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逸箫的尸体向后砰然倒地,激起一圈尘土。
徐北游将烟云乱高高举起,迎着日光凝神望去。
杀人饮血之后,这已经是一把名副其实的长剑,剑锋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明亮璀璨的光泽,其中杀气隐现,剑身又有剑气隐隐,让持剑之人可以感受到阵阵寒意沁入肌肤,这把剑就像一名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家闺秀,虽然已经到了女子熟透的年纪,但因为还未嫁人的缘故,犹有几分青涩,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融汇在一起,让人大开眼界。
显而易见,这是一把毫不逊色剑宗十二剑的剑器。一直以来,徐北游都有一个想法,剑宗十二剑因为他的缘故而不能继续传承于后人之手,所以他想要弥补一二,若说重新铸就十二剑,徐北游没这个本事,毕竟铸剑之后还要养剑,剑宗十二剑各有玄妙,也并非是出自同一位祖师之手,徐北游纵有通天之能,也只能养剑一把而已,恰好他的手中有烟云乱这把还未开锋的绝佳剑胚,正好被徐北游拿来养剑。这次用孔逸箫的一腔热血开锋,算是有了一个极佳的开头。
徐北游将手中的烟云乱又重新收入鞘中,闭上眼睛,聆听天地之间的声音。
大风吹拂,衣袖飘摇,如仙人临风。
这一刻,有无数声音随着风声涌入他的耳中。
急促马蹄声,雄壮擂鼓声,痛苦嘶吼声,沉重喘息声,濒死呻吟声。
再往深处,他甚至可以听到城中人心惶惶之声,窃窃私语之声,祈求神佛之声,只是唯独不见魏王萧瑾的声音。
徐北游摇了摇头,似是挥散耳畔的无数声音,然后睁开双眼,视线越过面前的重重人群,望向江陵城。
他此行的目标唯有萧瑾一人,无意与其他人多做纠缠。
既然你们结阵阻我入城,我便一剑破阵。
徐北游大踏步前行,一瞬之间,风声大作,然后无数清风凝聚成三尺青锋,悬于徐北游的身侧。
徐北游轻声说了个“去”字。
三尺风剑应声而动。
只见风剑每行一尺,剑气便长一丈,不过短短一瞬间之后,出现了一道长达数千丈的一线剑气。
这一线剑气以一线之势,将拦在徐北游必经之路的百人阵势从中一分为二,且去势不停,直直穿过江陵城。
这一线穿过已成废墟的外城城门,在满地废墟上切割出一线微不可查的细细缝隙,又将瓮城的地面切割出一线,然后透过内城两扇城门间的缝隙,不伤及城门分毫,将城门后的巨大门闩从中一分为二,一路穿过墙壁房屋无数,最终来到李家大宅,击穿了李家大宅的宅门,在萧瑾身前的三尺处才堪堪停下。
萧瑾低头望着那纤细一线,不足一指之粗,可却将铺就地面的青石板轻易切割开来,裂口处平整光滑,竟是不像被切割开来,倒像原本就是如此。
萧瑾抬起头来,对脸色沉重的左右随从属下说道:“徐南归这是告诉孤他要来了,若是真被他闯到此地,一场大战难以避免,他打定了擒贼先擒王的主意,打量着只要擒住孤这个‘贼王’,我魏国大军便要群龙无首,土崩瓦解也不过在顷刻之间。”
一名年轻将领忧心忡忡道:“王上,不是属下长他人志气,只是徐北游此人的境界修为实在太高,恐怕除了道门掌教秋叶之外,无人能够阻拦一二,所以还请王上暂避一二。”
“避?”萧瑾笑了笑,“又能避到哪里去,徐北游愿意步步入城,是因为孤就在这儿,孤占据着地利之忧,总归还是能周旋一二,可一旦孤离开了江都,那才是真正走投无路,徐北游这位大剑仙顷刻之间就会来到孤的面前,所谓剑仙御剑瞬息千里,又岂是妄言?”
这名年轻将领顿时大为惶恐,跪倒在地,道:“请王上恕罪。”
萧瑾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你总归还是好心,所谓无心为恶恶而不罚,起来吧。
年轻将领这才起身,不敢多言。”
萧瑾遥遥望着剑气来时之方向,缓缓说道:“当下局势,正是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不可有半分贻误,将孤提前拟好的军令发出去吧。”
站在萧瑾身后的大宦立时恭敬领命。
交代完这一切后,萧瑾转过身来环顾四周,看着自己的这些臣下,说道:“此地已是是非之地,你们留在这儿也是枉送性命,都退下吧。”
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动。
片刻之后,有人出列道:“值此强敌来犯的生死关头,臣等又怎能在此等关头背弃王上而去?”
此言一出,就更无人再敢离去,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道:“臣等誓死护卫王上。”
萧瑾没有太多感动神色,反而是神态萧索,说道:“孤让你们退下,你们退下就是,难道你们都想违抗孤的旨意吗?”
一众魏国文武官员抬起头来,不知所措。
萧瑾猛地抬高了音量,“退下!”
一众大臣不敢再上演臣不畏死的戏码,在略微迟疑后,便纷纷退下,就连驻守此地的甲士们也随之离去。
很快,偌大一个李家大宅,就只剩下了萧瑾一人。
萧瑾背负双手,两只黑金大袖微微摆动,说不出的仙风道骨。
这位一直成竹在胸的魏王殿下在四下无人之时,终于还是忍不住沉沉叹息一声。
他自幼不凡,有早慧,三岁通音律,五岁作诗,七岁便能代替父亲处理暗卫府公务。
他又是生而知之者,知常人不能知的后来事,其中玄妙之处,更甚于占验第一人的青尘,由此他与完颜北月被誉为南北两大谪仙人。
可他的父兄却也因此对他大为忌惮,生父萧烈称呼他为域外来客,异母兄长萧煜则说他是心术不正之人,并对他严加防范。
不过这些赞誉也好,惠誉也罢,他一直都不放在心上,因为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书上过客,一趣÷阁寥寥几字便可将其囊括,唯有他才是翻书之人,将这个天下尽收眼底,这个天下也应是他的囊中之物。
萧瑾将自己坐拥天下这件事视为理所当然,甚至是天经地义,哪怕当年被放逐海外,也从未动摇怀疑。
只是这一次,他却感到一种无力感,以至于让他忍不住扪心自问,这世上是不是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和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