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是帝都的北方门户,半数中军驻扎于此。
中军,又称天子亲军,是为五大禁军之首,中军左都督一直被视为大都督府中仅次于大都督的二号人物,也是接任大都督的最佳人选,当年魏禁就是从中军左都督的位置上升任大都督。
中军左都督之所以有如此显赫地位,是因为其掌管燕州、直隶州防卫,有拱卫帝都之职责,故而不同于其他四军都督,其人选必然是皇帝的心腹亲信之人,自太平十年以来,此位置多由几位宗室重臣轮流担任,直到承平二十年,当今陛下开始着手调整五大禁军,除东北军和正在征战的南疆军未有太过激烈动作之外,其余三军皆是完成了新老交替。
相较起张无病起复和禹匡连升三级的理所当然,新任中军左都督曲长安的任命就显得有些出人意料之外。
曲长安其人,勋贵之后,其父曲苍位列凌烟阁功臣第十三位,封柱国、特进荣禄大夫、勋国公,历任暗卫府右都督、暗卫府左都督、暗卫府掌印都督等职,可谓是先帝的心腹重臣,当年太后林银屏平定蓝韩党争,曲苍起到的作用也至关重要。
平心而论,曲苍在十年逐鹿中的确是战功平平,之所以能位居高位,就是在于忠心二字,极得先皇信任,从他能够力压端木睿晟执掌暗卫府多年就能看出一般,而且他在历次朝堂变故中,从未站错过位置,事事以陛下马首是瞻,使其在执掌暗卫府这等阴沉权柄近四十年后,仍是安稳善终。
按照道理而言,曲长安有这么一位显赫父亲,他本该进入暗卫府中慢慢攀爬,毕竟曲苍在那儿经营四十年之久,根基深厚,旧部无数,他若进入暗卫府,日后成为三大都督之一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曲长安自小就未踏足暗卫府半步,甚至身上连个暗卫府校尉的职位都没有。
这倒不是因为他对暗卫府有什么恶感,而是曲苍不愿他沾染暗卫府。毕竟暗卫府是皇帝耳目和杀人之刀,权柄极重,若是父子两代人接连执掌暗卫府,那么难免就会有人认为暗卫府是曲家的暗卫府,而不是皇帝的暗卫府,如此一来,不管陛下如何倚重信任,也难免要生出猜忌,坏了香火情分,那便是为祸取死之道。
所以曲苍主动退了一步,先是把曲长安放到内侍卫中,后又从内侍卫转入五城兵马司,在当今天子登基之后,曲长安又从五城兵马司转入大都督府,最后以都督佥事的身份进入中军,任中军右都督。
说来也是奇怪,并无战功傍身的曲长安比起张无病、禹匡之流,显然是差上许多,若无太多意外,差不多就要止步于右都督一职,而且还是两位右都督中权柄靠后的那位,只是谁曾想,也许是因为曲苍主动退让一步的香火情分,曲长安在这次人事变动中竟是一跃成为中军左都督,让庙堂诸公纷纷失算。
不过细想起来,曲长安能够升任中军左都督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因为他走了自己父亲的老路子,做孤臣,不结党,不依附,他既不是蓝党中人,也不是韩党中人,与齐王、燕王等一干宗室藩王也无甚瓜葛,是个能让皇帝放心的人。
有些位置,能力还在其次,关键在于是否放心。
诸公们心里头大致有数,陛下如今已是快到花甲的的年纪,齐王又正值壮年,陛下迟迟不立太子,又启用曲长安为中军左都督,未尝没有防患于未然的心思。
按照大齐律制,大都督及五位左都督有开府之权,除大都督府在京之外,其余五军都督府分别位于直隶州、中都、北都、蜀州以及湖州,中军都督府位于直隶州渤海府,即是距离帝都最近,也是屏障帝都的门户,曲长安觐见陛下谢恩之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渤海府,开府升帐,巡视诸军。
渤海城外,兵甲如林。
城头上,除了一众将领之外,有三人格外显眼。
其中身披一品武将甲胄的自然就是新任中都左都督曲长安,这位勋国公面容坚毅,蓄有长须,仪表堂堂。
不过曲长安作为渤海府官位最高之人,却对身旁的一位老人毕恭毕敬,老人偶尔发问,也都尽力回答,没有半分不耐。
老人须发皆白,未着公服官袍,一身鹤氅便服,将城下军阵大致看过一遍之后,一行三人转身进了城门楼,一众将领则是在门外止步。
曲长安欲言又止道:“韩相……”
老人坐在主位上,笑道:“你且放心,介时天策府会来人从旁协助。”
曲长安还要说什么,韩瑄已经摆手止住了他的话语,一指坐在自己身旁的中年男子,说道:“这位便是天策府长史赵青,新出炉的天机榜第十人,大内第一高手,你可是安心了?”
赵青面无表情。
曲长安才松了一口气,先是朝着赵青拱手一礼,然后面带苦涩地自嘲道:“韩相,曲某自知能力、德行都无法担当此等要职,之所以能侥幸得此高位,实乃陛下错爱之故,故而自上任以来,夙夜忧叹,唯恐有负圣恩。”
韩瑄淡然道:“曲都督,陛下用你自有陛下的道理,你也不必太过忧虑,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尽人事就好。”
曲长安愈发惶恐,不知这位当朝次辅到底是何用意。
其实按照常理而言,一位中军左都督本不必对内阁次辅如此卑躬屈膝,两人大可平等论交,只是因为韩瑄这个次辅不同于寻常次辅,圣眷正隆,权倾庙堂,而曲长安这个中军左都督却是根基浅薄,不说与当年的林寒、魏禁相比,就是比起他的前任也相去甚多,所以曲长安主动放低姿态也在情理之中。
韩瑄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只是温声道:“曲都督你且去处理军务,老朽自便就是。”
曲长安赶忙起身告退。
在他走后,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赵青忽然说道:“这次真会打起来?若是到了要调集大军入京的那一步,就算是有惊无险,这面子也丢大了。”
韩瑄缓缓道:“如今陛下已经顾不上讲究面子,都说承平承平,承继天下太平,陛下是真的要让这个天下求得太平啊。”
赵青摇头道:“如果是萧煜来说这话,我也许会信,但是萧玄来说这话,我不觉得他能做到,一个自小养在深宫中,没吃过苦头,没受过挫折,没经历过十年逐鹿的皇帝,他凭什么?就凭他是萧煜的儿子?”
许久沉默之后,韩瑄轻轻叹息,“事在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