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奚三十六年四月初一,柳相率领叛军攻入帝都城,被埋伏在帝都城外的陵奚士兵阻拦,轩辕熙一身白袍立于城墙之上,手拿折扇,指挥若定。
四月初三,轩辕睿率兵赶回帝都,百姓大喜。
四月初七,叛军失势,柳相被俘,是夜,柳云儿为柳相求情未果,愤而举剑自杀。
四月初九,景德帝驾崩,留下传位诏书。
四月初十,轩辕睿依诏继位,命国号为昱轩,同时,举行国丧,帝都街道三日内皆不能挂红,百姓恸哭。
又一场轮回开始,又一个新纪元诞生。
睿王府内,管家带着小厮来回忙碌着,不敢多言,大家皆身着素服,将轩辕睿曾经用过的墨宝小心封存,再由侍卫抬入宫中。
从边境回来已经十日,轩辕睿从未来过蔷薇苑,她亦未踏出过王府一步,为了阻她再用音杀伤人,她的“暮旋”早已被轩辕睿派人取走。轩辕景被安置在王府后院清净的院落里,由数十个暗卫保护着,他伤了心肺,仍在昏迷,这些日子,顾逸风来过两次,每次为他把过脉,都会神色凝重的离去。
经过这次叛乱,帝都重又恢复了平静,她知道,景德帝驾崩,帝都虽然伤了元气,但属于轩辕睿的朝代才刚刚开始。
傍晚,残阳如血,天边的云霞红的灿目,时而有飞雁掠过天空,留下依稀长鸣。
惜雪端着刚煮好的汤药推门而入,将汤药放在桌上,侧头看了看不远处坐在椅上快要睡着的易凌瑶,她手里还拿着一本琴谱,翻了数页,几乎要从手中掉落。
惜雪走上前去,一把夺过易凌瑶手中的琴谱,道:“王妃姐姐,你怎么又坐在这里看琴谱,着凉了怎么办,这琴都被皇上收走了,还看琴谱作甚?”
易凌瑶幽幽转醒,抖了抖长睫,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这几日越发觉得全身酸软,看几页书就困了,哦,对了,让你抓的药煎好了吗?”
“好了好了,我这就去给你端过来。”
惜雪小心翼翼的把药放到她手里,有些疑惑道,“王妃,我今天去抓药的时候,遇到夕颜了。”
易凌瑶一怔,“她和你说什么了?”
“她想看我手里的药方,我没给她,后来,我们就各自回府了。”惜雪想了想,心里升起一丝不安,遂又道:“这夕颜是徐芙的贴身侍女,她不在王府里好好待着伺候她主子,跑出去干什么?莫非,徐芙已经知道姐姐有了孩子?”
“这件事迟早是瞒不住的,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们不要理会她便是了。”语落,易凌瑶端起药盏,蹙着眉将浓重的药汁一饮而下。
惜雪心疼道,“这药那么苦,王妃还要喝多久?”
“我身子弱,顾疯子说要喝上半月才行,为了孩子这点苦算得了什么。”
惜雪撇撇嘴,不满道,“王妃为了孩子这么辛苦,王爷……皇上自从登基以后就没回过府里,也不说接王妃入宫,什么事能忙的把王妃姐姐都忘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皇上不会来看你主子了。”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倨傲而鄙夷的声音传来,惜雪诧异的转头,只见徐芙在夕颜的搀扶下走了进来,遂心中不悦,开口道:“徐姑娘来王妃的房里也不通报,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规矩?呵……你家主子守规矩了吗?整个王府谁不知道,她在边境不问青红皂白的要杀七王爷,现在七王爷还昏迷不醒呢,那可是皇上的弟弟,你家主子做了这样的事,以后别指望皇上会来看她。”
惜雪气的脸颊通红,怒斥道:“你闭嘴!不准你这么说王妃,她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徐芙道:“她伤了皇上的兄弟,皇上愿不愿意立她还是未知数呢?你倒开始狐假虎威起来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易凌瑶神色一凛,看着徐芙冷声道:“我原以为你是个大家闺秀,没想到这才是你的真面目,虚伪的让人恶心。”
下身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易凌瑶下意识的抚上小腹,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惜雪察觉到不对劲,“王妃姐姐,你怎么了?”
易凌瑶指了指药盏,虚弱道:“药……刚才的药有问题。”
徐芙道:“你一向谨慎,这一次怎么连多了一味药都没察觉出来呢?”
易凌瑶咬牙道:“多了什么?”
“化功散。”徐芙看着她,说的云淡风轻。
易凌瑶大惊,化功散能扰乱心脉,对胎儿极为不利。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我的药里放化功散。”
“我哪里有这样的胆子,你药里的化功散是管家放的,他可是奉了皇上的口谕,皇上说了,七王爷暂时在王府养伤,为了七王爷的安全,姐姐这满身的功夫,还是不要为好。”
易凌瑶忍着痛,苍白着脸大声道:“管家!”
管家大步而入,跪在易凌瑶面前,低头无语。
“徐芙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回王妃,是真的。”语落,他从衣袖中拿出一块玉佩,高高举起。
温润的玉佩,精致的暗纹,这果然是轩辕睿平时所戴。
“好,很好!”易凌瑶的嘴角展开一抹狠戾,心中翻江倒海,苦涩难当,师父,你可以给我用化功散,但是你不能如此伤害我的孩子啊。如果你真的怕我再次伤了轩辕景,你大可以一掌杀了我,何必要经管家的手,你就如此的不想见我吗?!
她艰难的站起身,衣袖猛的扫过桌面,已经冰凉的药盏摔碎在地上,面目全非。
惜雪赶紧过来扶她,“王妃,你怎么样了,我这就去找顾大人过来。”
易凌瑶一把推开她,踉跄着朝苑门走去,“都不要跟来!”
易凌瑶满眼血红,腹部的疼痛几乎让她直不起腰,此时,她眼中已容不下任何人,只是一步步的朝王府的大门走去。
府内的暗卫全部现身,拦住了她的去路,“皇上有令,不准您离开王府。”
易凌瑶强撑着站直身子,眸心含泪,用力低吼,“都让开!”
暗卫们拔出随身携带的长剑,挡在她面前道:“王妃,您不要为难属下。”
易凌瑶稍一转身,用尽力气从袖中射出数枚暗器,暗卫们躲闪不及,瞬间便有三个人应声倒地。
她一步步的向前走,暗卫们拿着剑一步步的向后退,在距离王府大门还有十步之遥时,暗卫们欲拿剑逼迫易凌瑶停下,惜雪突然冲上来,拿着一根树枝胡乱飞舞,暗卫们措手不及,来不及收的长剑瞬间贯穿了惜雪的身体,暗卫们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瞬间傻了眼。
易凌瑶亦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疼痛,怔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温热的血珠从惜雪的嘴角流下。
她侧首对易凌瑶道:“王妃姐姐,不要管我,你快走!快走啊!”
易凌瑶回过神来,咬牙冲出王府,心中的恨意瞬间满涨。
一辆暗色的马车从王府门前驶过,车幔中伸出一只手,瞬间将易凌瑶拽上了车,在帐幔快要放下的刹那,她看到惜雪的嘴角带着笑意,慢慢的躺倒在地上。
泪盈于睫,心中再无留恋。
师父,你有你要守护的,我有我要坚持的。
这一刻,是你将徒儿逼到如此境地,下一次再见,请你不要手下留情,而我,也不会。
马车在无人的街道上疾驰,一双温暖的胸膛将她紧紧围住,有人在头顶轻言,既然你不想再留下,那便随我走吧。
这嗓音带着淡淡的蛊惑,温柔而坚定。
易凌瑶极力的想睁开眼,只是腹中的疼痛以让意识渐渐剥离,,还未看清眼前之人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师徒情谊已尽,夫妻恩怨未解,就这样别离。
…………
官道上,一只枣红的骏马飞奔,四蹄张开,似乎能感受到主人的焦急,马背之上,轩辕睿一身蓝底常服,玉冠束发,墨带缠腰,手中紧紧握着缰绳,路上的行人皆纷纷避让,有些百姓认出他来,吃惊的跪在路边。
行至王府,管家带着一众家丁下人在门口长跪,前额触地,口中高呼万岁。轩辕睿扫视了眼众人,眸光落在院内的尸体上,眸心一凛,大步走过去,脸色极为难看。
惜雪死了,那她呢?心里蓦然的慌乱,他无瑕理会管家解释,直接越过众人,直奔易凌瑶居所,管家怔了片刻,随即起身跟了过去。
门被大力推开,而屋内早已空无一人,只余淡淡的药香残留在室内,地上还有未来得及清理的药渣残渍。
轩辕睿心下一沉,转眸问身后的管家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回皇上的话,是申时。”管家低着头,回的极是恭敬。
“那么多暗卫都看不住一个人,朕要你们何用?!”轩辕瑞怒极,一掌拍在檀木桌上,桌面瞬间裂成两半。
管家一个哆嗦,直直的跪在地上,“奴才该死,没有拦住王妃,请皇上降罪。”
“都让一让,让一让……”院内传来顾逸风的声音,下一刻,他便从人群中探出身子,直奔进了内室,直到踉跄了数步才稳住身形,来不及行礼,便在屋内到处张望,最终失望的盯着被轩辕睿打坏的桌面,怅然道:“我们还是来晚了,丫头她……她走了。”
轩辕睿凝视着地面上的狼籍,似想到了什么,遂弯腰捏起地上的药渣,递给顾逸风,“这药方是你给她开的?”
顾逸风向他靠近了一步,接过药渣放在鼻端轻嗅,突然脸色大变,不可置信的看着轩辕睿,“这是……是化功散。”
轩辕睿伸手抓住顾逸风的衣领,怒目而视:“你不是跟朕说给她开的方子是保胎药吗,怎么会有化功散?”
“我开的药方的确是顺气保胎之用”,顾逸风自己也不相信,眉锋越蹙越紧,自言自语道:“不会的,丫头答应过我的,她不会这么做的……”
轩辕睿松了手,脸色铁青质问管家道:“她的药是经谁之手?”
“回皇上,王妃的药都是惜雪姑娘亲自煎的,王府上下没有人经手,至于药里多了什么,兴许……兴许是王妃命惜雪姑娘加进去的。”轩辕睿的目光带着要把人吞噬的凌厉,管家不敢抬头,声音亦越来越低。
屋内再没有人出声,顾逸风盯着管家半晌,若有所思。
轩辕睿右手扶额,缓缓的坐于椅上,叹了口气对管家道:“你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管家眸光闪烁,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慌忙退出内室。
待屋里只剩下他和顾逸风二人,轩辕睿才道:“这一次,她竟然为了离开朕,为了自己的仇恨,竟然连孩子都可以放弃,她以为把武功还给朕,就可以彻底离开了吗,她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呐。”
“你先别急,易丫头曾经答应过我,总有一天会亲自告诉你她有孕之事,她不会这么出尔反尔,况且那也是她的孩子,她虽然时有固执,但绝不是鲁莽之人,你是他的师父,从小看着她长大,她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
轩辕睿的眸光锋利如刀,怒气极盛,“惜雪从来只忠于她一个人,若不是她的吩咐,这药里怎么会有化功散?!报仇对她来说就那么重要?这么多年的感情在她眼里到底算什么?!”
“惜雪已死,易丫头又失踪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易丫头的下落,当面向她问清楚,况且她服下化功散,经脉必定会一时混乱难抑,若不能及时找到她,恐怕……。”顾逸风压下心中的惊疑,道出了后果,“经脉一乱,必定会有小产之兆,一旦血崩,到时候母子二人恐怕都保不住”,顾逸风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万般情绪涌上心头,轩辕睿走到门外,对待命的侍卫道:“传令下去,封锁全城,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将易凌瑶带回来!”
王府后院,竹林深处,徐芙坐于石凳之上,微笑看着跪在面前的管家。
“这是我家小姐赏你的,拿着吧。”夕颜将一袋沉甸甸的银两递给他,却迟迟不见他伸手。
管家郑重的叩首,恳求道:“这些赏赐奴才不敢要,小姐的吩咐奴才都做到了,现只求小姐放过奴才一家老小。”
徐芙见他不领情,遂蹙了眉,略带不悦,“既然你已按照我的吩咐在易凌瑶的药里放入了化功散,我也会按照约定好生善待你的妻儿,我徐芙是说到做到之人,你放心吧,明日你便可以见到你的家人了。”
“多谢小姐。”
徐芙眸光微转,故意拖长了语调,“不过……”
管家会意,连忙道,“奴才明天便辞去管家之职,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京城,小姐不必担心。”
徐芙终于展开眉眼,眯了眸浅笑道:“管家真是深明大义,若日后我入宫做了皇后,定然不忘管家为我做的事。”
“小姐言重,奴才不敢。”
徐芙缓缓站起身,极是慵懒的舒了口气,“我徐芙想要的东西,没有人抢的了,从此以后,本小姐再也不用在易凌瑶面前低声下气了,上天真是待我不薄,呵呵……夕颜,我们走。”
“是”。
看着她们主仆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管家跪在地上久久凝神,终于重重的叹了口气,右手紧握成拳,猛然砸向地面,鲜血直流。
风乍起,竹叶的摩挲声渐渐盖过了人声,墨色的苍穹中,缀着孤星点点,冷月轻移,薄云缭乱,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