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初坐在大厅长桌主位,夏西仍然坐在他右手边的第一个侧位。此时天色比往日同期相比更加明朗。这是夏西在王室灵卫队的最后一顿早餐了。
挑选在次日清晨启程,是因为当天为灵者学院的安歇日,教师或学生相比下将少量在校园,加之早间抵达时人更稀少,能够更小幅度地降低轰动。
而初仍不准备将夏西作为灵石宿主这一秘密告知学院任何教师,即便是对学院的柏尼副院长也不会揭露。夏西已被初绝对警告务必严格保密,甚至日常行动也不可离开其视线范围。
“那请问我如何能‘永远’保持在您视线范围内?”他那话中的命令语气太过绝对,夏西听得有些沉不住气:“难道要住在一起吗??”
“你会知道。”他竟然继续卖关子。不到事情真正发生时,仍然不肯提前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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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争吵了。”
凯的声音从小间方向传来。他轻叹一声走来餐桌,似乎见不得什么粗鲁的东西,手中握着方方清理过的新鲜花束——今天是纯白颜色的单瓣花。他走来餐桌靠中的位置,做装饰花束的例行更替。
而这今日的花饰是如同初雪般的白色花盏,夏西在姬娜公主的足五宴上也曾见过。那种不食烟火的美感让人见过一次便难相忘。
“罗勒的礼物已送回?”初只是问凯,还在因为罗勒送礼而不悦。
其实夏西倒挺奇怪的,收到反感礼物的明明是自己,却为什么这人会很不开心。
“自然已送回。”凯回答,持续着往昔的绅士水准,并走来初身边逐一收回他和夏西停止使用的餐具。
“谢谢。”夏西对凯点头,将用过的餐具帮忙送到凯手中。而无论怎么看,凯都是个十分尽职的管家,因此时至今日,夏西仍不明白为何初曾告诉自己凯可以信任的同时……又警告自己要与凯保持距离。
“所以……”她探头看着凯端着餐具回到小间,然后凑到初身边去低声来问:“究竟为什么……不能和凯有过多牵扯?”
初回看着夏西——她还坐在原位上,上半身却完全探到自己这边来,严肃谨慎地提问,又颇有些天真。
那双认真的眼神实在惹人怜爱。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好捕捉的样子。
他打量她这副表情,好像只是想看她保持这个天真的凑近过来的姿势,过了一段时间后才发问,声音稍稍温和了些:“东西都收拾好了?”
“……你总不回答我的问题。”夏西一鼓嘴,离开初,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所以她也不准备回应来自他的任何问题,站起身来凑去端详餐桌正中崭新的单瓣花。
“真好看,”她喃喃自语,从那装饰瓶中抽了一只花朵出来,细细观赏:“我们那里,就没有长成这样子的花。且只有一朵花瓣,好特别。”
“放回去,”初提醒她:“凯会生气。”
凯确实很讨厌别人插手他的工作,或者不经告知就改变他的设计。所以这个人不仅有洁癖,还有十分严重的强迫症。
“哼……他要生气,我就说是你摘的。”夏西回答,其实有些抗拒初涉及工作任务时完全不容拒绝的命令态度。而最近以来,她又发现其实这个人对于日常间报复性质的玩笑大多不会回击,所以得空子总要钻下。
恩。胆子大了。敢皮了。
“……。”果然,初懒得理她。但那时候她还不明白,一切的调皮都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然就在这时,小间的门真的开了,凯正从里面走出。于是夏西下意识间光速把花盏塞入初手里……
“他摘的!”夏西看着凯,指着初。虽然明知自己刚才的行为已经完全被凯看在眼中,但还是义无反顾且义正言辞地指着初。随即又感觉自己这样有些好笑,于是憋笑失败,“噗嗤”地笑了出来。
但凯并没有她预料中的不悦神情,而是有些惊讶,又或者是偶遇了什么好戏。他那微妙的目光转而落在初身上。
初正注视着被塞入自己手中的那朵白色单瓣花,那张万年冰块脸上此刻罕见地有种意外神色,似乎不确定是应继续持握,还是将花放回原处。
“晨安啊各位!”就在此时,赤君元气满满的声音从外部传来,他和奥萝正一同踏入灵卫队大厅,向餐桌出走来。他好似还在陪她晨练。
那二人正向餐桌处走来,看到初手中握着那白色花朵,不由同时震惊,提问这怎可能。以及凯看到又一次陪伴了奥萝晨练的赤君,神态微蹙间也发出疑问。加之夏西看到众人神色不对,也在此刻同时发问……所以,一时间有四人同时开口,话语粘稠地纠缠在一起……
凯:“你又陪奥萝拉做什么呢?”
夏西:“你们在惊讶啥???”
奥萝:“初你这是……”
赤君:“哇这总不会是要求婚吧?!和谁?!”
总之上面四句话同时被问出,变成黏糊糊的一片。初没理会任何人的问题,在那一团混乱过后,握着单瓣花走上楼去。
夏西用了些许时间理清了另外三个人的问题后,崩溃地把目光落在赤君身上:“你说啥?!”
“他手里的那个花……叫梨白,”赤君目光还在跟随从二层拐角处消失的初,还没反应过来:“在我们这里,梨白是求婚必备的花饰……”说着赤君愣愣转头看向夏西:“所以他这是要对谁求婚了?……对你?这么快??”
“笨蛋,”凯回答赤君,无奈叹一口气,暂时先把自己对赤君的责问搁置一旁,看着已经开始很不淡定的夏西,微微一笑:“你大概是不知道自己刚才完成了一个求婚的壮举。对不对?”
“0口0?!”
“将梨白放入对方手中,举止则为求婚。”凯继续不动声色地礼貌地解释。
“原来是、是你求的啊……?!”赤君用完全想不到的敬佩的目光看着夏西:“厉害厉害。很英勇。”
“我……不知道啊!”夏西疯狂摆手,感觉周身的骨在奥萝逐渐阴沉的视线注视下有些溃不成军:“刚才其实是因为……”
“可是他接过了。对不对?没有放下,没有拒绝……”赤君打断夏西,并不在意原因,而更看重结果。他说着,逐渐露出一副奇妙表情:“初,总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罢??”
“是我硬塞给他的!”夏西回答着赤君,目光却在和奥萝解释。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活着走出这里了……
“可这是很重大的事,”然而凯还在微笑着补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态:“以初的反应力,他大可避开不接,或者接后放回原位……”
“你不要再说了!”夏西以崩溃的声音制止凯,已经无法再承担奥萝拉的视线注视,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快步向楼上跑去:“你们别误会!我去和他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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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来没想跑那么快的,却感觉奥萝拉的目光像追命一样跟随在自己身后……虽然她确实不喜欢奥萝但这个误会实在有点闹大了。
夏西一口气跑到初的房间前。房门虚掩着。她也顾不得什么直接推门而入……
却看到初只是站在书架那边。梨白不知哪里去了。他要带去灵者学院的行李箱早就收拾好,正搁置在暗蓝色的沙发旁边。而现在他是好像忽然想起来一样地正在挑选要带走阅读的书籍。
——总之悠闲得很。
“刚才你怎么就走了?!”夏西都能感觉自己头顶的呆毛一根根炸立着,她看着初那悠闲的状态直跺脚。
但他精力好像正集中在找书上,没能分神回答。他将手中那本放回书架的高层,左手撑在架子上,继续寻找着什么。
“你……”夏西真是受够了初的屏蔽,大步迈过去站到他面前,靠在书架上,以身体将他寻找的目光打断:“你倒是和他们解释清楚啊!”
初的眼神收回来看着夏西,左手仍然撑在她身边,有些不解:“何至于误会?你又不懂。”
“………。”夏西被他这冷静的一问问得呆住了,竟然愣了三秒钟无言以对:“……那、那你为什么不把花放回去……”
初闻言一笑,虽然嘴角的弧度短暂而浅淡,却是她见过为数不多的他所露出的非常好看的笑意。他另一只手也伸来搭在她身侧的书架上,整个人凑过来低声问她:“所以,你希望我把梨白放回去?当众?”
“……。”她一时不由再次失去了言语,不知道是应该反驳还是承认,也被他这姿势搞得头脑有些短路。这人忽然靠近过来要做什么……?!而自己主动走到这个位置……现在被困在他双臂和书架之间……未免实在……有种正中对方下怀的感觉。(*/ω╲*)
“唔……”初忽而感叹一声。靠得那么近,发出那种声音让她不由感觉心脏随之颤了一下,可他竟然还在靠近。他右手抬起,缓慢伸来她面颊旁边,最终取出了位于她左耳侧的一本书,很厚,有着棕红颜色的封皮,原来正是他所要寻找的。
他将书取出时,食指划过她的耳,转身将其放入沙发一侧的褐色行李箱中,动作同时对仍然凝固着贴在书架前的夏西发问:“你的东西,收拾好了?”
夏西强迫自己好好振作,可红了的耳朵又完全藏不住,感觉再一次被这男人轻易支配了……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哽咽:“收、收拾好了!!”
“去取。”初简单回答。
战败。
她掩面跑回自己房中去取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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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秒后,初携着行李箱站在夏西房门前,看着她也站在门口,脚边是从凯处借来的白色方形行礼箱,同时背着来自第十二空间的帆布书包,以及怀中抱着……那只有着花格围巾的米色兔子玩偶。
看来确实喜欢。还抱着不松手。
他心中有些满意。面部表情管理得很好。
“实在塞不进去了!”夏西以为初那目光是无言的鄙视,不由抗议:“衣服鞋子太占地方了!我总不能把过去将来时留在这里吧!”
“……随便你。”初平淡说,嘴角很不明显地微微一扬。随即他拎起了夏西的方形行李箱,回身时另一手拎了自己的箱子,向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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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来到楼下。今天是王室灵者的例会日,其余灵者此刻应在国议厅集合,等待王室召见。而现在的灵卫队一层大厅中,除去凯在收拾餐桌之外,赤君和奥萝仍然在厅堂中等待。
“……你们?”初显然有些出乎意料,目光徘徊在那二人之间。
“我送你们去学院啊,”赤君咧嘴一笑:“我请假了。”
“我也和罗勒大人请示了稍晚到场。”奥萝说,也确实还未更换参会所需的制服。她看着初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
初看着她,将手中的行李箱放下。夏西见势,也和赤君一同退开了些。
“你真的要……离开灵卫队?”奥萝咬着嘴唇,低声对初说道。
“这几天你已问过许多遍,我的回答,不会改变。”初说,看着奥萝的低沉,话语平和下来。
“成为王室灵者……是我们所有人的梦想……你这一辈子,不会站在比现在更高的位置上,”奥萝继而讲道,不肯就此放手:“在王还没有做下决定前……你还可以反悔。”
“我已决定了。”
“你根本没必要为了她放弃自己的前程……你知道你失去的是什么?!”
“这是我的职责。”初回答,俊朗眉峰间展露的固执坚不可摧,他从来不可能反悔:“既然我们的灵石扰乱她全部生活,我就有义务,让她安然无恙地回家。而我退出灵卫队,和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那是为什么?!”奥萝逐渐激动起来,无论如何无法接受初就此离去的事实:“退队之后,你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而我也不想再回来。”初仍然平淡,如同这一决策就像呼吸般简单:“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们任何人。”
“你……”她无奈望着初,无法理解,一向尖锐的眼眸此刻却已湿润。
“好了,奥萝,”赤君适时地插话进来:“虽然我也不明白,但别再难为他了。”他说着,也逐渐因为分别的悲伤气氛而笑不出来:“如果问我意见,我也是千百个不同意初退队的。但作为朋友,初既然下定决心,我就会支持。”
赤君说完一拍初的肩膀,进一步过来帮忙拎起了夏西的箱子:“走了,本大爷亲自送你们去灵者学院。”
初向赤君点头,拎起自己的箱子向外走去。几步后他回头,看着已留下一束泪水的奥萝。那大概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她落泪:“奥萝,谢谢。再会。”
“但是此后,恐怕你我不见得再站在相同立场,”她不再看他,转身向二层走去,一步步踏上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台阶,只留下了拭泪的背影:“我还是希望,不要再见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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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初、夏西、赤君三人逐步离开灵卫队,向国议厅停放陆浮的地下场所走去。三人纷纷被突如其来的分别气氛所围拢,气压有些低沉。
而今,初已经不再穿着王室灵卫队队服,以黑色圆领长袖代替。与赤君并肩行走时,也再难以看出这两人曾隶属同一阵营。夏西也感到了离别的沉重,不自觉间抱紧怀中的过去将来时,跟行在两位灵者身边,行走间能听到身后帆布书包里文具碰撞的声音。
“我说,”赤君勉强打破沉默,对初说:“既然决心离开灵卫队,就别再搞什么捐款了。以后我也不能和你一同行动,你得攒钱买辆自己的陆浮才是。”
“好。”初回答。令人惊讶地听劝,而没反驳。
“哦对,初没有陆浮?捐款又是?”夏西也反应过来这问题——为什么不仅赤君,就连凯都有自己的陆浮,而初却没有?
“只要身为灵者,就可领到国的俸禄,而进入王室灵卫队的收入则更是可观,”赤君说,简单为夏西解释着:“可是初这家伙,上学时捐灵者俸禄,结业后捐灵卫队俸禄……资产几乎全部捐出去了。捐给旧城区的学校建设。”
“哎?!”
“旧城区,就是所有并非灵者的异乡人的居所。”
“唔,我知道。只是没想到……”
“所以,这人看上去蛮体面的,其实是个穷光蛋啊,”赤君一笑:“陆浮的造价何其高昂,就算以王室灵者的资金实力购买,都并不觉充裕。这家伙现在离开灵卫队,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买上自己的陆浮了……初你听我一句劝,别再捐款了。那根本是个无底洞……”
“可是……”夏西忽然一愣,转头去看初:“昨天你给我买的那些衣服……还有手术……”
“我猜那是他全部的家底了。”赤君对夏西眨眨眼。
“话多。”初冷淡地对赤君说,已有些不悦。
竟然……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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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君单独前往地下去取陆浮,初和夏西留在地面上等他。
“看昨天那样子,还以为是个霸道总裁……”夏西做出一副思考表情,虽然低声说话但也明白完全会被对方听到:“没想到竟然……”
她一句话没能说话,左手腕忽然被他抓在手里,且因为被拉扯而不得不转身正面着他。而初此刻已蹙起眉来,盯着她的脸,目光发亮得不知是过于认真还是恼怒:“笑我不自量力?”
“没有啊,”而她笑靥盈盈直视着他,一脸大方地端详对方蹙起的眉头:“我只是觉得,初这样做,相比本身就是有钱的人,感觉上可爱了许多。”
“…………唔……”他的怒意一时不由怔住,表情又有些复杂。似乎没想到此生会被谁用“可爱”来形容……而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嗨你们!”赤君自远处驾驶了陆浮过来,正把手探出向二人挥着:“启程了!”
“……走了。”初放开夏西的手腕,不再看她,重新拎起她的行李箱,先行向赤君走去。
夏西一笑,知道他已不再生气。抱着过去将来时跟在他身后。
嘿嘿,反将一军。
现在比分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