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贪嗔,舞这生婉兮清扬,你可知,太平文章......呵......”武则天念着念着,不由的拉长了尾音,眉梢上挑,眯了眯一只眼。“下去吧。”她退了来禀告的太乐署内侍,又将那绢帛细细读来。
她怎么读也读不懂,不禁蹙起凤眉,暗自腹诽道:也是怪了,这写的是什么鬼?上语不接下文的,韵律更是没有!可偏偏里面那股子气劲却是能感觉得到。细嚼慢咽下来,武则天倒是读懂了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大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魄。
“什么太平文章只为你痴狂,简直就是疯了!”武则天没好气的将绢帛往桌案上扔去,但她嘴上虽这般,心里却是缓了一缓,捏了捏眉心,接着吩咐团儿来把那绢帛给烧成了灰。“叫太乐署都给我闭嘴,这曲子,这歌,再让我听见,按僭越罪论处!”
团儿见她发这么大火,背地里吐了吐舌头,内心里根本不觉得她能把太平怎么样。
“天后,大郎君和二郎君来了。”赵德顺入了内,见武则天心情不好,犹豫片刻,还是禀告道。
武则天闻言,立即回复正色,摆摆手道:“让他们进来。”
但见武承嗣和武懿宗相伴入内,于下首施了大礼叩头拜见。
这两个侄子平日里听教听话,规规矩矩,也不给自己惹麻烦,还在宗亲面前谦卑有礼,讨得人心,叫武则天甚是喜爱。待他二人礼毕,武则天命人赏茶汤,开口问道:“薛二郎如何?”
“未来妹夫长得挺俊,脾气也好,以后太平不会受欺负的。”武懿宗大大咧咧,抢着就答。
一旁的武承嗣微微皱眉,干咳两声,对武懿宗这番回答甚是不满。武懿宗尴尬半晌,一个大男人顿时脸红脖子粗,显然对大哥极是害怕。
武承嗣恨了他一眼,整襟答道:“薛家累世宗亲,薛家大郎与宗亲们走的挺近。”这段时间二人授命笼络薛家,却也是探究薛家究竟是否靠得住。让武家两兄弟去,一来他们年龄相仿,能相处到一块儿,二来武家人毕竟根基不稳,也可借此拉拢宗亲。武承嗣自比武懿宗心思亮透,深知武则天的用意,若薛绍不够资格,武则天也不会挑他了,即然让他们去陪薛绍玩儿,那自然意图并不在薛绍本人身上。
“哦?”果然,武则天听罢微微皱了皱眉头。常乐公主因赵妃之死一怒之下跑去了江南,暗地里有没有和长安联系她岂会不知?只是坐实消息,总归比道听途说来的可靠。
“姑母,薛顗此人可与驸马不同。薛顗承袭父爵,广交豪门,与各家宗亲关系那叫一个紧绳。而且我......”武承嗣言及至此,故作紧张的看了看四周,这才起身小跑上前,附耳道:“姑母,我听闻薛顗不赞成薛李两家的姻亲,说什么......咱们这一朝只一位公主,得天独厚,天下无双,这是很可怖的,这往后还不知会有什么祸事!薛顗胆小,怕惹是非。”
“啪!”的一声案响,武则天怒道:“皇家联姻,由得他指手画脚?!”若这话是周家高门说的,武则天倒不用动如此肝火,薛家什么背景都没有,竟也敢挑剔?旋即她又沉了气,思索着道:“圣上如今难理朝政,是该给这些宗亲们敲敲警钟哩。”
“姑母,侄儿倒有一计。”武懿宗在旁听了半晌,脑瓜子转的也快,他坏心眼本就多,这下更是正中下怀,有了表现的机会,自是抓紧。
武承嗣回头看去,轻蔑斥道:“你能有什么好计?”
武懿宗受他蔑视也不恼,眼见武则天饶有兴趣的模样,忙提衣摆蹦跶上前道:“姑母,那薛顗有一妻一妾,均是出身平民,哪儿配得上咱家表妹天之骄子呢?”
武则天凤眉微皱,一时竟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她微微抬额,示意他继续。武懿宗见此,更是得意,压低声音道:“不是要给薛顗个警钟么?让他休妻!”
“休妻?”武则天听得愣住,旋即失笑道:“薛顗算什么东西?”
武懿宗正色道:“姑母,这叫敲山震虎。咱家表妹那是什么?表妹可是天之骄子,下嫁薛家,那是便宜他们了。仗着宗亲,就敢挑剔,更别说其他的高门是怎么看咱们天家的。”
“不成!”武承嗣皱眉打断,“你这叫太平今后在薛家怎么处?薛顗不会恨她么?那可是薛绍的亲嫂嫂,叫薛顗休了她们,怎么怪都是怪在太平头上。”
“大哥,你这会儿妇人之仁起来了?这薛家没权没势的,能把表妹如何?以后恐怕都还得指望表妹过活。”武懿宗明显看不起薛家,转头对武则天道:“姑母,敲山震虎,敲山震虎呀。瞧瞧现在的那些高门,都不把你放在眼里,勋贵权势有几个是真心奉你的?”接着他又压低了声线道:“圣上不行了,姑母您得替自己想想啊。”
武则天本还拒绝,听罢他的话不禁蹙眉深思,高门二字深深打入她心间,如鲠在喉,难以下咽。更何况选择薛家,本来就不是自己乐意,说到底,武则天也看不上他。一旁的武承嗣努了努嘴,本还想说什么,却也闭了嘴。
“就这么定了,把裴炎叫来。”过了良久,武则天终是下了决定。
武承嗣犹豫一下,看了武懿宗一眼,还是和他一并告了退。走时他带了点懊恼,越想便越不是滋味,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了武懿宗,转道往内宫而去。
这件事说到底跟自己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姑母让他们做什么,他便怎么做。背后讲薛顗的事,也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其实他想的比较简单。薛绍自幼被薛顗养着,现在做了驸马,怎么也不可能再寄人篱下。所以让姑母给薛顗外放了,那么薛家只留了薛绍在长安,身为天后的姑母再提携他一下,薛家的勋爵和世袭不就落在了薛绍的身上。
他初心倒好,既不想天家丢了面子,也不想太平下降软郎,可现在却也没曾想到会让事情便成这样。想起太平,武承嗣还是很顾忌,怕她将来埋怨自己。不过毕竟是姑母的主意,自己不敢反驳,想来想去,如今也就只有一人,可以阻止姑母了。
到了内宫,他便直接往尚宫局去寻人,然而尚宫局却告知人不在,又差人打听令月阁,更找不见。武承嗣没了着落,摸头想了半天,这还真是怪了,那小娘子能去哪儿呢?
把门的宫婢见他进进出出,也觉奇怪,走近前询问,当知他要找的是谁时,当即笑道:“魏公爷,您要找大人您早说呀,她此刻正在教坊司呢。”
“嗯?”好好的去教坊司做什么?那宫婢见他疑惑,接着笑道:“大人在教坊司考校宫正司,眼下这宫里头的人可都去凑热闹哩。”
武承嗣心道难怪,却又稀奇宫正司能考校些什么,当即说了谢,急匆匆朝教坊司跑去。
教坊司在尚宫局东南角的一处院子,此刻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宫人们。见到武承嗣的宫人微微颔首施礼,却也并没有让位置给他,弄的武承嗣更感奇怪,不知里面在搞什么,有这么吸引人么?
武承嗣一边告罪一边往里挤,好容易挤到了门边,猛地发觉外官可不止他一人。好些侍郎、学士的也来看热闹。放眼望去,院子里摆下了六七十张的小案,六七十个宫女有点正在奋笔疾书,有的正蹙着双秀眉茫然望空,有的则是环首四顾,或是交头接耳。
场面壮观宛如进士考场,不同的是,考试者乃是环肥燕瘦的宫女们,将考场氛围平添了许多的娇娆多姿。
“考什么呢?”武承嗣大讶,忙向身边的一个侍郎请教。
“刚考过了第一场,画图,这是第二场,在考《贞观律》和《永徽律》里头的宫禁篇。”那侍郎搓着双手,啧啧赞道:“你瞧那几个娘子,真是难得难得。”
武承嗣顺他所指看去,原是有几个正在作答的宫婢,陛下不停歇,似乎对宫禁律是非常熟悉。
“画图是什么?”
另一边一个红袍的学士道:“画宫禁。”接着抬手虚指,比划道:“呐,两宫三万多个宫阁院落,上千个宫门,从布局到名字,都得画出来、写出来。”
武承嗣闻言,乍了乍舌,这只怕给学士们,他们都不一定能弄得出来。他正待垫脚搜寻上官婉儿,那侍郎却给他看了一张纸,听那侍郎颇有激动地说道:“魏公爷,你能答上来吗?你瞧这题......金吾卫南衙与中宫殿有多少步数?还有这题......两宫有多少个水蕹。”
武承嗣接过一看,把自己都给吓了一跳,这上头的题目,既言简意赅,又事无巨细,几乎囊括了关于宫禁的所有日常细节。封卷上面标注的是第三场,看来今日的考校,大概是自早晨便开始了。
身旁的那些学士、侍郎们议论纷纷,大多都是在夸赞。武承嗣不由自主的抹了抹额头,仿佛那里出了汗一般。他这才切实的了解到为何上官婉儿会成为姑母的红人、心腹,这本事,便是跟着皇帝的起居郎都不一定有的。
不过眼下自己要找她的事才是头等大事,其他的都不要紧。武承嗣笑着将考卷还给他们,告了声罪,沿着回廊穿过人海,总算是挤到了里面去。但见正堂门处一方桌案,后面坐着一个绝美女子,华服齐胸,粉梅袆衣,清纯动人之姿,盖压群芳。
“婉儿。”武承嗣招着手就往上走,前排的宫人见是魏国公,也不好阻拦,只是将他夹在中间,以图保持他与上官婉儿的距离。
上官婉儿正聚精会神的在批阅试卷,闻得有人呼唤,抬头见是他,微微一愣,忙起身迎上道:“大郎君,你怎么来了?”
武承嗣左右看看,伸手拉过她往屋里拽,低声道:“婉儿,手上事放一放。你快去见我姑母,她让裴炎传书,要薛顗休妻!”
上官婉儿脚底一滞,脸色微变,很快把握到了武承嗣要传递的信息。“谢谢你。”上官婉儿感激武承嗣,转身叫来柳眉吩咐她看管宫正司考校,便片刻不停的自后殿匆匆离去。
她深知武则天本就不属意薛家,所以也不必理会薛家人的看法。但对她而言,绝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否则太平将如何是好?
到了中宫殿,不待赵德顺禀告,上官婉儿直接进了议事房。跨进门槛,就瞧见裴炎正在写手书。上官婉儿心头一紧,到武则天跟前就垂了头唤了声“天后”。
武则天知她为何而来,摆了摆手道:“不必多言。”
上官婉儿“噗通”跪下,抬头再唤“天后”。
裴炎刚巧写罢,见此也没呈上,反是合拢了册子,起身拱了拱手要告退。武则天微微皱眉,却也没有不许,裴炎自是胸中了然,偷瞄了一眼跪在一侧的上官婉儿,轻轻退了出去。
“起来。”武则天待裴炎出去了,这才开口说道,“你不是在教坊司考校宫正司么?”
“天后,请您收回成命。”上官婉儿不答她话,也不起来,惹得武则天微感不满,再令道:“起来。”
上官婉儿咬住下唇,就是不愿起身。武则天侧了身子对着她,温怒道:“叫你起来。”
“天后......”上官婉儿本想说要她答应,不答应便不起来的话,想想却又觉得不妥,不敢再言。
武则天哪儿会不知她的那点小心思,本是有点生气的,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她这样子很是惹人可爱。不禁嗤笑道:“幼稚!”
上官婉儿怎会料到她还说笑,不由得抬头注目于她,察觉到她眼色里的玩味,又立马将头垂了下去。
武则天见她如此可爱,笑着再言道:“行了,起来。你若不起来,我便不听你的。”
上官婉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不敢再不听话,虽是起了身,却是将脑袋垂得很低。她半晌听不到武则天发话,微微抬头拿眼神偷瞄,却见武则天正看着自己,那眼神里尽是探究的神情,让上官婉儿看不懂。不过她却晓得武则天在等自己开口。
“天后,婉儿求您收回成命。不为别的,就为了太平好吗?太平还没下嫁,就连累了两个嫂嫂,实在不符士子们的孝悌之道。”
“我是为了她呀。”武则天轻笑道:“薛绍什么都不是,怎么配得上太平?给薛顗个警示,他自会乖乖的将勋爵世袭给让出来。薛绍有了家宅爵位,那才配得上咱们的太平。”
“天后,勋爵世袭乃祖宗定制......”
“谁说就不能改了?”武则天提高了些音量,上官婉儿深知她傲然的脾性,但还是接过话道:“那是自然,天后说怎么改便可怎么改......”
谁知她尚未说完,武则天就笑了,“奉承我也没用。驸马可不是我替她选的,既然选了薛绍,我就不会委屈了太平。”
上官婉儿被戳到了痛处,但也听出来武则天的心意已决。她明白,无论是家世,还是薛绍本人,都没有能够娶公主的资格,可是再也没有比薛绍更合适太平的驸马了。上官婉儿更是知道,天后本就看不上薛家,若非因为自己和太平的事,若非因为自己承诺了天后,天后绝不会招薛绍做驸马。
上官婉儿咬紧牙关,斗争数下,干脆抬头道:“那太平她可知道吗?”
武则天微微一怔,哪里想得到她会如此回答,敢如此回答?
“她若是晓得您为了她责令大郎君休妻,您要她将来如何面对驸马?婉儿以为,天后,太平也是一个要强的人,她恐怕并不需要天后您这般关怀吧。”上官婉儿简直就是硬着头皮把这话给说出口的,天知道说完之后天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果然,只听得拍案而起的声响来自前方,武则天赫然怒目。可这一回上官婉儿并没有跪下去,也并没有惹她可怜,仍是一字一句的说道:“薛顗正妻出身高门兰陵萧氏,并不辱没天家。”
上官婉儿说罢,额头出了满头冷汗,若摸摸她的后背,亦不难发现她背脊全都湿透了。这还是她头一次顶撞武则天,果然是思之后怕,心有余悸。
武则天先是诧异,而后恼怒,眼下见她话敢说,人却是一副怕的要死的模样,怒气倒是消了一半,觉得有点好笑。
“哈!台阶你倒是替我都想好了?”武则天既怒且笑,又坐了回去。
上官婉儿忙道:“婉儿不敢。”
“不敢?”武则天伸手将她拉近,挑起她的下颚道:“平日对你太好,如今都敢放肆了。”
上官婉儿垂了眼眸,摇摇头。武则天放下手,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是叹了口气,摆手道:“罢了罢了,让薛顗去吧,升他的官,放他去济州,宅子给薛绍,别再回来了。”
“多谢天后!”上官婉儿闻言大喜,抬头一瞬,乍见武则天锁紧的目光,顿时骇的脸无人色。
“婉儿,世上没有绝对的事,若将来太平并不如你愿,可有想过你要如何面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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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下章就是玉姐姐出降。
最近群里又开始讨论生包子的事情了,在此,我想问问,你们觉得玉姐姐会和薛哥哥生包子吗?
这一章的后半部分,写的我特有手感,不知为何,就觉得阿武其实也很萌啊,就觉得阿武也很傲娇啊。然后我就YY了一下母女三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场景。咳咳...郑重申明,以下真的是脑补恶搞,与本文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母女要通过摇骰子...
阿玉:妈,你怎么能出老千?
阿武:呵呵,老娘和你玩,用得着作弊?
阿玉:别以为你是我妈,我就不敢打你了。
阿武:有本事你告诉婉儿去啊。
如果婉曌吵架...
阿武:你过来,给我说清楚昨晚到底去哪儿了?
我婉内心戏:我不怕,我不怕,我就不怕。
阿武:问你话呢,你听到没有?
我婉内心戏:我不说,我不说,我就不说。
阿武:怪我平时太纵容你了?
我婉内心戏:怪我咯,怪我咯?
阿武:算了,下次不许酱紫了!
我婉:恩,知道了。
如果婉平吵架...
阿玉: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
我婉:没有啊,哪儿都没去。
阿玉:真的?我不信。
我婉:不信就算了,那以后都别信我!
阿玉:诶诶诶,没有啦,我怎么会不信我的婉婉。
我婉:哼,下次再酱紫,人家就不理你了。
如果三个人在一起吵架(o(╯□╰)o画面太美不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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