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小虫子爬过的声音,悉悉索索,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还有一个“砰,砰,砰”的声音,很有节奏,像在耳膜边炸裂一般的震撼。
苏寻锦聚精会神地去听那声音,只觉得它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变成了没有间隔的连续地响着。
就在苏寻锦觉得这个东西的速度快到一个极致以至于它仿佛马上就要爆掉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了偿。
从门口投进一些光亮进来,朦朦胧胧的一团,很美。
有一个高大的人朝着她走过来。逆着光看,那人的身影一团漆黑,被柔和的光团包围着,分不出善恶撄。
“怎么烧成这样啊?”那人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像是能把人溺死一般,弯下腰来看她,“你个小丫头,怎么对那群尼姑就没有对沈诗瑶那么凶了呢?”
“铖……”苏寻锦嗫嚅着唇伸手去碰那团人影,喃喃道,“我想回家……”
那人弯下腰用手臂环住了她:“好,丫头我们回家,不在这里让那群姑子欺负了去。”
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苏寻锦难受地呻,吟了两声以后,缓缓的地睁开眼。
原来是个梦。
没有什么钟离铖,只有一个凶巴巴的尼姑,用竹板打了她一下。
为什么不像像对沈诗瑶那样反击呢?
为什么就这么顺从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就是这样的性子吧。有的时候温顺,任人搓扁揉圆也不会说半句话,有的时候犟劲上来了,就无论如何都不想顺了对方的心意。
这是不是就叫贱?
耳边那尼姑聒噪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大意就是说苏寻锦好吃懒做,在这里睡了两天了也不起来干活。
苏寻锦没有理她,自顾自地想心事。
背上的伤口很疼,很难受。她也没有药。这段时间天气热起来了,想来她的伤口也发炎溃烂了吧。
“我叫你起来,去做饭,听见没有?”尼姑见苏寻锦明明醒了却还不动,举着竹板又想打。
苏寻锦却坐了起来。
那竹板落了个空。
“我去山上砍柴。”她微微地喘着气,声音有些抖,有气无力的。
那尼姑打量了她两眼,点点头:“那就去吧。”
苏寻锦原本想着山上或许可以有些草药,可以采来敷一敷,至少背上不至于烧得那么厉害。
只是,也不知是这里的土地本来就不生草药,还是她发着烧头昏昏沉沉地看不清。总之她在山上转了一大圈,也没有看见有什么能用的药草。无奈之下只有拾了些小树枝就回尼姑庵去了。
“你这也叫砍柴。”管事的尼姑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树枝,啪地一下又抽在她胳膊上,“这么细的东西怎么烧,你倒是说说看呢。”
树枝抽上来的时候,苏寻锦闭了闭眼睛,没有吭声。
究竟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呢?苏寻锦细细地回想着。
先是不肯妥协,然后被赶出家门,端王府她进不去,于是就在这里寄身。
其实不是不可以下山去端王府看看,不是不可以去找钟离铖。
可是她没有那个勇气。
一个多月过去了,他若是醒了,为什么会不来找自己。他若是没醒……
只怕是醒不过来了吧……
回家么?
看到端王那里无法依靠就重新投奔太子一党,看在皇上眼里,又是个趋炎附势朝秦暮楚的人了吧。
于是就耗在这里,生着病,饿着肚子,把自己的青春韶华安置在这小小的尼姑庵里,做着笨重的活计。
入夜的时候,苏寻锦蜷起身子靠在墙边,双手抱着腿,忽然小声地哭了起来。
她看过自己的伤口。那些鞭伤,从背后蔓延到小腹,红肿的样子触目惊心。
至于那些背后的伤口,一定是已经烂了吧,才会这么疼。能不能愈合尚且还不能得知,更不要说好了之后会留下怎样难看的疤痕。
而她的手,曾经有师傅说她的手是神来之笔,天下无双的灵巧。那双能抚琴能奏出华丽乐曲召来无数鸟蝶的手,已经变得粗粝起来了。
摸着自己手上起的一层薄茧,还有毛糙的皮肤。苏寻锦真的感到十分委屈。
说到底,她没了苏家四小姐的头衔,窝在着尼姑庵里,还是因为她喜欢他啊。
即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依然喜欢。
钟离铖会来找你的。他只是现在手头上有事而已。等他忙完了,就回来找你了。苏寻锦吸吸鼻子,对自己暗暗道。你要相信他啊,不是吗?
端王府。
“本王只是中毒而已,还没残呢。”钟离铖皱着眉头看着柳煜影给自己准备的轮椅,不满道。
“御医都说了,你这中的呢,是西域的炎毒,此毒甚是险恶,稍有不慎就是毒火攻心啊。”柳煜影一脸认真,“你体内的毒还没清干净呢,你又急着运功练武,这万一出了点什么差错就是炎毒反噬,最后弄个半身不遂,到时候你就能看出这轮椅的重要性了。”
说着,还拍了拍那椅子道:“你看看,这椅子,做工多好啊?材料上等的梨花木。便宜卖了,就算你二百两银子吧。”
钟离铖白了他一眼,继续处理手上的事务。
父皇说他与龙柯崖此次出征大获全胜,不仅一举拿下了那么多城池,还活捉南宫云笺——父皇最后用南宫云笺换了陈国二十年的进贡。
立下如此累累战功,必须好好奖赏。因此庆功宴定在了五月廿七,到时候会大宴群臣,进行封赏。至于在此之前,则让钟离铖好好地养伤。
眼见父皇的旨意中没有一丝半点要赐婚的意思,钟离铖不禁一阵烦躁。
那才是他唯一关心的事情,父皇却绝口不提。
柳煜影又凑了过来,摇着头道:“啧啧啧,不愧是炎毒,效果这么好。就那么一点没清干净,就足以让我们一向高冷淡定的端王殿下变得躁动不安心不在焉。要不要我去找几个女人给你泄泄火?”
钟离铖闻言,将镇纸拿在手中把玩着:“本王看是柳大爷你欲求不满吧。你家里那么多侍姬,还不够你玩的?还要在我这里找新鲜?”
柳煜影见钟离铖也不提关于苏寻锦的事情,心里猜到了个大概。
看来他还不知道苏寻锦被赶出家门了啊。
要是知道了可怎么办呢。
不行不行,他得赶紧逃命去。
“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柳煜影又摆出了招牌的笑容:“我这不是要出海去了吗?海上凶险,怕以后就看不到你了,所以来转转。”
柳煜影这个人本来就三天两头出一个新花样,钟离铖不疑有他,只是嘲讽道:“柳大少爷什么时候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了?”
那是因为海上都没有你身边凶险。柳煜影心里暗暗道,面上却是摆出了一副谄媚的笑容:“不拼一次命,哪能赚到大桶的银子呢?”
中书令府。
苏右祺在书房练字,写了一张又一张。只是每一次都写了草草半张,就将纸揉起来扔掉了。
季叔看在眼里,捧着一壶凉茶恭恭敬敬地凑上去:“老爷。”
苏右祺一把夺过那一壶凉茶也顾不得什么品相了,直接对着壶嘴就往嘴里灌。
季叔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那天四小姐走了,老爷就一直坐立不安的,还让他派下人去街上找,只是整个帝都的大街都转了一圈了,也没有见到四小姐的影子。
这段时间端王殿下昏迷,端王府的大门一直紧闭着,连只苍蝇都放不进去。更何况,也没有听说端王府多了个女人出来。
四小姐就这么不见了。
季叔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建议道:“老爷,这帝都里面,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找呢。说不准,四小姐就在那里?”
毕竟四小姐琴艺出众,相貌也是一等一地好,在青楼里面委身几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苏右祺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他曾经保证过会让她的女儿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一辈子不愁吃穿,可以嫁给一个如意郎君。
那天的确是他气急了,才将锦儿赶了出去。只是才一天的功夫,锦儿便消失在了帝都里。
当然,也不是消失。毕竟,他们还有最后一个地方没有找。
只是,一想到他亲手将他与她的女儿*进了青楼,他就一阵心痛。
苏右祺又灌了几口茶,将茶壶往桌上重重一拍:“走吧,去城西。”
城西是个烟花女子聚集之地,勾栏,青楼,酒馆,遍地都是。此刻他也不担心皇上如果知道自己去找苏寻锦以后会如何猜忌了。他只希望苏寻锦可以平安无事。
他如此希望锦儿就在青楼里,又如此不想在那里看见锦儿。
凝翠楼。
苏右祺自己也不知道是第几次顶着老鸨子恨意的目光闯进这些包厢里一个一个地检查了。
但是这次,他拉开包厢的门的时候,却在里面见到了一个远远超乎他意料的人物——
银色的长发,似笑非笑没有温度的表情,紫色绣暗纹的大袍。
除了安歌,还有什么人能有这么妖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