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逐渐放亮。
阴沉沉的潮湿云气盘踞在大杨庄的上空,突然一声惊雷炸响,轰隆隆地碾过云层,噼里啪啦射出一道银白色的闪电,飞箭一般飙向小丘山。打眼望去,小丘山东面的乱葬岗发出一阵奇怪的惊鸣,呼啦啦的风啸声急头白脸地瓢泼而来,吓得村民们汗毛炸起。
噼里啪啦又是一阵惊雷响。
形如马嘶的风云发生着剧烈的化学反应,浓重的云层越来越低。杨冲仰头望着天空,一滴又急又大的雨珠倏然砸在他的脸上,生疼生疼的。
紧接着,雨水便连珠价儿般疯狂降落,时紧时慢地在天地间支起一道水帘。
“仔细着避雨啦,老伙计们!”
杨会计扯着脖子着急忙慌地喊道:“现如今天气正热,不比春冬,要是被雨淋了发烧,多少草药都治不好。大伙儿都仔细点儿,赶紧找个背雨的地儿!”
杨冲看着杨会计的背影,摇了摇头。
好像在否认些什么,好像又难以决定。他究竟在想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时间来到了凌晨四点。
杨冲和杨吃鸡正躲在一颗大槐树下头避雨,看着天地之间一片浓雾,白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遥遥地跑过来一个挺着啤酒肚的胖男人,伸出肥硕的手掌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声带颤抖地吆喝道:“喂!那槐树下面的两个是杨浇水家的么?”
杨冲和杨吃鸡对视一眼,听出了来人的声音。
杨会计。
杨冲当下喊道:“是我,杨冲,旁边的是我小叔。”他往前走了几步,但没出槐树的阴影范围,继续喊道:“杨会计,你找到猪头三了么?”
“找到啦!”
话音刚落,杨会计就几大步跳进槐树树荫下。
他一边抖落头发上的雨水,一边说道:“我刚才找到他啦!”
杨冲喜不自胜:“真的?在哪里?怎么不叫他过来?”
杨会计叹气道:“他来不了啦!”
杨冲愕然道:“他有手有脚,咋会来不了呢?”
杨会计摇摇头,说道:“你们跟我一起去瞧瞧吧!”
听这语气,杨冲刚刚飞起的一颗心忽然又跌落谷底,一种越来越接近真相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那种最可怕的结果。
杨会计带着两人,冒雨来到大杨庄北面的郊野。
这里山势起伏不断,村民们拣选着犄角旮旯的平地里,到处种着些小片小片的玉米,散落得好似棋盘一般。足有半人高的蒿草散布在山头野地里,还有几条将近枯竭的小溪从中穿过。再继续往北走,人烟不复出现,入眼都是些虫与草,树与田。杨会计三人登上一座小土丘后,满身都是泥泞,个个全身湿透,脏兮兮的活像个大马猴。
但三人都没心思顾这个,因为杨会计已经指着一个方向。
他手指朝下,指着三人站着的小土丘,跺了跺脚。
“瞧见没,这里昔年是一座石灰窑。”
果然,随着杨会计的跺脚,小土丘内部回荡着一种空荡而沉闷的响声,可以想见,里面是挖空的。杨吃鸡对此毫无怀疑,因为就在他小时候,他的父亲还曾在这座石灰窑中做工。当时他们家里还养着一头小毛驴儿,专用来进窑里驼石灰。幼时他经常来这里玩耍,常常搞得满脸石灰,他大哥杨浇水不止一次地嘲笑他是小白脸。
杨会计又往小土丘的最高处走去,扒拉开丛生的野草,露出一个大洞。
洞口约莫井口大小,因为年深日久,早就被草丛掩盖。不过因为刚刚的大雨,草丛受到雨水冲刷直往里沉,因此洞口才变得显眼。
他朝着杨冲和杨吃鸡说道:“你们过来看吧!”
杨冲脚步突然变得无比沉重,近似拖着两只百斤重的铁坨,一步一挪地来到洞口。
前倾着头往里看,只看了一眼,顿时就吓得眼神一跳,不自禁地惊叫一声!
“哈!怎么会这样!”
杨吃鸡也去看,看完之后只是摇头:“太惨太惨……”
只见丈许高的石灰窑中,一个肥胖的尸体脸朝下栽倒在血泊之中。他的半身骨骼已经扭曲,脖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转着,因为血液淤积而变得青紫。从上往下看,背部的肩胛骨极度凸出,好像是因为受到撞击而发生骨折,在背上顶起一个小帐篷。双腿交叉叠放,因为穿着短裤而露出的膝盖已经全部碎裂,森森然的白骨茬冲出皮肤,暴露在湿润的空气中。
这种姿势显然不是他死前的最后姿势。
因为就在一米以外,那里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凹坑。坑中血液不多,但是跟现在的尸体连成几条断断续续的血线,很明显就可以推断出这是因为死人生前的爬行。
垂死挣扎,不过如此。
杨冲下意识地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死人实在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那种把鲜活的生命掰碎给你看,里面全是脑浆与鲜血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心惊胆颤。常言道,物伤其类,畜生尚悲其同类,况人乎?但是想要搞清楚状况的杨冲,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观察命案现场,因为他想要发现更多东西。
更多可疑的东西。
“小叔,我想下去。”杨冲突然说道。
“不行!”杨吃鸡断然拒绝,“这窑子足有丈把深,现在又下大雨,下去太危险。”
“……想下去……其实也有办法。”杨会计好似想起了什么。
“什么办法?”杨冲和杨吃鸡一同问。
“那里……瞧见了嘛?就是那株千年矮附近……”杨会计挠头道,“我记性要不差的话,那里应该就是这座窑子的入口。石灰窑惯例是用烧砖封窑口,咱们仨人可以试着看看,能不能把窑口给撞开,那样就能直接进去啦!”
杨冲面色一喜,连忙跑过去。
到那儿扒开丛生的杂草一看,果然出现一个两米见方的窑口。
只不过窑口里塞满了砖头,杨吃鸡用手背敲了敲,忽然笑道:“真他娘地走运,这砖头只不过烧得半熟,咱们应该能把它撬开!”
杨会计点头道:“还好不是熟钢砖,要不然,咱们就只能拆这座山了。”
三人相视俱是笑了起来,接着便开始在附近找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