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一大早,余荷就开车出发去了玉皇山村。
本来是正月初七上班,可她还在惦记着袜子厂招工的事,就提前来,协助梁铸成做一些工作。
大年三十上午,她给五户帮扶户打电话拜年,金胜钱说儿子金大宝腊月二十九晚上回来过年了,打算初六还要出门,他让大宝在家等一天,见见余队长,怎么劝说都不听,希望余荷能给他做做工作。
余荷让大宝接电话,说她初六以前去村里,到时候去见见他,沟通一下情况。
余荷到村里后,梁铸成让她中午去他家里吃饭,下午去金胜钱家找金大宝。
金胜钱和老婆在堂屋里烤火,不见金大宝的踪影。
余荷问,大宝呢?
金胜钱说大宝出去玩去了,他起身出去找。
他老婆神志很清醒,从粮柜里拿了几个鸡蛋,要给余荷烧鸡蛋茶。玉皇山村老百姓说的鸡蛋茶,其实就是煮荷包蛋,兑上黄酒,再放上糖。
余荷赶忙拦住她,说一会儿还要开车,不能喝酒,鸡蛋茶就免了,喝一杯白开水就行。
金胜钱老婆坚持要烧鸡蛋茶,正推来让去,金胜钱领着金大宝回来了。
金大宝坐到火炉边,低头看着火炉里红红的炭火,一言不发。
金胜钱着急地催促儿子:“你看余队长大过年的不休息,大老远看你来了,你是哑巴,不会说句话?”
金大宝头偏了偏,不理他。
余荷见金大宝对父亲有抵触情绪,就拦住他,不让他再说话。
余荷和金大宝拉起家常,问他去年在哪里打工,从事什么工种,工作顺利不顺利。
当着他父母的面,担心他有顾忌,余荷没有问他的收入情况。
但是金大宝还是一言不发,余荷问的多了,他就不停地摇头,唉声叹气,就是不开腔。
余荷判断,这几年家庭的变故,导致他自闭,性格孤僻,不善于交流。特别是当着父母的面,他把情感的大门紧紧地关闭了。
看来要换一种方式与他交流,余荷不再过问他以前做了什么,直接问他今年有什么打算。
金大宝拿起火钳,把火炭拨了拨,终于开了腔,他说正月初六就走。
余荷问他准备去哪儿?他又摇摇头,不置可否。
金胜钱急得坐卧不安,憋不住想发火,余荷一直给他使眼色,让他淡定。
余荷问他初六怎么走,他说准备搭便车去沧浪乡集镇,坐客车去市里,再坐火车。
可是,不管怎么问,金大宝都不愿说去哪里,去干什么事。问多了,他只是说“我也不知道”。
整整一下午,金大宝始终没有说出所以然。
太阳快下山了,梁铸成也来到金胜钱家。下午他在走村串户做工作,动员符合条件的村民报名参加袜子挡车工培训,顺道来到金胜钱家。
他和金大宝谈了村里办袜子厂的事,问他是否愿意回来,到袜子厂上班。
金大宝还是没有多余的话,摇摇头。
梁铸成看这样干磨也不是办法,就说领他去村小学,看看袜子车间。
金胜钱也催他去看看,是不是到厂里上班,去看了再说。
在他们反复劝说下,金大宝终于同意去看看。
余荷开着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小学操场,金大宝在这里上过小学,就在那一排闲置的房子里上过课。
梁铸成和余荷领他进了原来的教室,里面粉刷一新,窗子也换成了大玻璃推拉窗,光线明亮。
梁铸成告诉他,再有几天袜机就拉来了,如果全部投产,能安排几百人在厂里上班。
金大宝左看看,右瞅瞅,还是哑巴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看完袜业车间,金大宝终于开腔了,说要回去。梁铸成说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晚上去他家吃饭,好好聊聊。
金大宝磨叽了一会儿,在梁铸成的再三劝说下,点了点头。
余荷帮着梁铸成妈妈收拾了一桌子菜,梁铸成拿出一瓶梨花村酒,给金大宝斟了一杯。
因金大宝和梁铸成有三四年没有见面,加上余荷在场,他坐在桌子旁有些拘束。
梁铸成对他说,都是自家人,不要客气,就像在家里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梁铸成又把酒斟上,劝他吃口菜,慢慢喝。
几杯酒下肚,金大宝双颊泛起了红晕。
可能是酒壮人胆,金大宝不像开始那样拘束了,他反过来向梁忠义和梁铸成敬酒。
吃了饭,他们坐在客厅里烤火,喝茶,都没有刻意再提金大宝家的事,倒是他主动说起这几年的经历。
金大宝说,他并不是懒惰,也不是不务正业,其实前些年到处打工,没少吃苦,挣的钱都花在寻找他媳妇上了。
余荷从他家户口本上看到,金大宝媳妇叫毕改焕。
自从毕改焕外出打工失去联系以后,金大宝就一边打工一边到处寻找,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绝不放过,只要见不到人,就一直找下去。
这样以来,金大宝在每一个地方打工都没有超过三个月,发一点工资,有了路费,他就不停地往下一处找。
最初,他在西山煤矿打工,听说毕改焕去了南方打工,他辞了工,一路南下,他找了工厂找饭店,找了商场找歌厅,连洗脚城、美发厅等场所都找过。
这几年的时间和打工挣的钱都浪费在寻找毕改焕上,可是仍然一无所获。
金大宝说着说着,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不一会儿又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余荷连忙去劝他,梁铸成用眼神阻拦她。
梁铸成感到金大宝为了媳妇的事,压抑太久,就给他提供一个释放的机会。
余荷给金大宝递去餐巾纸,他接过擦了擦眼泪。
过了一会儿,金大宝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不好意思地说:“梁叔,成娃,大正月的,我给你们丢脸了。”
梁忠义劝他说:“你这娃子,又不是啥旁人,在自己家里丢啥脸?”
余荷听说过,当地有个风俗,正月里最忌讳外人在家里哭哭啼啼,怕带来晦气。金大宝自然知道这个风俗,他见梁忠义他们不仅不责怪,反而把他当自己人对待,心理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等金大宝情绪平稳一些以后,梁铸成问他:“既然这么多年你媳妇不联系,不回家,说明她的心里已经没有这个家了,你花费这么多的时间,还有那么多的精力和财力去找她,值不值得?即使找到了,她不跟你回家,找到又有什么意义?”
金大宝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