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苼蹙起了眉,硬声道:“刘管家这是看不起王妃送的东西?”
他哪儿是看不起,而是要不起,刘义心里急得不行,偏生表面还要装得云淡风轻,“这哪里的话,贱内哪使得这样贵重的东西。”
“刘管家这话说得好生糊涂?我瞧着令夫人头面上的挑心簪子就是顶尖儿的货”翠苼肃起了脸,见到一边妇人直摆头要替刘义说话便道,“二位可莫再推脱,防不得拂了王妃的面子,这好心也变作了坏心。”
刘义听得心中一紧,连忙双手作摊面状躬身接过了那要命的翡翠环说:“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那翡翠环触手生凉,却好似烧红的烙铁烫得刘义不敢并拢手指。
翠苼莞尔一笑道:“不过小小的翡翠环,这大好的东西都在后头”翠苼言顿,对着刘义身旁的妇人点了一下头又道,“王妃已命人腾出了沁水阁给刘娘子作大婚用,还请二位尽早将要用的物什搬来王府罢。”
这翠苼虽说性子向来跳脱,但也知其轻重,该装腔作势的时候还是知道的,所以一席话说下来人模人样半分不见得平日的样子,倒也是尽了林烟儿嘱托,说得刘义两人心里惶然不安,却又只能硬着头皮应答:“我们省得。”
翠苼心满意足地告了退,留下刘义二人对着那翡翠环面面相觑。
“他爹,这,这王妃到底是什么意思?”妇人开口问道刘义。
刘义心如乱麻急躁得开口:“我也想知道这禹王妃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义面色阴沉又焦躁的模样看得妇人心中作鼔,抓住刘义惶惶道:“莫不是徐家那件事走漏了风声被王妃攫听了去?这,这,娘子大婚在即可不能”
刘义不耐烦地甩了袖子挣脱了她的手,眮了妇人一眼,“我说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改得过来,那翠苼有指着我们的鼻子说了吗?尽是在这里自己恫吓自己,自乱了阵脚,这样即便她们不知,也会被你这一通都给知晓了!”
听罢刘义的话,妇人这才略略心安,问道:“那,那我们该如何?我瞧着刚才那丫鬟变着法的拿乔我们,可没安什么好心,这王妃顶是知道了些什么。”
刘义抿紧了唇说道:“怪不得,怪不得刚才那翠笙这么说我倒是把前几日那碴儿给忘了,经你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刘义看了眼妇人的头面,神情有些不好地解惑道,“前几日王妃的那个姨娘来了府,两人跟亲生的一个样,后来还支开我说了会儿子话,我回来便见我给王妃的账簿给翻了个底儿朝天,之后那沈氏还拨了两个梳妇人髻的娘子在王妃身边。我估摸着王妃是知晓了我吞了王府的银子。”
妇人大骇:“这该如何是好?”
刘义乜了妇人一样,却不作回答而是问道:“刘娘子呢?”
“去见陈垣了。”
刘义眉头一蹙喝道:“真是没了礼数,都是要大婚的人,还私下见面,传出去怎得了?”
妇人安喟他:“到底也不是出嫁前日,也是作不得没了礼数。”
刘义叹了一口气吩咐那妇人道:“你先清点一下婚嫁要用的礼资罢,我去牙人子那儿聘几个小厮帮我们抬去王府。”
“真要去那禹王府。”妇人抽了一口冷气,“你不是说那王妃知晓了你吞了王府的银子吗?这,这一去,可不就是入了那龙潭虎穴?”
“不然呢?这王妃都搬出了王爷拿乔我,我硬着头皮不去更是要遭,”刘义哼了声,“你且放心,我既然能吃下王府的这些个银子,那便证明我有这个肚皮儿吃。”
见刘义说得这么信誓坦然,妇人也把狂跳的心落回了实处说道:“那我便去清点一下那些嫁资罢了。”
刘义点点头还嘱托了一句:“可是让那徐家的娘子封了口?”
妇人拍着胸脯说道:“自然是的,再者,她帮了我们说话,现在和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嘴定是闭得严严实实的。”
刘义这才放心地说:“你且去清点,我出去下。等会儿大郎和二郎下了学,你再告诉他们这事,千万要叮嘱二郎镇定,去了王府千万不得漏了马脚。他随了你的性子,遇事慌张得很。”
“我省得,你便放心去罢。”妇人答道。
刘义又看了眼妇人的发髻说道:“等去了王府,这些金的玉的首饰你都收着,防不得旁人看了起了心思。”
妇人听着有些不乐意,女子都是爱美的,她也不例外,但是刘义都这么说了,也只好应允。
刘义叹了一口气随即摇着头出了门。
翠苼回到王府时,林烟儿正坐在临窗大炕出神,炕桌上还翻开着沈氏寄来的信,信旁的是绿膻斟的茶,不过茶水早就随着这一纸的后半页在林烟儿心凉了个透。
林烟儿使劲揉了揉眉心,想将那些驳杂的心绪给揉出脑仁,林渊儿素来谨小慎微,竟能作出这么出格的事,她也是糊涂,那日宴迎上林渊儿便是不对头得很,在林渊儿说没见过凌霄花时她便该留个心思林烟儿看着那一页信纸上的言辞恳切,字字句句剖心泣血,看得她的心愈发沉重起来。
“那窗囱漏风吹得我头疼,绿膻你去关了它。”林烟儿拢着眉头。
绿膻踅身将撑着的叉杆收了进来,看着林烟儿神色不好担忧道:“王妃脸色不大好,可是要奴婢叫了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左不过就是开些静神安胎的药罢了,这些王府里都有不少,开了也是堆着。”林烟儿叹了口气,伸手将炕桌上的信纸折好了敛进了信里,对绿膻说道:“你去准备笔墨来。”
“王妃这是要写什么?”翠苼前脚跨进了门槛问道。
林烟儿看了一眼翠苼额上的密汗,说道:“擦擦汗,这日头开始毒辣起来,别晒坏了来可是和那刘义说了?”
翠苼拿着袖子抹了一把脸道:“说了,都照着王妃的吩咐一字不落地传给他们听了,王妃是没瞧见那两人的脸色,脸红脖子粗的,偏生还要装着云淡风轻的样子,真是好笑的很。”
翠苼大咧咧地说道,眉梢昂扬着喜,终于让林烟儿好受了一些,说道:“就你嘴最滑照你这么说,估摸着刘义也是猜了个一二出来。”
一边绿膻回道:“奴婢先下去拿笔墨来。”
林烟儿点点头,翠苼接过刚才的话问林烟儿:“奴婢不懂,为何要让那刘义知晓王妃是别有用心?”
林烟儿一笑说:“那刘义精得很,就是那滑不溜秋的鱼,你要抓住他,便要拿饵诱他,让他自个儿上钩。”
鱼,饵,钩?翠苼听得有些头大。
林烟儿将信递给翠笙,让她放到书格案上去才道:“那刘义手上抓的有东西,且先让他悠着点,以为我不过是知道了他吞了王府的银子想借着王爷的由头拿乔他,到时我再逼逼他,他自个儿便把那些东西给吐了出来。”
只要刘义把那东西吐了出来便好办了。
翠笙半惑不解地点点头,林烟儿却不再解释了,绿膻端了笔墨纸砚过了这儿来。
林烟儿吩咐翠笙道:“磨墨罢。”
听言,绿膻将书案清了干净,将信张铺开,复用纸镇压好。
翠笙从黑漆匣里拿出了歙县墨磨了起来,边磨着边说道:“这歙县墨真是精鉴的东西,看着富丽堂皇不说,磨出的墨烟细胶清,又自带异香。”
林烟儿瞥了一眼那墨上的填金说道:“这歙县墨是作御贡的墨,可不得好使。”
“御贡的墨!”翠笙手一顿,霎时感觉手上拿着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这御贡的东西可比不得其它东西,出了差错是要拿头来祭的。
看着翠笙小心胆战的样子,林烟儿不由觉得好笑,“你怕什么,你手上这个又不是御贡的。”
翠笙呼了口气问道:“我还以为是御赐的,这样好的东西王妃是从何处来的?”
“沈姨娘给的,”林烟儿淡淡道,“前日来时随的礼,我当时看着也是惊了一下,没想到短短几月,沈应恺已是做到了这般大的地步,不说这歙县墨,单是先前给的那龙须宫笔便是大有来头。”
“也是御贡的?”翠笙问道。
林烟儿点点头,她也是后来去陆一璟的华沐阁才看见的,不过却是被小心地放在紫檀盒子里,因着是一样的笔,她当时还问了一下,才知道这是御贡的笔。林烟儿看着手上这龙须贡笔,暗自心惊,怕是再过不久,这沈商便是要和皇商并肩了。
绿膻在旁叹道:“真是厉害,奴婢只瞧着这笔这墨精致贵气,却没想是这般的不凡。”
翠笙复研磨,半打趣半炫耀道:“那是自然的,别说这笔这墨,就是王妃用着的茶杯,首饰哪件不是出自大家之手?”
绿膻咋舌:“真是好大的气派,若不是天清皇帝贵官贬商,怕是这沈老爷身份也不至于这般”
林烟儿拢紧了眉头,绿膻的话提醒了她,陆霖沅如此憎恶商人,岂能容许有商人做得这么大,自古盛极必衰,怕是不好,她有必要提醒一下沈姨娘。她看了一眼翠笙,见她还想滔滔不绝说道:“用心点儿磨墨,这种好墨岂是容你这么心不在焉地糟蹋的?”
翠笙一听连忙噤声小心磨起了墨来。绿膻也看出林烟儿不想翠笙多说这些话,便道:“奴婢去看看王妃的安胎药煮好了没。”
林烟儿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正退下去的绿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