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夜,汤三娃潜入秀蝶家,与她偷偷摸摸地说了一番话后,回到凤龙庄的汤三娃,好长一段时间里,心思都沉浸在与秀蝶私会的回忆和幻想之中。
身边没有个老婆,这日子就像没盐的饭菜,味道寡淡寡淡。时间长了,恁谁的嘴里都能淡出个鸟儿来。自己何尝不想着尽快把秀蝶娶到家里,给他这个打了三十多年光棍的汉子美美地当婆娘呢?
想呐,想呐!
他可是白日想夜晚想,醒着的时候想,睡着的时候也想;在田间地头像驴一样干重体力活儿的时候想,在家里给驴填料倒水做轻松活儿的时候也想;穿着衣裳的时候想,没穿衣裳精沟子的时候更想。
想地他都要快发疯了啊!
要是不发疯,自己那夜怎能想起潜入秀蝶家的那么个主意来,又哪会贼胆包天地摸到人家大姑娘睡觉的炕上。
这个事情刚过去的几天里,汤三娃一想起夜里的情景,心里的滋味儿可是倍儿倍儿地爽快舒坦。可后来再仔细一想,他禁不住生了一脊背的热汗!
楞娃呐!要是那夜自己的行踪被白家庄的人发现,他脖子上即就是长出来九颗九头鸟的脑袋,恐怕也被人家庄里的人,稀里糊涂地给剃个精光。
今后大意不得!汤三娃暗暗提醒自己。秀蝶不是说过吗?只要不是明媒正娶,她至死也不会跟自己偷偷摸摸地往来。一想起秀蝶那夜手中捏着的剪刀发出来的几丝寒光,汤三娃坚信秀蝶是个坚贞的女子。
好哇,咱就喜欢这样的女子。自己本来穷地叮当响,若是娶回来一个水性杨花的婆娘,她能安心跟着自己过苦日子吗?像秀蝶这样性格的女子,一旦成为咱的婆娘,至少是不会再想着跟别人跑了。
想起这个道理,汤三娃脑子里渐渐冷静下来。咱以后不能干那种偷偷摸摸的事情了,更不能再冒冒失失地乘着夜色,摸到人家的炕头边上去了。咱不是答应过秀蝶,一定让她等着咱,等咱想出一个办法吗?
那咱要按照人家的想法,千方百计想出一个办法正正经经地娶人家吧!
把事情想到这个份上,汤三娃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心思开始在秀蝶所说的明媒正娶这个问题上打转转。
其实对明媒正娶这个事情,汤三娃不是没想过。原先每次想起来,他总觉得这事儿离他太遥远了,简直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深沟嘛。
自己有啥呢?一个塌庄廓,两间破窑洞。那孔原先做饭睡觉的窑洞,灶台上架着的那口铁锅,几年前就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而今连烧一口开水都没法做到。炕上铺着的一张竹席,早已被从窑墙里往返打洞而出的老鼠们,啃噬地稀巴烂了。
他要不是替董耀祖家常年扛长工,睡在董家堡墙上的炮台里,现今夜里睡觉都成了问题。
那孔原先堆放杂物农具的窑洞,经雨水冬雪长年浸湿,不知道在哪一年塌了,大张着黑乎乎的窟窿。偶尔汤三娃回到自家的庄廓里,也觉得阴森森地有几分可怕。
就凭他这样一个家境,他怎么能够明媒正娶人家的大姑娘呢?
所以,原先汤三娃想归想,却压根儿没有想过怎样解决这事儿的办法。想,倒不如不想。
但那夜,人家秀蝶一个姑娘家家的人,不嫌害臊地说出了若他明媒正娶她便随了他的话,这是秀蝶在向自己表明心迹呢!
自己当时好像也痛痛快快地应承了人家,自己一个大男人,再怎么着也不能当缩头乌龟吧?无论如何都要相处一个办法来!
可是我亲亲的秀蝶,我最最亲亲想把你搂在怀里的秀蝶,我最最最亲亲想把你含在嘴里的秀蝶呐,你这是在给我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啊。
你让我替你家扛几年长工务几年庄稼都行,你让我给你家挖几口多深的水窖都行。我汤三娃别的没有,但有浑身的力气。我心甘情愿这么来做,我不要你家的一文钱。
可是你要我办的明媒正娶这个事情,无异于是让我上天给你摘星星呢。这世上没有登天的梯子。若是有的话,我汤三娃一定要攀到天上去,把那满天的星星,都给你一股脑儿摘下来。
汤三娃想地脑袋都要炸开了,他感觉整天头疼欲裂,晕晕乎乎,却依然没想出一个啥好办法。
他几次想到了动用藏在上川边窟圈里那些银钱的主意。他打算把那些银钱取出来,全部送给秀蝶家,只要他们能答应自己娶秀蝶当自己的老婆就行了。那些个银钱,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全部送出去,他根本不觉得可惜,反倒觉得了了自己一个沉甸甸的心结。
说实在话,这些年里,那东西时不时地蹦出来把汤三娃的心给揪扯一下。
有时候他心里觉得自己挺卑鄙,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挺难过,又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挺无能。各种各样的想法泛起来时,他的心被绞痛地难受不已。
无论怎么说,董耀祖给了自己一个扛活吃饭的活计。他家屋里屋外的苦力,自己虽然出了不少,但是东家也让自己有了个吃饭的地方啊。你那次怎么能够财迷心窍,把东家那么多银钱,私藏起来据为己有呢?一想起这个事儿,他良心不安呢。
这是他觉得自己卑鄙的原因。
他之所以觉得难过,主要是感到自己的大和妈过世地太早了。若是他俩老人家都能够活着,自己怎么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再怎么说,俩老人家总能做主给自己讨回一房老婆吧!即使讨不回,请个媒妁的事儿总能办到吧。
若是那样,自己手里还私藏有那么多的银钱,自家的日子难道就不能红红火火地过吗?
退一万步说,即就是媒没做成,老婆也讨不上,但只要老人们在世,自己用那些银钱孝敬孝敬他们,让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也享享福总能行吧。
可是现今,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他也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沮丧。别的人,都为没有钱使唤而天天发愁,自己却偏偏为没办法花出去钱而整日苦恼。眼见着钱在自己手里泛着银光,却无法光明正大地使唤出去,这才真真令人感到憋屈苦恼呢。
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花掉那些银钱的办法,可是始终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心知,虽然那件事情时过境迁,但无论何时,只要自己在凤龙庄使唤那些银钱,迟早是会被人知道的。
为啥呢?
你一个长工嘛,一年的工钱,人家不用掰开手指头细算,也能知道自己身上挣了几吊钱。
另外,庄里人谁都晓得,他汤三娃平时最顾着嘴头子上的那点福气。东家给他的伙食,几乎一年四季看不见几丝油星子,吃地他的嘴里寡淡寡淡,他横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当肉吃了。
为此,他得闲总要偷偷地去镇里的馆子,要点肉沫子、菜汤汤解个嘴馋啥的。除了吃五谷杂粮,汤三娃平常还要称几两旱烟沫子,用破纸卷起来吸几口过过六谷的瘾。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没有亲身的体会,旁人不知他人的难肠啊。
汤三娃又是个没娘的孩子,针头线脑之类的活计,自打他从娘胎里出来,就从未学过,更谈不上会干了。他的衣裳旧了破了成条成缕了,实在没法苫精沟子了,他多少总得添置一两件儿吧。
在别人眼里,他该早就把东家给他的那些工钱,花了个一干二净,那还有讨房老婆的钱呢?
若是自己当着庄里人的面,突然从身上掏出来俩白花花的银元,别人还不惊异地跌碎了一地的眼镜?
好嘛!你小子,是不是发了什么不义之财,或者干了什么生出个娃来没**的昧了良心的事情来着?
如果有好事的人再在官摊子上议论起来,总有一天会传到董耀祖的耳朵里。董耀祖那是谁呀,他可是个财大势重的明眼人。只要他派人来一追查,啧啧啧,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的亲亲的秀蝶哟!眼看着我那些银钱正在慢慢发霉,却没法正大光明地用它来娶你。你让我一个大男人家,怎么办才好呢?
老人们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把那些银钱全部送给你家,难道你的大大妈妈和哥哥嫂嫂能不动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