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章 寻梅(1 / 1)

自宇文觉登基以来,北周的权柄几乎都把握在宇文护手里,毕竟新政初立,整个朝局尚不安稳,他本就忙着对付各方关系;又在年节里,来奉承他的官员多不胜数,而他至今没有娶妻,生母被押于北齐,除了府里的管事,身边都没个能打点一二的人,忙得连轴转。故昨日他的亲信哥舒给般若递来相约赏梅的消息时,她分外惊喜,何况哥舒还顺道带来了一件银雪狐裘,天下哪有不喜新衣的女人呢?她打算明日就穿上给他瞧瞧。

这日雪絮纷纷,本不宜出门,她却依然兴致高涨,这赏梅,本就要在雪中才有意思呢。一仆从为她打伞,一仆从搀扶着她,素手撩开马车帘子的瞬间,不期然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

真是没想到,他居然已在这马车上了,她原以为他只是恰有俗务在龙兴寺附近处理,到时寻个空档出来见她一会儿子,未料想他是专程陪她去的。

“快进来吧,外头冷。”他温热的手立刻过来牵她,将她拥在自己怀里后,将一个精巧的手炉塞到她手里。

“嗯。”她满足地窝在他暖烘烘的身子里,也不多言,同他享受着这静谧的闲暇时光。方才她就发现他眼里布着好些血丝,看上去红彤彤的,皮肤比寻常还要白上几分,却少了光泽。将这些看在眼里,她心疼不已,本来得空了想让他好好放松,不愿与他再谈繁琐的政事,见到他这个样子又忍不住想为他分忧,与他筹划一二。她心里摇摆了一会儿,终于下决心要打破这温馨氛围,欲回头同他说话时,他已经阖着眼睡过去了。

也是,如果不是这么累,宇文护怎么会这么安分?寻常定要耍耍流氓逗弄她一番的。那他还非要陪她出来赏梅......她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划过那眼皮底下的青色,又一路顺着他挺俊的鼻梁,在鼻尖儿处停手点了点。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在这时突然攥住她的手,而是随着一个颠簸,头偏了去。般若抿唇,将他的头扶到自己肩上,又觉得自己的肩膀太矮,怕他脖子折了,便将腰后的软垫抽出来,挤在她的肩与他的颈之间。无人说话,车内熏热,她也渐渐地涌上了困意。

那车轱辘一路咿咿呀呀的,反而成了最好的催眠曲。车外雪飘不止,离城越远积雪越深,骏马拉着车飞奔,留下两道蜿蜒的新辙。

二人未正式成婚,故除了马夫外,仅各自带了哥舒与春诗随侍。哥舒倒无所谓,他身体精壮,冒雪骑行亦无不可,春诗一个女儿家总不能苛待,故他们一行有两辆马车,只是他们这辆不及主子的宽敞,冬天层层叠叠穿了衣服,不仅人臃肿,还占空间,两人一坐下来就发现地方实在逼仄,倒也不是坐不下,就是肢体难免有些接触。哥舒被搞的一动不敢动,免得被春诗以为自己唐突了,没多久就全身僵了,竟比他打武学基础,扎一整天马步还要难受。春诗一开始见他颇有君子风度,升起几分好感,但见他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样子,又觉得他太过古板,他就是不小心碰上她一下,她难道会小气地错怪他吗?大概是自小跟着般若的缘故,她的性子里也是沉稳里带着些调皮,她看烦了那面瘫,有意要招惹这个入定老僧。没等多久,就会就来了,随着马车转弯,她出于惯性稍稍往他那边倒了倒,发丝儿掠过哥舒清俊侧脸的那一刻,哥舒动了——他果断地起身掀帘子,留春诗一人在车内呆坐——如今他大小是个将军了,居然还要沦落到和马夫挤位子,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车外的冷风迎面吹来,他的脸颊有些晕红,却不知是吹红的,还是......

龙兴寺的香火旺盛,有一半亦是托了景色的福。春山有桃,夏庭有荷,秋涧有枫,冬园有梅。帘外隐有喧嚣人声传来,般若悠悠转醒时,人已经躺倒在他的大腿上。她睁眼就见他俯视她,薄唇轻扯:“才醒呀,为夫的腿都要被你压麻了。你说一会儿该怎么补偿我?”

“之前我的肩膀也被你压麻了,抵消了。”她才不遂这登徒子的意。

然而情形急转直下——宇文护并未再与她争胜,而是朝着帘子外得意道:“春诗,我赢了。你就替我那可怜的哥舒补两件衣裳吧。”要不是亲眼所见,他还不知道哥舒这么好玩。

原来......原来他们已经等了她许久,般若有些羞赧,一想到宇文护联合下人打趣她,又一下子心安理得了。

对于宇文护这样一等一的权贵,赏梅也是有隐秘去处的。人入梅林,絮雪埋径。哥舒与春诗远远地在前方为他们探路,宇文护与独孤般若沿着那浅浅的新痕拾径而上。虽是午后,天色却因落雪而暗如暮昏,幸而那百树红梅竞绽,曲斜的琼枝秀影扶风,秀美的芳瓣暗香穿盈,无须笔墨的点染,就是一卷意蕴沉酣的画。这仙境一般的地方,叫人一时忘却了红尘的纷呈变化,沉淀了所有的浮躁繁华。

般若内里一身红装,外头裹着那件银白狐裘,宇文护相对穿的单薄些,一身玄色长袍外罩了件浅灰大氅,腰间系了块玉。

清风寒雪,他为她打伞,二人并肩而立。望着这飞花雪影,梅香飘来,恍若隔世。

宇文护忆起前世她投梅寻夫,花落他身,他便是她命里的良人,却与她情深缘浅,生生错过。

独孤般若则想起前世他出征北齐之时,她已嫁作他人妇,想斩断对他的情丝,却第一个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只好在暗中送他。本不欲他知晓,却让他的余光瞥见了自己,被他逼得现了身。他却未点破她的心思,而是折梅相送,留给她一个清冷的亲吻。

可是前世有哪一次相处是同如今这般,只有温情,只问真心?他们哪一次没有一点疑虑、几分算计他们发现自己的心意后却不敢相信对方亦会如此,故一面觉得自己可悲,一面假装毫不在意。

般若无意地将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最近她总是多愁善感,对许多杂事也有疏懒敷衍的嫌疑,有了前世的经验,她知道自己恐怕有孕了。只是同前世一样,这个孩子来得并不是什么好时候。朝廷如今的光景,宇文护是一刻也松懈不得,虽有前世残存的记忆,但因为他的选择,局面已经变得不同了,前王室元氏虽在腐朽衰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借其财势、消其疑心、磨其志气、拔其爪牙,总要一步步来,万不可心急。

等这年节里的假过去,父亲去上朝,她想偷偷叫大夫过来诊脉,如没有则最好,如有了......或许......

活在乱世,她心里并没有抱怨;但从人母的角度出发,却无法不心疼孩子。又想到二人前世之子,命运也是这样坎坷,他们二人都不在那世上了,也不知她过得如何......她心里泛起了一股苦涩,连带着鼻腔微酸,她微微闭眼压下泪意,提起一个不走心的笑:

“阿护,你说这天下还要多久才能安定?”上辈子她死的时候也不曾见到。

“不知道。”宇文护面色平静,双眼无波,不似平日桀骜张扬。这个问题,他也无法回答。

“如果能选择,你希望出身在什么样的人家,做一个怎样的人?”般若忍不住继续问。

虽不知她究竟为何突然感伤,宇文护半是为了宽慰,半是告白道:“我未曾想过。在遇见你之前,我想攀权夺利,一为救母,二为雪耻。遇见你之后我便知,不为黎民百姓,只为了一个你,我也要造一个太平盛世。”乱世之中是不存在桃花源的,人人都是浮萍,如果自己不能生根,就要随波逐流,一生飘零。

闻及此,她顿时觉得,两人这世究竟会有怎样的结局她都不在乎了,只要他们就这样,一直在彼此身边。般若抑制不住,颤睫落泪,埋首在他怀里低泣。他温暖的胸膛驱散了她心头的寒意。

既然如此......这个孩子......还是让他/她的父亲做决定吧。她抽泣着,声音被他的胸挡着,显得闷闷的:

“阿护......我们也许......又有孩子了。”

“......你说什么?”她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不甚清楚,宇文护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突然松开她,让她抬头直视自己的双眼,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如五岁顽童。

她本是泪眼迷蒙的,被他这样盯着瞧,没来由地羞怯几分,垂眸道:“我......应当有孕了。”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他蓦地将怀里的她按得更紧——

“般若,我盼了好久了,我们终于有孩子了。”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自然看不见他也红了眼眶,却能感受到他的胸腔激动得微微颤抖。两行泪倏地从宇文护的脸庞滑下。

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聪慧如他,终于知道刚才她为何惆怅,揣测到她本意欲何为的时候,心头如同被锐器蓦然劈划。让心爱的人有这样的念头,归根结底,是他还不够强大。昔高祖刘邦起于布衣之中。奋剑而取天下。彼之雄才大略,倜傥之节,信当世至豪健壮杰士也。文人讽他“寡善人之美称,鲜君子之风采”;唾他“慢而侮人,骂詈诸侯髃臣如骂奴耳,非有上下礼节也”,这些微辞宇文护不以为然,唯有一点,他在逃亡之时抛妻弃子。若连妻儿都保护不了,如何能配得上“丈夫”二字。

忽得一阵厉风卷雪袭来,将数枚红芳打落。般若额间一凉,不禁轻颤。宇文护一把扯开大氅,霸道地将她笼进了他的世界。

“般若,我来想办法。”他让她留下那孩子。

“嗯。”独孤般若陷落在梦一般的缱绻里。故而心敏如她也未曾关注那一字之差——

她说“我们又有孩子了”;

他却说“我们终于有孩子了”。

雪落人间,只为拾拣那惶惶岁月里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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