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把大家召集在这里是因为有一个喜讯想要和和大家分享,咱们学校初一二班的纪然在国际钢琴比赛中获少年组第一名,大家鼓掌。”站在台上的举着奖杯笑得僵硬,那年我十三岁。
“纪然,我听说你拿了奥数金牌啊,你的高中生活肯定很轻松啊,不用学习就直接保送啊,真好。”一起同行的朋友用艳羡的目光看着我,那样推着车并行的道路间却横亘出一道沟壑,那年我十六岁。
“纪然,妻子这么漂亮这么能干,以后要好好对她,你们未来的生活一定会很幸福美满的。”举杯敬酒的我一言不发,只是微微颌首,对他,对她,对他们皆是如此。那年我二十七岁。
明明从小到大,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最标准化的道路,我是优秀的,是受人称赞的,可为什么到最后,最不快乐的也是我?
哦,是因为,我孤独吧。
妈妈说,纪然你要比别人做得更好别人才不会因为你没有爸爸而轻视你。可实际上,每个人都顾忌自身,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讨论别人的家事。
妈妈说,我拼死拼活地送你去学小提琴上奥数班不是为你培养兴趣的,你不得奖就一点儿用也没有。可实际上,没有抛弃掉自己兴趣也顺利升学的人也大有人在。
妈妈说,纪然,妈妈怎么可能害你,妈妈这么爱你,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可实际上,母亲过分压抑的爱对我来说确实成为了毒药。
我自认活得端正坦荡,可我却最为孤独,我对幸福感的要求越来越低,甚至会想,其实世界上的人大抵相同,也许人本就是生而孤独的,最消极的时候也会想过要放弃挣扎,我这一生,可能也就这样了。
可上苍偏要施予我一线光亮,一丝温暖,让我知道,原来内心最深层的空虚是可以被填满的。
“小姑娘,这条路你已经来来回回走了三遍了,不想回家?”
“你一直跟着我?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找警察叔叔了。”我只是出于下意识的担心,却不想她的防备心极重,没回答我的话就一溜烟的跑了。
后来,每天都会在同一条路上相遇,她的手上总是抱着本棋谱,走路的时候头微微的下垂,似乎是在想些什么,那个模样,像极了我。
我在那个时候就发现,我们俩人身上有着相似的气质,敏感早熟,多思多虑。
“你为什么想学钢琴呢?”她仰着头问我,前额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
我抬手给她整理头发,对上了她的眼睛,“可能是因为我想符合别人眼中的期待吧,大家都希望我那样做,那我就做了,而且被夸奖的感觉是会上瘾的。”那是我第一次袒露我内心真正的想法,她歪着头想了想,不太懂,看着她那副懵懂的样子,我不自觉地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后来,当年的小姑娘已然亭亭玉立,长成了魅力无限的时苑,我们的关系也很自然顺利地发展。可是,每次我和时苑子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惴惴不安,我的幸福像是从时光的缝隙里偷出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突然地拿走。
老天爷终归是眼红的,他后悔给了我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还赐给为芸芸众生都在追求的幸福,可能他觉得对别人太不公平,所以就此决定把我的幸福收回去。
时歆和时苑的性格完全不一样,一个内敛沉稳,一个外向活泼;时苑在我的面前鲜少提到她这个妹妹,所以我也只是偶尔去找时苑的时候和她打了个照面。可当她三番两次的在意外的情况下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对我动了心思。
“纪然,我比时苑漂亮,比时苑能干,你妈妈也更喜欢我,要不你和我试试?”她在时苑去集训的当晚找到了我。”
我哑然失笑,快速推开了她。“我有女朋友,她的名字叫时苑,也只会是时苑。”
时歆听了这话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勾起一笑,“是吗?如果我说时苑会把你让给我你信吗?我太了解她了,时苑那样从小就没有父母的孩子根本就不会爱人,她只爱她自己。”
我并不知道当时还只有十八岁的时歆怎么能用那样浸着恨意的眼神来说那样一番话,我只记得我的答案铿锵有力,“我不信。”
可我真的完全低估了这个小姑娘所拥有的决心和执拗,她竟然能想到割腕自杀这种手段,我是学医的,当我看到她的伤口的时候我知道她是真的下了狠手的,她倒在我怀里的时候脸色惨白,却还是嫣然一笑,“别着急呢,这还只是第一次呢,往后还有两次、三次、四次呢......”
时歆所言不虚,她确实又做到了第二次。
整个时家的人几乎要把我们家的门槛给踏破了,他们一遍一遍地想要说服我,甚至从我母亲的方面来下手,多方压迫想要是我妥协。
“纪然,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一条人命?她自己都不珍惜,还需要我去珍惜?
那个时候的我,一点动摇的想法都没有,时歆可怜,我就不可怜了吗?时苑就不可怜了吗?
可是当时苑给我打电话的瞬间我就莫名地动摇了,我害怕时歆说的话成真。“如果我说时苑会把你让给我你信吗?”这句话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徘徊,仿佛下一秒时苑就会脱口而出,“你和她在一起吧。”
时苑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说,“小苑,要不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
这句话只是试探之语,我内心翻涌而来的不安驱使而来。我期待她会质问我,质问我们多年的感情,可是时苑没有。
她说,好。
一个字切断了五年之间我们经历的所有。
后来我到了美国,在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会按照时歆刻意引导的方向去向,可能时苑真的是生性薄凉,爱我不及爱自己的千分之一,因而才会在我开口的时候回答得那么坚决,没有丝毫留恋。
时苑结婚的消息也是时歆告诉我的,当时她正准备进手术室,我连一句鼓励的话都没对她说,可她仍然笑得异常灿烂。“时苑结婚了,对方是豪门,是那种你和我拼尽一生也追赶不及的豪门,你看看时苑多有手段啊,就你每天巴巴地以为她会回头?”
时歆总以为她这样能刺激到我,可我的内心并没有波动,只是觉得她这样很可笑。纵然我嫉妒厌恶她,可是我的内心还是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母亲说,“时歆这孩子真挺可怜的,你就权当先照顾照顾她。”母亲说的话,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好像我天生连这种想法都不该有,有的话就是一个丧夫的女性的最高伤害。
躺在病床上的时歆有些悻悻的,扯了扯宽大的病号服遮住她手腕上的疤,“反正你这辈子也只能和我纠缠到老了,你不爱我无所谓,反正时苑也不结婚了,她性格那么要强,总不至于离了婚回头找你。”
那一瞬间,浑浑噩噩这么长时间的我才幡然醒悟,率先推开时苑的真的是我,什么试探,什么期待都是空话。
我明明知道她和我太过相像,敏感不安,不肯再外人面前服输,打掉牙齿会往肚里吞,我还率先递过去一把刀;所以即便我向她伸过去的是刀刃,她也不会走到我的方向来,而是面带微笑地握住刀刃,深入血肉,鲜血淋漓。
一步错,步步错,我终归是错过她了。
回国重逢后,我迅速地接到了来自应廷的见面邀约,不,确切来说是胁迫。
“这次回来是有什么打算?”
“我的私人事情,应该不劳烦应总过问。”
“是么?那你们纪家的医院的事情想知道我能不能过问?”
“本人愚钝,不知道应总想说的是什么。你就这么笃定时苑会因为我的回国离开你,应总有时间在这儿恐吓我,也应该有时间去抓住你妻子的心。”我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但瞬间消散。
“其实我一直都好奇,你当初有多么伟大的目标才能放弃时苑给我留下了这个机会,可现在时苑是我的,她这一辈子都会是我的。”
“时苑她不属于任何人。”
“不,你错了,她属于我,至死方休。”那个男人眼中有些傲然一切的自信,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我输了。
我错过时苑不是因为我们不相爱,而是我这辈子有过的甜太少了,当这份甜真的到了我的身边的时候,我却觉得自卑,觉得我不配,不敢伸手去抓。
不相信自己能拥有幸福的人,注定不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