你当什么都不晓得么?别说我肯,你这要是去了,不得连我也害了。”
上官婉儿错愕难言,眼泪汩汩而下,“可是,可是......”
团儿叹了口气,轻轻起开她的手,蹲在车架边沿,道:“婉儿呀,此事你我都无能为力,天后可是叫我跟谢瑶环讲,若她解决不了公主和驸马的事,她就要让太平知道那夜你去了她府上。”
上官婉儿惶急道:“什么意思?太平和驸马......”
团儿再度叹息,“反正我也违背天后的命令和你讲了,便都说与你好了。公主和驸马从未同房一次,这么久以来的彤史,都是谢瑶环伪造的。”她说着,不禁唏嘘道:“婉儿,别掺和,别叫天后晓得。她昨夜单独召你,就是不想你们的事传出去。若你一定要去,就是忤逆天后,不仅谢瑶环逃不掉,就连驸马也会一并治罪!公主若是晓得你背地里做了这样的事,你要怎么自处呢?”
上官婉儿从未听过团儿如此严厉的和自己说过话,也被她这番话给堵在了心口。一股强烈的悲恸蔓延开来,她感到全身就像是都没有了力气。
团儿忙扶住她,“婉儿,天后的意思你明白吗?她不想伤害了公主还有你,所以才叫我私下解决。公主她不知内情,那么就让她以为天后是知道了她和谢瑶环的事吧。”
上官婉儿紧紧捏着她的手,泣声道:“那她会恨死谢瑶环的。”
团儿没好气地啐了她一口,“哼!你那么做,本就是叫她已经恨谢瑶环了。先管好你自己再念着别人吧!行了,时候不早了。”团儿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颇为反感她这般既做了坏人又想当好人的行径,不耐烦招呼柳眉来扶她。
看着马车去远,上官婉儿悔恨交集,自食恶果。风微过,凉意透骨,她弯下了身子,蹲在地上,下意识摸着系在里衣处的香包。她并不后悔要了太平的落红,她后悔的是,为何不早一些,若能早些下定决心,就不必害了这么多鲜活的生命。
她更没想到,太平对她的心意,竟是如此之深。那个人,竟没有和薛绍同过一次房!心头似是被一把尖利的匕首抵住,泛起隐痛刺骨。她了解太平的性格,就是怕她晓得那夜是自己,给了她希望。天后最介意的便是太平不能好好胜任一个公主,以前为了她出嫁的事,天后已是一忍再忍。而天后是怎样的脾性,她也清楚了解。可是,为了自己的那点私心,终究还是害了人。
对于谢瑶环,她亏欠她太多了,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还有天后,她放过了自己,便是不会再计较此事,天后的容忍,叫她更感心愧。
也许自己真的该听团儿的话,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心也变得狠些。
不然呢?
上官婉儿忽又笑了起来,又哭又笑地样子,直把柳眉和林雪看得面面相觑。
柳眉二人知道不好,但也不敢问,林雪恶狠狠的看了眼团儿离去的方向,转目冲柳眉嘟囔道:“总有一天我要叫她好看。”
柳眉横了她一眼,嫌她多事,林雪不理她,将上官婉儿扶稳,关切道:“大人,奴婢不知团儿和你说了什么,但奴婢知道她是故意的。”
上官婉儿悲伤难明的扫过她,摇头道:“罢了,罢了,今日我不想去东宫,我们去......令月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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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后院栽种的幽兰宁静而致远,压在翠绿上的雪白更加的纯洁而晶莹。潺潺而流的热水,让天地间似起了一层薄雾,笼罩的殿阁凤檐,花草林木像一处仙境。
宋玉允吸着松子的阵阵清香,心底的愁苦也似乎随之散去了不少。肩上一沉,是谢瑶环罩过来的风麾,软绒绒的狐毛扫在脸颊,暖和而舒适。
她余光瞄到谢瑶环拄着双拐,嗤鼻道:“我还以为你起不来了呢。”
谢瑶环已被她挖苦惯了,仍是苦笑道:“还好。”
宋玉侧身拿过侍婢捧着的茶汤,浅抿一口,“给你找件事做。”说着便从袖袋里拿了张册子扔给她,却至始至终不曾瞧她一眼。
谢瑶环接过,展开来瞧,见上面是账目,她心知是什么,合起来收好,道:“我会办妥的。”
宋玉随口嗯了一声,转身放下茶盏往回走,步至寝殿门前,又觉不爽,丢话道:“我交给你了,别给我找麻烦,你进来把地契和名册拿走。”
谢瑶环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正要随她入内,杜顺带着一阵风,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劈面嚷道:“团儿来了。”
宋玉微楞,转身见他满目惶急,心中隐隐不安,眼神投向谢瑶环。
谢瑶环正要询问,岂料院外头突然的人声鼎沸,团儿已风风火火的迈步入院。
谢瑶环见此,脸色大变,下意识的望向宋玉。宋玉也一脸地惊疑不定,她本不喜团儿,被她闯入,火气上头,喝问道:“放肆!这是本公主内院,岂是你说进就进的?!”
团儿依足礼数,在庭院处先行叩拜,再直身将谢瑶环和杜顺看过。狠戾的眼神把杜顺瞧得像被狐狸追的兔子般跑到谢瑶环身边躲起来。
“殿下,奴婢奉天后之命,前来搜捕晴儿、春梅......”紧跟着,团儿飞快的报了十数人的名字,“公主稍安勿躁,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她嘴上说的好听,依了礼数来拜见,可前院后殿传来的声响分明就是不等通传便即行动。
谢瑶环骇然色变,突觉有人在身后拽着自己的衣带,侧目看过,原是杜顺吓得瑟瑟发抖。她强制自己冷静,看来她们的事是被天后晓得了,但既然没点到自己和杜顺的名字,想必天后也是权衡了轻重。这么一想,她低喝道:“愣着做什么,把车推来。”
杜顺战战兢兢地回身把轮椅给她推过,又扶了她入座。谢瑶环看了眼发怔的宋玉,向团儿道:“团儿,天后还有何旨意?”
团儿近前笑看她道:“谢尚仪,天后有口谕,只说与你一人听。”
谢瑶环点点头,正待请她,宋玉已在上面喝道:“团儿!你动我的人,可有问过我?”她浑身上下冒起一股肃杀之意,仿佛周遭冰冷的空气都被她所凝结。
团儿眼底一滞,却俯身道:“公主,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公主还是不要多问了。”
“我偏要问!”宋玉脸色黑了一圈,抢下台阶,冲周围吓得脸无人色的侍婢低喝道:“都下去!”
一众侍婢如蒙皇恩大赦般纷纷退下,瞬间走的一干二净。
宋玉步步紧逼,森然道:“说,我娘下了什么旨?”
团儿见她逼近,忙往后退开,又觉不安心,快步移至谢瑶环身后躲避,嘴上道:“殿,殿下,奴婢奉命行事,您别为难奴婢。天后说了,有什么事,你问谢瑶环便知。”她还是很怕这个公主的,推了推谢瑶环的肩膀,急道:“瑶环姐,你快说句话。”
宋玉闻言一滞,低眉看向谢瑶环,但见她眸色里露出一缕苦痛,刹那间明白到了什么。又望向躲在她身后的团儿和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杜顺,脱口而出道:“我要去见我娘!”
谢瑶环吓了一跳,连团儿都差点出去拦她,谁知宋玉却未动,一双阴霾的眼睛死死盯住谢瑶环,良久,恨声道:“你做的好事!”说罢再不回头。
“砰!”传来殿门紧紧闭上的声音,仿似宋玉用了全身的力气,发泄着她的愤恨。
谢瑶环惊动万分,只觉得她离去的背影浑身冰冷般,没有一丝的温度。这样的太平她从未见过,那眼中的阴霾入轻云遮蔽了皓雪,令天地都失去了眼色。更入夹着冰凌的潮水,沿着她的血液散布,将心头的隐痛一丝丝牵扯。
“杜顺,你去前院安抚大家。”谢瑶环缓缓开口,握在扶手上的手背隐见青筋。
杜顺看了眼团儿,有幸捡命,哪儿敢停留。
谢瑶环低了低头,道:“说吧,天后要交代什么。”
团儿绕到前面,先觑了一眼寝殿紧闭的殿门,转头低声道:“瑶环姐,天后让我原话转告你。公主和驸马之事你必须有所交代,否则,留你性命,诛你谢氏士族满门,还要叫公主知道那天晚上究竟是谁在她床上。”
冷风推着云层缓缓移动,几丝残花卷过,一身清冷。
良久良久,谢瑶环用一种缓慢而苍凉的声音说道:“劳烦你回禀天后,奴婢谨遵圣名,不敢有违。奴婢谢天后不杀之恩,皇恩浩荡,奴婢鞠躬尽瘁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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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家的疑问,亲妈要解释一下。
就如婉儿姐所言,以前武妈妈就很反对她和玉姐姐之间的来往,最开始没忍心,后来玉姐姐有一次越界,被武妈妈修理了。修理的很惨,就是快速将她嫁人了。为了选驸马,又担心玉姐姐当不好公主,就更加拒绝两人往来。武妈妈不止一次提醒过婉儿姐,记住你的身份,也不止一次提醒过玉姐姐,记住你的身份。
我们再说玉姐姐的前期个性,那可是婉儿受一点点委屈就要搞得惊天地泣鬼神的节奏,还敢跟武妈妈叫板。此状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最后从道理上分析,虽然那个年代男人养个娈童,女人养个美娇娘都是没问题的年代,但你不能拿来台面上来呀。婉儿和玉姐姐滚了床单,已经是够让武妈妈有理由降罪的了,如果玉姐姐知道是婉儿,按照前文的逻辑,玉姐姐大约会不顾一切的去索要婉儿,公主大概也不是很想当了。我们假设婉儿去了公主府,结果恐怕就是玉姐姐把薛绍给晾在一边,不生孩子,不做天家子孙(参考一下她结婚的时候李治送的话,我已经解释过身为公主的责任和义务是什么了)
自然,这是武妈妈不允许的,她一不允许玉姐姐不好好当公主,二不会放碗儿。
我前文有提到过很多次,太平这个公主在这个阶段是不能有坏名声的,相夫教子,夫妇和睦,笼络宗亲才是她该做的事。不然就会给有心人悠悠之口借机去重伤武妈妈,武妈妈的政治地位不允许此事。
再来婉儿姓上官,上官仪门生遍布朝野,武妈妈清除不干净,只能笼络。抛开情/爱不谈,这也是李贤为什么要抢婉儿,为什么当时说武妈妈是在利用她的原因。李治的政治立场,在某些层面上,还是偏向自己的接班人的,别忘了最早的两封诏书,婉儿接了中宫殿的。所以武妈妈也不会放婉儿,说得不好听一点,婉儿此刻对于武妈妈而言,要么追随她,要么就是死。
这件事,婉儿是出于私心,虽然没有什么贞/操一说,但是落红这玩意儿,在那个年代就跟太监的宝贝一样,对女子自身而言是比较珍贵的。婉儿想要玉姐姐第一次,但她知道她阻止不了玉姐姐和薛绍同房的事。但是她害怕玉姐姐误会了是薛绍迷/j了她,所以就让谢瑶环顶替了,至少这样玉姐姐不会恨薛绍,那么好公主形象还是有望树立的,毕竟婉儿姐不想害了玉姐姐的婚姻。
为什么会是谢瑶环呢,很简单,因为如果醒来是薛绍的话,谢瑶环肯定逃不了是同谋,因为陪酒的是谢瑶环呀。不然找谁陪酒?找其他人别说婉儿不想那么多人知道,二来玉姐姐至少不会杀了谢瑶环。(差点掐死了)所以反正怎么滴玉姐姐都会怪谢瑶环,那不如就让谢瑶环顶包吧。
大概就是这样,深更半夜,我有点语无伦次了,自己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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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们讨厌团儿,但不好意思,团儿妹纸会活的很久很久,正史上,她虽然没活到最后,但也活到了武妈妈当皇帝之后。你们别看不上她呀,好歹人家对武妈妈甚是忠心好吗。
关键是,全文目前还无反派的情况下,怎么着也得立一个嘛。
最重要的来了!万众期待的车!
我跟你们说,不出意外,三章之内必有Car,先立个F~~~但不要激动,这波Car不属于婉平,不属于婉曌,它属于瑶平!
你们不要瞎猜,我真的怕你们瞎猜,瞎猜猜弃文了我就罪大恶极了(等了我两年,终于填坑,又弃文很不值得!且行且珍惜各位!)
瑶平车并不是大家想的那样~至于是哪样,你们好好看文,理解下玉姐姐的心情试试看。
我已经剧透的很明白了呀喂~~
话说不知道多久前我说会有轮椅PLAY,好了好了,给你们,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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