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流星，步天台。”这几个词常挂在我嘴边，唯恐疏忽忘却，又得在这宫里呆上十年八载。
张婕妤已经晋封为淑妃，赵祯留了她的姓氏作为封号，为张淑妃。
本来妃嫔晋封是要另择吉字作封号的，但因为张清远是宫女出身，又独得赵祯专宠，宫中妃嫔和朝中大臣皆反对，赵祯才不得已作罢。
张清远在我宫里说起此事时，只一笑置之，填了几个金丝小糕道：“我还真看不上什么封号，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一个封号？”
她是喜欢赵祯的，提起赵祯时面颊都会红晕，我喝了一口茶，看着窗外悠悠的落花，道：“彼此喜欢又能朝夕相对，真是天大的福气。”
窗外的芍药开的正盛，云蒸霞蔚一般，张清远清秀的脸庞也隐隐映上一片彤色。她听得我一番话，倒是沉默了好多，良久，才道：“我是喜欢皇上没错，但我知道皇上的心里只有.......”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眼神复杂的看了我好久，才悠悠叹了一口气，道：“我多想变成你。”
我一怔愣，心里酸涩难言，赵祯他，不是我的良人。
张清远说完这话时，微低头，修长的脖颈有弓一般柔美的弧度，她的眼睛有点水雾，似藏了许多读不进的愁一般。
我沉默道：“蝶恋花，花恋流水，有些东西本就难求，难以将就，但也是无分对错。赵.......皇上他对你的情意很深，岂是旁人能比的，你又何必说想变成我这般丧气话。”
殿里的香薰兀自燃着，张清远抬头看我时的目光掺和了熏烟的朦胧，她的声音也是朦胧的：“皇上他自太后殡天之后总是做噩梦，每每醒来却是喊的你的名字。”她兀自说着，唇角有温柔的弧度，“我以前总是疑惑我一介才貌并不出众的宫女为何能独得皇上这般喜爱，后来看到你，相处久了才知道，原来我照料花时的低头的容颜特别像你，皇上最爱看我给那些兰花浇水施肥的样子，也唯有这时，他才能柔情待我几分。”
我静静的听她说完，这般伤感的话，她说起来却像是在叙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事，只是出神了那么一会，她的眼睛又恢复了以往清清亮亮的样子，“明日是皇上的生辰，妹妹可愿意参加？”
明日，他的生辰刚好是明日，过了明日，我们两个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本来应该拒绝的，我却不知为何点了点头。
晚宴。
张清远牵着我的手步入举办夜宴的玉宸殿，她是淑妃，循礼应该坐于前面，早已有内监为她引路。
轮到我时，年轻的内监一时游移不定，便叫来一个年长的公公悄声道：“这位娘娘的贵妃已经拟好，却因故没有晋封，这可是要坐哪好？”
他的声音压的极轻，我还是听到了。
年长的老公公看我一眼，迟疑着道：“娘娘........”
“我坐这里就很好。”我一指朱红色殿门旁最偏的席子道。
不多时，赵祯携着皇后郭氏一同来了，赵祯一身玉青色绣修竹的蜀锦长衫，玉冠束发，看起来气色尚好。皇后素来逢迎赵祯，一身牡丹红绣百花的衫子，头上只簪几只金簪，极是家常。
两人款款而来，众人三扣九拜，山呼万岁。
我微微抬头看他，却是隔得太远，看不清楚形容，那天在步天台偶遇，也是这个样子，隔得太远，只一轮隐隐的轮廓。
落寞。萧索。
寿筵开始。
笛箫相和，琴音袅袅，歌喉曼曼。
官臣命妇依着座次顺序上前为赵祯祝酒，极尽冠冕之能词。
蓝田玉的夜光杯，触手生凉，清冽的酒在灯光下寒冰一般透着凌冽的光泽。
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喉咙缓缓滑下，烈的喉口烧灼一般。
记得也是这么一个宴席，他按住我的手，对我道，这个不好，你怀着孩子喝牛乳罢。
不知不觉已轮到我敬酒，此时以筵席近尾，赵祯已然醺醉，我伸出手敬酒时，他并没有伸手接酒，而是神色迷离的看我许久，下面已有宫人在瞧着悄悄说着话。
“祝皇上福寿安康。”我声调又大了几分。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伸出手来，却不是接过酒，而是握住我的手。
光影转合，他虽醺醉，面上却无波无尘，影子半隐在盘龙金柱下，亦带了一分寥落之色。
“我会记得我爱过你，以后一个人好好过。”我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
他抬抬头，目光凝在我脸上，双瞳黑若深潭，不见底，唯见我的身影。
“以后一个人好好过。”
这是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眸子黯淡的很，不知他听到了没，又听懂了没。
寿筵结束，众人仪例去积庆殿祀真君。
赵祯的轿子依例最前面，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花拂柳而去。
夜色出奇的亮，铜漏声更了一重又一重，大约时候快到了。
我在步天台下驻足，积庆殿在广大平场的右侧，赵祯被众人簇拥着去里面了。
细细望着天空许久，烟花终于燃起，斜斜密密如丝网般布满整个暮色四合的天空，整个天空半是幻紫流金的晚霞，如铺开一条长长的七彩弹花织锦。
积庆殿的人听到声音复又都出来了。
只这一次了。
我掀起裙摆朝着步天台上的烟花狂奔。
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
夜风咧咧，有宫人在后面呼喊：“皇上........”
赵桢不知什么时候出来，奔在我身后。
龙诞香的气息仿佛就在我鼻翼间，这么清淡的气息，不知为何我却闻得如此清晰。
这种气息，给过我美好的回忆，也给过我狰狞的噩梦。
也许我跑不过他，他的气息仿佛还喷薄在我的脖颈，也许他只要伸长了胳膊就能够到我。
只是我，不能回头。
他还是没有抓到我，我踏完最后一级台阶拼尽全力朝着城墙下那闪现的穿越之门跳去，眼角所能及的尽处，是那一抹黄。
恍若隔世。
本该是高兴的，我想笑，眼角却不知为何留下两行清泪。
小弟弟，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