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疾行，渐渐的入了一处密林，从密林穿过，眼前青峰耸立，青峰包围之下是一处浅潭，潭水来自山顶的融雪，水清且柔，水底的碎石一览无余，几块巨石零散的散布在这一方清潭中，巨石上布着青苔，周身没有一处棱角。
两人靠近水潭，水汽渐浓，易凌瑶从马上下来，拒绝了顾逸风的帮扶，独自一人走进了潭水，夏日的潭水并不凉，她在一处巨石后边缓缓坐下，长发如瀑，沾了水汽，服帖的垂在身侧。脚底火辣的疼痛在冷水中亦消减了不少，头顶是繁茂的树荫，飞鸟在枝桠上跳跃，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时近黄昏，夕阳半落，天边的云霞如血般铺了整个苍穹。身体放空，易凌瑶缓缓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睫上沾染的水珠轻轻颤动。
今日发生的事一直在脑中盘旋，心跳的厉害，三年来，她从未没想过他会亲自来，没想过两人再次见面竟然是这样的场景，更没想过他第一句竟然唤她凌妃娘娘，带着恨意。
三年前，他是陵奚的睿王，她是他身边的王妃；
三年后，他已是万人敬仰的帝王，而她，不过是他在战场上掠得到战俘。
时光倥偬，两人之间已不是陵奚到北溯的距离，而是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都不敢靠近的天堑。
他看她的眼神，早已没有宠溺和温暖，只余下冰冷和杀意，呵呵，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如今的果，是当年种下的因。因果循环，对错交织，却辨不清输赢。
残阳的余晖一点点变浅，暮色渐浓。头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掌握不住命运的恐慌隐隐在心底升起。
易凌瑶从水中站起身，披上在巨石上晾晒的衣衫，缓缓走到岸边，举目四望，除了夜归的飞鸟和啁啾的虫鸣，空无一人，四周的山峦已变成了墨绿色，暗压压的一层叠一层，山峰上笼着淡淡的雾气。
没有马，亦不见人。
凭着记忆，她可以分辨出哪一条是来时的路，但当她走了数步以后，蓦然停住，而后转身，毫不犹豫的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暮色四合，残阳渐逝，耳边只能听到树叶在夜风中摩挲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背后响起了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易凌瑶心里一乱，脚下竟然跑了起来，心中生出的逃离欲望越来越强烈。
心底突然生了怯意，轩儿还在北溯，她要回去！
脚力不急马蹄，不消片刻，一人一马横在她面前，那人手中的火把无声的燃着，照亮了两人默然相对的眸。
“你以为你逃的了？”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含着怒意。
“在你来之前我确实这么以为。”她抬眸看向他，丝毫不惧。
“回北溯，回到夏侯胤身边？！”他凝着她，带着痛意低吼。
“是。”她冷冷回应，心中并不比他好受。
“随朕上马，朕可以免了你的处罚，否则，以战俘出逃论处。”
易凌瑶嘴角轻嗤，反而不畏惧的将头转向一边，执拗的不再说话，若在他心里的地位只是一个战俘，若两人之间的情分再也不复当初，那她还有什么期待的，还有什么需要坚持的。
山中的凉风越来越急，易凌瑶仅有的薄衫被风掠起，单薄的身形微微颤抖着，心中却升起了怨愤，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顾逸风骑马飞奔过来，手中拿着一套干净的衣衫。他慌忙下马，对易凌瑶道：“易丫头，我去附近的村庄给你找了件干净的衣服，一回来你就不见了，快披上吧，夜里风凉。”
易凌瑶没有伸手，回的决绝，“不用了。”
“上马。”轩辕睿再次警告，周身泛着寒意。
顾逸风叹气，向前一步立于两人中间，劝道：“三年未见，你们两个非要这么折磨彼此才满意？！”
良久，轩辕睿将火把仍在地上，怒而翻身上马，径自离去。
…………
顾逸风走到她身侧劝道，“你师父亲自来寻你，心里必定还是担心更多一些，易丫头，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跟我回去。”
易凌瑶不再抗拒，接过顾逸风手中的衣衫披在肩头，两人共乘一骑，沿着树木掩映的道路疾驰而去。
马背的颠簸加上身体的疲惫，易凌瑶沉沉睡去，不知不觉靠在顾逸风身上。
再醒来时，人还在马上，缓缓抬头，苍穹如墨。
易凌瑶轻轻开口，“顾疯子，我们现在到哪了。”
“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就能到驿站。”
易凌瑶的身体猛然一僵，她不敢回头，那人的呼吸就在头顶，不是顾逸风！她心里懊恼，她竟睡的如此之沉，连马背上换了人都不知道！
“别出神，要是掉下马，即便不死也是重伤。”那人威胁着提醒，一只手臂揽着她的腰身，用力的将她拉回自己怀里。
驿站等候的小吏接到得胜的消息，早已备下酒菜，犒劳大军。
此驿站在陵奚国内，将士们回到自己的国土，心情大好，将士们行了一天的路，也顾不得驿站简陋，美酒美食当前，都忘了疲惫，频频举杯。
可院内的喧嚣无论如何都挤不进室内。
方形精巧的楠木桌上，静静的燃着一根烛火，易凌瑶将手中的珠串对着烛光，仔细的流连着珠子上的每一寸文理，珠子上歪歪斜斜的刻着她的名字，这是幼小的轩儿拿着匕首一笔一划刻上去的，字体仍然稚嫩，但却包含着无尽的爱和依恋，她仍然记得，当轩儿捧着这串珠子满含期待的来到她面前时，她几乎要落下泪来。这个孩子，是上天给她的恩赐，亦是她这一生无法割舍的唯一。
看的出了神，烛火中隐隐约约显出了轩儿蹒跚学步情景，而后是他焦急的站在殿中，大喊着母亲。心中思念满溢，不知不觉见已有清泪沿着脸颊缓缓落下。
门被突然推开，院内的嘈杂之音迫她回了神，一阵冷风顺势窜入室内，烛火跳动的厉害，亦如她的心，猛然被揪起。她凝神向门外看去，轩辕睿步伐微乱，带着酒气，一步步走向她。
他醉了，醉的厉害。
她站起身，一步步向后退，直到后背贴到了墙面，再无退路。轩辕睿单手撑住墙壁，将她困在中间，俯首看她，两人离的极近，他口中呼出的气息带着浓浓的酒香，环绕在两人之间，让她隐隐察觉到危险。
“看来我们陵奚国的酒食很不合你的意啊，凌妃娘娘。”最后四个字，他咬的极重。
“没胃口。”她偏过头，想躲开他灼人的视线。她听的出，对于她现在的身份，他必定是恨极的。
“没胃口用膳，却有心思在这里思念旧人，嗯？”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珠串，带着嘲弄端详着珠串上的名字。
“把珠串还给我！”易凌瑶惊呼，伸手欲抢。
“这串珠子是夏侯胤送你的？字也是他刻的？”
“与你无关！”
轩辕睿的嘴角浮起一抹嘲讽，手指用力，残忍的看着穿着珠子的线在他手中蓦然断裂，一粒粒圆珠砰砰的砸向地面，散落了一地狼藉。
“这珠串对你就这么重要？还是，你在意的本就是送你珠串的那个人”轩辕睿在她耳畔低吼，像一头受伤的狮子，凛冽而危险。
易凌瑶亦被他的无理激起了怒气，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大声道：“这串珠子和那个人对我一样重要，现在你把珠串毁了，你满意了？”
“三年，不过三年时间，你就可以忘掉曾经，重新投入别人的怀抱，你不但在他身边待了三年，还做了他的妃，易凌瑶，我真是看错了你！”
他字字如刀，深深的划过心头，她知道，他不可能一直平静下去，册妃这样的大事他不可能没有耳闻，再见面，这些事情总要说清楚。
但是，他终于还是先一步信了谣言而不愿信她，甚至都不愿给她解释的机会，如今，他竟然说看错了她，他将她一手带大，曾经的山盟海誓，曾经的缠绵悱恻，曾经的深信不疑，竟然都碎的体无完肤，一句看错了，教整个心都坠空了。
既然你不再信我，我也不会再对你敞开心扉。
三年的相思成疾，都不如这一刻痛的清晰。
更漏炎凉，满目冷泪，易凌瑶悲极反静，抬眸看向他道：“是，你是看错了我，既然你不信我，何不现在就杀了我，我不过一介女俘，能死在陵奚国昱轩陛下的手上，也无憾了。”
他猛然伸手捏住她的下颚，手指慢慢收紧，凝着她寒凉的眸眼，“想死，没那么容易，我们之间的恩怨，等回到西京，朕会慢慢跟你算，既然你承认自己的朕的战俘，那战俘该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你不会不知道吧。”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他腾空抱起，还未来得及挣扎，整个人便被扔到床榻之上，后背撞上坚硬的床板，痛的眼前光影斑驳，身上的衣服不堪一击，在他手中很快化成了碎片，无助的飘落在帐外。
轩辕睿裹挟着怒意将衣服层层退去，而后毫不怜惜的倾身覆上。她强以抵抗，却被他钳制住双腕。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抚，沉重而强势，易凌瑶额头上亦沁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将额前的碎发尽数沾湿。
她的眉蹙的很紧，贝齿紧合，使劲的压制住口中示弱的轻吟，长指紧扣掌心，任凭指甲深深的陷入肉中。
“疼吗？”轩辕睿带着浓重的醉意，在她耳边轻言。
“你说呢？”易凌瑶不愿示弱，强忍着喘息，咬牙道。
“你可知，这三年来，朕心里有多痛。”他狠狠的用齿在她肩头烙下一个血印，带着惩罚的意味，让她痛在身上，更痛在心里，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彼此存在的真实。
她不再说话，重又闭上眼，默默的承受着他毫无爱意的索取。曾经，她是他唯爱的妻，他给她无尽的爱抚和缠绵，而今，她不过是他的战俘，他给她的只有疼痛和屈辱。不愿迎合，亦逃脱不掉，这样的姿势，尴尬而痛苦。他的强势让她窒息，泪水早已浸湿了面颊，撕心裂肺的疼蔓延开来，全身都在止不住颤抖战栗。
灯未熄，他可以看清她每一寸表情的变化，两人之间没有丝毫的温情，只有相对无言的冰冷和毁灭的快意。
这样的欢爱，如同一场酷刑，对两人都是折磨。
“你在夏侯胤身下承欢的时候，也是这般不解风情么？”他冷冷的低头看她，眉宇间似覆了千年不化的寒冰。
讽意甚浓的话瞬间激怒了易凌瑶，她睁开眼，嘴角费力的撤出一抹鄙夷，字字如刃，“他可比你温柔多了。”
“是么，那别指望朕今晚会放过你。”他的话像一个王者的判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令人恐惧的霸道和决然。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亦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了解的越深，便越清楚的知道对方的性情和软肋，一旦恨起来，说出的话也是最无情，最伤人的。今夜就似一场较量，看谁说出的话更加薄情，谁比谁更加狠心。
多次推搡躲避，都被他霸道的拉了回来，知道她的身体已经承受到极限，却仍然不给她逃脱的机会，她的痛苦，他都能感受得到，每一丝，每一毫，她身上痛一分，他心里便痛上十分。他不过是想等她一句求饶，换她一次服软，而她依然倔强到让他无奈。
两个人的相遇，都以最尖的锋芒相互搏杀，没有人愿意先低头认输，最初谁都不是本意，但却被生生逼到相互伤害的地步。爱极生恨，恨着对方，亦恨着自己。
因为爱，所以懂得；因为懂得，所以才更容易伤害。她和他，早已成为潜入彼此血骨中生生不息的暗涌，爱越甚，痛越深。
今夜，两个人都疯了，一次次的为爱而疯，为情而狂，纠缠着，沉沦着，疼痛着。在最深的痛苦里寻找救赎，在相互伤害的快意中感受彼此。
天地无声，暗夜深沉，两个人就像是迷路的旅人，没有方向，不知归途。
所有的伤害和纠缠的起因，参透了，说白了，也不过就是四个字。
害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