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阑宫。
轩辕熙坐在檀木椅上,一手把玩着青花瓷盏,淡抿了口杯中的清茶,面无情绪的扫过面前打开的数个锦盒,南海的夜明珠、西域的四脚翡翠塔、中原的莲瓣玛瑙瓶、北漠的凤鸣麒麟金兽一一陈设在眼前。
“徐昭仪这是何意?”
徐芙美目流转,红唇轻启,“本宫此次来,想和九王爷学习茶艺和茶道,这是谢礼,不成敬意。”
“这茶艺和茶道的养成必然要静下心来研习,非朝夕之功,徐昭仪每日繁忙,可能不太适合研习茶道。”轩辕熙回的恭敬,但言语之中却有明显拒绝之意。
徐芙笑道:“这个无妨,九王爷只需将皇上喜欢的几种茶的烹煮之道教习与我便可,其余的即便是学了也没用,不是吗?”
轩辕熙轻勾嘴角,语带微讽,“徐昭仪倒是直接干脆。”
徐芙也不掩此次来的目的,继续道:“后宫的女人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皇上吗,只要我学会了烹煮皇上喜欢喝的茶,便可让皇上在我宫里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
轩辕熙拿着折扇在身前摇着,微叹,“徐昭仪可知,想要煮出好茶,首先要放空自己的心思,不为茶甘而喜,不为茶涩为愠,然而徐昭仪的心太急,目的性又太强,恐怕——”
徐芙凤眸一挑,“九王爷的意思是不肯教我了?”
轩辕熙淡然解释,“本王只是觉得徐昭仪并不适合研习煮茶,还望徐昭仪见谅。”
徐芙看了他片刻,突然冷哼道:“那易凌瑶呢,以前她来你这里讨教煮茶之道,你可从未拒绝过,为何我带着重礼前来,九王爷反而一再推拒。”
轩辕熙道:“徐昭仪误会了,五嫂在认识本王之前就已经对茶道有过多年研习,只是一直不得要领,我只是略微提点而已,她的茶艺是自己积累研习出来的,并不是从我这里照搬的。”
“五嫂?”徐芙不屑的冷笑,“九王爷可别忘了,易凌瑶如今不过是浣衣房的宫女,而我才是昭仪,只要皇上还没立后,我就是这后宫唯一的娘娘,皇上名正言顺的妻子,按理说,现在我才是你的五嫂,若你愿意教习与我,待我成为了后宫之主,必然不会忘了九王爷的好处,而那个易凌瑶能给你什么,不过是陵奚掳掠的战俘,在浣衣房做着低贱的活计,她还有什么资格能承你这句五嫂。”
轩辕熙的神色一直淡淡的,不温不火道:“看来徐昭仪对易凌瑶的怨恨着实很深呐。”
徐芙的话中带着一丝狠戾,“既然话说到这,本宫也告诉九王爷,我和那易凌瑶永远都只能是对手,这其中的关系因由想必大家心知肚明,九王爷是聪明人,应当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选择错了也许会把自己的前程搭上。”
听出了徐芙话中的拉拢之意,轩辕熙不禁自嘲道:“轩辕熙向来对朝廷对权利没有兴趣,玉阑宫也在宫城的最西北角落,却没想到竟还有人惦记。”
徐芙继续示好:“我也是为王爷着想,聪明人就应该早作打算,跟对了人,才能保证一世富贵无虞,不是吗?”
“按照徐昭仪的意思,轩辕熙该如何选择呢?”
徐芙暗示道:“本宫是昭仪,能给你的自然要比一个低贱的宫女多,这个选择难道还难吗?”
轩辕熙沉默了片刻,继而意味深长道:“不知徐昭仪入宫以后有没有翻看过先祖建朝时的典籍。”
徐芙见他突然转了话锋,诧异的看着他道:“九王爷此言何意?”
轩辕熙娓娓解释:“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先祖建朝时有一本典籍中记载了凡是外朝的俘虏,女为婢,男充军,半年以后,便可以除去贱籍,在陵奚入民籍或官籍。”
徐芙不以为意,“这又能如何?即便那易凌瑶为婢期满,脱离了贱籍,不也还是宫女,皇上若是心里还有她,又岂会等到现在还不册封。”
轩辕熙干脆直接挑明,“徐昭仪有所不知,在陵奚国,贱籍之人是没有册封或封爵的资格的,但是民籍或官籍的人就不同了,女俘为婢半年之后,此人已经不是俘虏,而是算作我陵奚自己的臣民,也就有了册封的资格,朝堂上下的迂腐老臣们也就没有再反对的理由。”
徐芙脸色突变,惊异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句句属实,若徐昭仪不信,自可以去问问史官。”
“照你这么说,那岂不是再等两个月,易凌瑶就有了册封了资格?”
轩辕熙不留痕迹的还击,“这个本王不敢断言,能不能册封还要看皇上心思,但是后位已经空悬了三年,皇上如何想到,也没人能猜得透啊,这宫里的人哪一个不想攀附更高位的人,后位未定,本王也不敢贸然用自己的前程做儿戏不是么?”
徐芙冷声道:“九王爷的意思本宫听明白了,说白了你是觉得昭仪位低,比不上后位,本宫告诉你,有朝一日,你会亲自来求我的,既然今日不能在九王爷这里学习茶艺,本宫就不打扰了!”
“徐昭仪慢走。”
徐芙咬牙对身后的下人吩咐道:“来人,带上东西,回鸾雀宫”。
“是,娘娘。”
易凌瑶和顾逸风刚走到玉阑宫门口,便撞见徐芙一行人匆匆的走出来,徐芙也没想到在此遇上她,心中的火气更大,当两人擦肩而过时,徐芙一脸阴翳,咬牙切齿的开口道:“易凌瑶,即便半年时间过了,你也只能继续做最低贱的宫女,哼!”
易凌瑶还未理解她话中何意,怔在原地,看着顾逸风道:“她刚才说什么?什么半年?”
顾逸风从鼻中溢出一声轻嗤,“管她说什么,不要理会就是了。”
两人进了内室,见轩辕熙神色平静的独坐在桌边品茶。顾逸风走到他身边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坐下,打趣道:“我和易丫头在门口遇到徐芙了,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竟然会亲自来你宫里,难道也对你这张脸倾心了,那我可不答应!。”
轩辕熙递给他一杯茶,“她来这里不过是想让我教她煮茶讨好五哥。”
顾逸风挑眉,“你答应她了?”
“你说呢?”
顾逸风笑道:“方才看她离开时面色那么难看,肯定在你这里没有讨到好处。”
轩辕熙的指尖把玩着瓷盏,幽幽道:“若不是我今日不想见血,定会让她知道,这玉阑宫并不是她徐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那可是昭仪?”顾逸风幽幽提醒。
轩辕熙不以为意,“那又如何,只要是我君羽想动的人,从来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方才他虽然没有动手,但那一番话却如利刃般划在徐芙的心上,鲜血淋淋。
“咳咳……”易凌瑶一口茶呛在了喉间,良久才顺过气来,再抬眸时,见对面的两人皆盯着自己,不免觉得尴尬,“呃,那个……君羽,我没想打断你们,你们继续聊。”
轩辕熙自嘲的笑道:“也不知怎的,方才竟被徐芙惹恼了,才对顾逸风抱怨了几句,让五嫂见笑了。”
易凌瑶讪讪道:“我只是不习惯这样的轩辕熙而已。”
轩辕熙喟叹道:“在江湖上做君羽的时间久了,我倒是也不习惯整天待在这玉阑宫了,五嫂今日亲自过来,必然是找到了些许和五哥中毒有关的线索吧,若是有需要朱雀堂帮忙的尽管说来便是,我可是好久没出宫活动筋骨了。”
易凌瑶从袖中掏出那一方绣着梅花的巾帕,递给轩辕熙道:“这方巾帕是浣衣房柳嬷嬷所有,上面的梅花绣法并不是京城的绣娘常用的针法。”
轩辕熙仔细看了看,接口道:“五嫂对这朵梅花这么在意,难道是觉得这梅花有什么问题?”
“沈岳身上也有一条绣了梅花的巾帕,上面的梅花和此帕上的一模一样,我曾经还问过沈岳他手中巾帕的来历,但他不肯说”。
轩辕熙眸色转深,似笑非笑道:“看来沈岳身上的确有不为所知的故事啊。”
“不仅如此,沈岳身边的一只极富灵性的知更鸟死在了太医院的花丛里,死因也是夺魂煞,顾疯子已经验过了,那只鸟中毒而亡的时间正是皇上中毒的当天晚上。”
“杀鸟灭口?!”顾逸风淡淡的插了一句。
轩辕熙斜睨他一眼道:“一只鸟而已,又不会说话,又何必担心,亏你想的出来。”
顾逸风委屈道:“鸟是不会说人话,但是有人却懂得如何与鸟□□谈,这个总不会有错吧。”
言及此,顾逸风和轩辕熙一同看向易凌瑶。
易凌瑶思忖片刻道:“那这么说,下毒之人也许是与我认识,同时也与这只鸟认识。”
轩辕熙道:“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我今日来,想借用你朱雀堂的暗线,去帮我调查一个人?”
“沈岳?”
易凌瑶摇了摇头,道:“不,是浣衣房的柳氏,我猜这只梅花应该是柳氏家乡的针法,而她的家乡,应该有我们要知道的东西。”
轩辕熙毫不犹豫道:“好,我马上吩咐下去,十日之内,必然能给五嫂一个满意的答复。”
“既如此,我先行谢过。”
“五嫂不必客气。”
易凌瑶离去之后,顾逸风问君羽道:“你方才到底跟徐芙说了什么?如果只是拒绝教她茶艺,她的脸色不至于那么难看。”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顾逸风一脸得意的将轩辕熙拉入怀中,“因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也没什么,只不过告诉她了一些先祖典籍中写的祖训规制而已,比如说女俘入朝半年便可脱贱籍受册封。”
顾逸风顿觉此事欠妥,微责道:“你这样做,岂不是把凌瑶至于危险的境地,你又不是不知道,易丫头现在的武功连自保的是问题,徐芙若是为了一己之利起了杀心,那该如何是好。”
轩辕熙倒不担心,反而是成竹在胸,耐心的解释道:“就是要让她起杀心,只要她再次对凌瑶动手,我就有办法让她再也得不到江南织造徐大人的庇护,如此,三年前的旧事就可以名真言顺的追究,凌瑶和皇上也不必再一直这么僵持下去,毕竟后位空悬太久对陵奚的江山社稷并不是好事,凌瑶苦了这么久,应该名正言顺的得到她该有的,这不也是你和五哥一只期望的吗?”
“只是,这样太过冒险。”
“放心,她身边的暗卫都是五哥从辰楼调去的精良,必然能保她无恙。”
顾逸风叹息道:“希望有一天一切都能回到三年前,我们四个人还能如过去那般毫无顾忌的对坐饮茶。”
轩辕熙展颜一笑,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双唇缓缓贴近,口中吐气如兰,在他耳边浅浅道:“相信我,不会太久了。”
…………
五日后的傍晚,顾逸风匆匆忙忙的跑进了昭阳宫,王公公也不敢拦,只能赶紧吩咐宫女茶水点心伺候着。
“北溯国的探子有消息了。”顾逸风猛然将殿门推开,原本在商议事情的两个人一惊,都向门口看去。
轩辕睿从来不在意他的无礼,淡然开口道:“什么消息?”。
“关于——轩儿。”顾逸风大口喘着气,吐出了重点。
轩辕熙挑眉,好奇道:“你查到了什么,那个人到底是谁?”
“在北溯国的深宫里,有个孩子,叫轩儿,宫中侍女都道那是凌妃的孩子。”
“凌瑶在北溯有过孩子?!”轩辕熙一脸的震惊。
轩辕睿的眸色沉了沉,终是道:“她与朕刻意的疏离,竟是因为她依然放不下她和夏侯胤的孩子。”
“咳咳……”顾逸风刚喝进口中的水差点喷出来,忙着摆手道:“我可没说那孩子是夏侯胤的。”
轩辕熙蹙了蹙眉,将杯盏从他手中夺过来,“把话说完再喝。”
顾逸风不满的轻哼一声,继续说道:“那孩子是凌瑶产下的不假,但却不姓夏侯,而是姓易,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轩辕熙不语,摇着折扇,缓步走到桌案旁,若有所思。
顾逸风见没人理会他,向轩辕熙道:“君羽,你觉得呢?哎,问你话呢,你在写什么?”
轩辕熙将桌案上的白纸提起,偌大的白纸上,两个字赫然入目,忆、轩。
“不是这个忆,我方才说的是——”顾逸风蓦然愣住,转头看向同样若有所思的轩辕睿,他看着纸上的那两个字,思绪渐渐变的繁杂。
“五嫂的心思,全都在这个名字里。”轩辕熙淡淡笑着。
易轩?忆轩。
忆的谁,念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