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在不知不觉中下了起来,一直下到现在都没有要停歇的意思。雪把苍茫、萧煞的世间变得纯白蒙蒙,看不清天穹也看不明大地。
再一次的回见,彤史之上果然还是什么都没有。武则天眸色深沉,暗含怒意,又暗怪这谢瑶环连个作假的也不会,不过转念一想,自己难道就不会派人去查么?说到底,武则天是真的被宋玉给惹怒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恃宠而骄。骨子里的权威作祟,武则天不打算再对那个任性的宝贝女儿客气了。
“回去再告诉她一次,要么明日来宫里陪我用午膳,要么以后就都别来了!”
谢瑶环自然去教坊司领了罚,如今可真是每入一次宫,就领一次罪,前伤方好,疤尚未去,新伤便来。可纵然是新伤,又哪儿比得上心里的伤呢?
到家了,就瞧见太平正斜靠着枕头看着书,冬季的地上满铺狐绒,上面散乱的丢了数本册子,晃眼看过,都是宫里的应制诗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人竟也喜欢上了诗歌,总是差杜顺去宫里顺一些出来。
她旁边有个衣笥,上面挂着的是她的嫁衣,自入了公主府,这件衣裳就再也没有收起来过。挂月余尚可,可数月如此,谢瑶环并不能够理解它的意义何在,但她也不会去多问。
她瘸着腿,走过去弯腰收拾散落的册子,见太平都没看自己一眼,道:“太平,天后发话了......”她打住不再说下去,抬眼看住她。
宋玉听到了,这番话谢瑶环已不是第一次在自己耳边唠叨了,她顿时心生烦躁,不耐烦道:“知道了。”
谢瑶环抿了抿嘴,这人怕是还不当回事吧。她想了想,走过去,在她跟前提起了裙摆。白皙的小腿上尽是新伤旧痕,即便用了最名贵的药膏,但反复的折腾,之前的未消,又再生新痕。
宋玉皱眉,抬头看她一眼,眼神又往下移,落在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处,心头突的猛跳,仿佛被什么给狠狠捏了一下,把手里的书册朝她扔去,怒道:“你什么意思?你这是怪我?威胁我咯?你随便写写不会么,给我看是什么意思?告诉我你被打了,要我同情你?要我卖了自己,就为了你那狗屁的彤史!”
如此激烈的反应让谢瑶环怔住了,她哪里想得到她会这么激动。给她看自己受伤,原意并非如此,可宋玉的反应让谢瑶环有苦说不出,心里面倍感酸楚,这人果然是只在意上官婉儿的。
“太平,就算天后要将我们发配安息,没入军籍么?”话出口,已后悔,谢瑶环终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揪心的难受。
宋玉微怔,眉心拧紧,烦躁不安道:“怕什么?明日我就去万年县衙,把你们全都返还原籍,我娘拿你们就没有办法了。正好还你自由,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谢瑶环不可置信的看住她,明知她是赌气的话,却生生割伤了自己。“你,你是说真的吗?”她颓然坐倒,眼眶有了湿润,扣在案上的手不住的抖颤着。
见她红了眼眶,刹那间叫宋玉大是不安,她并非真话,可话已出口,想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谢瑶环待自己一向真心,且她本性冷傲,可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温柔和淡定的,宋玉不是不知道她对自己的好,甚至就像清楚自己不会背叛婉儿一样,也知道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自己的,但此刻自己的话却伤了她的心。
“瑶环,你别逼我好不好?”宋玉害怕了,怕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流泪,语气也软了下来,“我答应过你的,我会放你出籍,还你自由,你想留下便留下,你想走随时都可以走,那样我娘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可你别逼我,我是宁死也不会背叛婉儿。你能懂我的意思吗?贞洁这个东西,现在的人不在乎,可我在乎,除了这个,我还有什么是可以给她的?你不要再说了,我什么都可以听她的,就这一点,我绝不!除非,让她杀了我!”她的这个“她”,显然指的是武则天,宋玉半带着求恳,半带着一股狠劲,说到后头,眼神里竟是没有一丝暖意。
谢瑶环忽略了她那句“现在的人不在乎”,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碾过,难以找到接下来的话语,只是木然地盯着她,抿嘴不语。颤抖的指尖攒了起来,又再松开,她伸手抚摸着宋玉的脸颊,与之互视良久,便摸了多久。
宋玉尚是头一次被她如此相待,在她的眼神里看到有某种分辨不出来的情绪,脸颊竟被她抚摸的开始滚烫起来。
“瑶环?”宋玉忍不住探问,心中惊疑莫名。
而此刻,谢瑶环已在心底做下了决定。
宋玉讶然看着她起身再转身,似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般难以发声,却在她将要出门时,听她缓缓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逼你的,更不会离开你。”忽然她笑了笑,“不就是不愿意和薛绍同房嘛,没事......太平,一切后果,我都替你承担吧。”
可承担得起吗?谢瑶环暗自喟叹,还是出门而去。
宋玉傻傻的望着她离开,直到她消失在雪夜里仍没有回过神来。谢瑶环已非第一次跟自己唠叨公主和驸马该尽的义务了,可这一次,似乎很是不同。可她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于是极感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又觉得谢瑶环有些话没有说明白。
然而谈话至此,还是不要再去找她了,不然徒惹她担心,自己又会忍不住发火。宋玉这般想着,想起谢瑶环腿上的伤痕,更觉害怕,虽然不是自己弄得,可原因却是自己造成的。她不由自主的摊开了手,又握了握,双手情不自禁的抖动了一下,抬眼茫然地朝那赤绿婚服看去。
翌日,武则天没有等到宋玉,饭菜热了三回,差人去传了三回。上官婉儿紧张的立在一旁,既怕宋玉不来,又怕她来,心头七上八下的。见武则天反复如此,不禁想到了当年在合璧宫等候李贤时的景象,心中愈发觉得可怖。
那一年也是冬季,是在洛阳,满桌菜肴热了三四回,天后就那么一直等着,从白日等到了夕阳西下,又从夕阳西下等到了宫灯通明,最后也没能等到她想等的人,于是她便再也不等了。
多么像那个时候呀,当天后的纵容和宠爱被消耗干净,之后的结局,上官婉儿实在不敢想象。她心里却是还能沉得住气,毕竟太平不是李贤,太平也就不会有李贤那样的结局。
已至晚膳时分,大明宫腾起一片冰冷的雾气。
武则天终于不愿再等了,吩咐宫婢尝菜,用罢之后,看似随意的吩咐团儿将留下的酒樽赏赐公主府,又看了上官婉儿一眼,也不多言,转身出了寝殿。
上官婉儿知道这个时辰是她要去大殿探望圣上的时候,跟着到了大殿,送武则天入了内,立即退了出来。
“大人,车架已备好。”柳眉见她出来,急忙上前低语。
上官婉儿点点头,一路朝西而去,到了夹城间,一辆马车已在此等候多时。当先一人迎上前去,请她上车。
上官婉儿抬眼看他,浅笑颔首:“今次要多谢大郎君了,婉儿已欠大郎君两个人情,不知何时才能还你。”
武承嗣哂然甩袖,“还什么,你能找我帮忙,已是当我自己人相待。”
“我们本是一家不是么?”上官婉儿要出宫不易,更要避开天后耳目,思前想后,她只想到了武承嗣或许会帮这个忙,就因为上次他愿意来通风报信,虽然只有一丁点的希望。毕竟她还是不想被天后发觉事后还得想方设法的解释,用的人越多,越是对自己不利。
“婉儿,你出宫去究竟要做什么?可以告诉我吗?”武承嗣虽然答应带她出宫,却并不知道她要出去做什么。
上官婉儿摇摇头,又道:“大郎君还是不知道的为妙,我会尽快回来。”
武承嗣见此也知她是不肯说了,既然她来找自己,便是不愿让自己姑母知晓。他不是没琢磨过,大约猜到恐怕是和公主府有关,那就更不再多问,送她上了马车,嘱咐两句尽早回宫便让马车起行。
大明宫至兴道坊并不远,很快就到。车子在偏门停下,裹了黑色风麾的上官婉儿一落马车,柳眉立即上前叩了三下门。不时偏门开启,杜顺露出半个脑袋,见是上官婉儿,慌忙将人放入,又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这才闭上。
“上官大人,大人在寝殿呢。”他口中的“大人”,自然是谢瑶环。
上官婉儿听罢,微微颔首,边走边问道:“团儿走了吗?”
“走了。”
“人都安排好了吗?”
“不敢大意,今夜只留了潜邸的掌司们。”
上官婉儿再度点头,虽知谢瑶环会细心安排,还是越警惕越好。令月阁出身的掌司,可都是当初她亲自指点太平要的,三四年的老人,自然极是放心。
快步至寝殿回廊,便即在拐角处停下。
寝殿透出昏暗的光线,映在门前的雪地上却是那么的扎眼。
“太平,你明日去宫里跟天后认个错吧。”内里传来谢瑶环语重心长的声音。上官婉儿紧了紧风麾,事到如今,瑶环还是想再争取一下吗?其实她在争取什么,上官婉儿心知肚明,她们彼此都清楚,那只是奢望,天后是不会容忍的。只是瑶环有念想,想要争取就让她去吧。
“你别再说了好吗?我不想见她。”宋玉虽然讨厌她唠唠叨叨,但还是听她说着。
谢瑶环叹了口气,看了看桌上的酒樽,“天后今日等了你一整天,你忘了合璧宫了么?”
宋玉一瞬呆住,紧张了起来,松口道:“我可以去向她请罪,但驸马的事,我不会答应她的。”
谢瑶环暗自叹息,只要她肯去请罪就好,别的......她不再多说什么,执起酒樽,斟满了酒,递给她道:“天后赏赐,你喝点。”
宋玉见她不再絮叨,多少是松了口气,接过酒盏放至唇边,忽然想起什么来,又放下道:“你为何不喝?不是你说我娘既然赐了酒,就一起用膳的么?”她说着,自顾自的替她斟了一盏。
谢瑶环见她拿起又放下,已是大为紧张,如此闻言,心头更是狂跳,勉强笑着推拒道:“来了月事,不大方便,我先垫一垫肚子。”
宋玉哂然,也不理会,自端起自己那盏一饮而尽。酒香扑鼻,纯味在喉,端的是美妙极了。“我娘的御酒果然是上品。”宋玉已是许久不曾喝酒,一时酒瘾犯了,便又斟了一盏。
谢瑶环怕她拉自己陪酒,随意夹了菜往嘴里送,眼见她三四盏下肚,脸上已呈现红晕,眼神也开始飘忽起来,忙放下筷箸,趋身相扶,轻声唤道:“太平,太平?”
“唔.......”宋玉以为自己多年不喝酒已不胜酒力,这才多少杯就醉了?她直觉的腹腔处有团火焰烧了起来,越烧越旺,烧的浑身发热发烫,脑子也不好使了。
“瑶环,好热......”身子像火炉在烧一般,宋玉难耐的拉扯着身上的衣裳,只想脱点什么。
谢瑶环听她还能分辨,心知药效尚未完全发挥,可婉儿如今应该是已经到了,留给她们的时辰已不多。谢瑶环暗暗跺脚,拿过宋玉方才给自己斟的那盏,凑到她唇边哄她道:“太平,再喝一点我们就去睡了好吗?”
宋玉已不自知,茫然地张了口。只这一盏而入,便即彻底晕了头。
谢瑶环摸了摸她面颊,又再唤她,得到的全是“嗯嗯”之音。那声音娇媚极了,再看她如今柔弱的在自己怀里不安的微微扭动身子,那千娇百媚的模样让谢瑶环心动不已。
惊觉自己的念想,谢瑶环慌忙晃了晃脑袋,打横将她抱上了圆塌。
“婉儿......别走......”
眼见榻上之人在此时此刻已分不清东西南北之时仍是心心念念着上官婉儿,谢瑶环提袖抹去眼角泪水,低头启门而出。
屋檐下,是倾城容颜,是连自己都不忍心拒绝的上官婉儿。
杜顺见她出来,低着头跃过两人,招手让侯在园子外的晴儿等人来用遮光的布帘糊住窗户,又取下廊前灯笼,灭了寝殿内的灯火,只余下昏沉一盏照路。
上官婉儿已是满面泪水,紧紧握着谢瑶环的双手,说不出一个“谢”字。
谢瑶环懂她,可反而在此刻情不自禁的问道:“婉儿呀,为何不能告诉她呢?”她知道不能讲的痛,更知道待明日太平醒过来自己将会承担什么,可她仍是忍不住要问,就像此刻不问出口,会后悔一辈子一样。
“瑶环姐,我已有负于天后,更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婉儿别无所求,只求你别弃她。”上官婉儿胸中钝痛,一把抱住谢瑶环。
“怎么会。”谢瑶环苦笑道:“小婉,天后身边不好呆,你要万自小心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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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高H预警,锁章的话就不解锁了,打开方式另行通知。
最近更的勤是为什么呢?因为我特么越来越有手感了,写虐什么的,果然是我的菜。
唉,今天本来不打算更的,但我还是忍不住呀忍不住。
我们还是要欢呼玉姐姐失身的对不对?答应你们的初/夜,这不来了!
想起以前长达八章的开车,如今想想,真是太小儿科了,这才是真正的开船好不(仰天长笑)
想起以前的虐,那简直就是小打小闹太不值得一提了......
我婉:你就等着这一天是不是?
是的,我的婉,第一阶段的虐伴随着万众期待的开车就要来了。
我很负责任的告诉大家,本面很兴奋哟(p≧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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