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二十年的时候,公孙仲谋曾在巨鹿城的金玉苑中包下一个院子,其中花木扶疏,草木青青,闹中取静,让刚刚走出西北寒苦之地的徐北游大开眼界,不过当徐北游来到江都之后,方知巨鹿城的所谓行院不过是小打小闹,不如江南远矣。
此番重回巨鹿,徐北游想来想去,还是去了金玉苑,没想到当初公孙仲谋竟是将那座院子包下整整十年,如今远未到期,于是他就顺理成章地再次入住这里。
院子依旧,物是人非,徐北游坐在廊下的一张太师椅上怔然出神,剑匣安静立在身旁,秦穆绵背负着双手站在天井中,环顾四周,一如当年那栋临湖小筑。
过了一会儿,徐北游回过神来,竟是从剑匣中取出一本儒家十三经之首的《易》开始慢慢翻阅,儒家十三经,听着名头很大,实际上只要是儒生就曾读过,甚至有许多记忆惊人之辈还能背诵如流,正如道家的《道德经》,直指大道不假,可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凭借道德三千言就能证道飞升的。
秦穆绵斜瞥了一眼,起先不以为意,片刻后就有点好奇了,忍不住道:“你一个剑宗弟子,怎么想起读儒门典籍了?要读也该读一读道门的典籍,天下术法出道门可不是一句空话,再者说了,剑道本就是一家,其中颇多相通之处,对于你的修为大有裨益。”
徐北游从手中书本上抬起头来,说道:“剑道一家不假,我剑宗五大剑道中的仙道剑便是出自道门一脉,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剑宗也不局限于当初的道门一家,也曾博采众家之长,儒门曾言君子必佩剑,自重以养德,于是我剑宗祖师从中汲取菁华,从王霸之争中摘出王道剑和霸道剑,又有王霸极致处的圣道剑,再加上诡道剑,共同构筑出支撑剑宗的五大剑道。”
秦穆绵问道:“你现在是什么剑道?仙道剑?圣道剑?”
徐北游摇头道:“都不是,以我现在的境界而言,还支撑不起这两大剑道,如今算是半王半霸,我曾有幸体会上官师祖的境界感悟,五大剑道齐聚,举世无敌是霸道剑极致,睥睨世间则是王道剑极致,还有单纯以剑术杀伐第一的诡道剑极致,只是另外的圣道剑和仙道剑却无太多感悟,兴许当时也曾有过,事后却迅速忘却,就如南柯大梦,梦中刻骨铭心,醒时了然无痕。”
秦穆绵鄙夷道:“说白了不就是半桶水吗,你小子整天满脑子怎么上位做人上人,没有半分心怀天下的格局心胸,能练出仙道剑和圣道剑才是有鬼了。”
徐北游无奈道:“虽然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但还是请秦姨不要说得这么直白,我也是要面子的。”
秦穆绵嗤笑一声:“面子几斤几两啊?”
徐北游苦笑无言。
秦穆绵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心怀天下与做人上人并不冲突,你心怀天下必然是因为想要改变这个天下,想要改变这个天下,只做一个小人物是不行的,必然要身居高位,只有这样你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去改天换日,单人之力有时而穷,而众人之力却能胜天。”
徐北游若有所思。
秦穆绵拿起碧玉葫芦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儒门圣人有言,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意思是说君子为了道德仁义可以志在四方,而不把自己仅仅局限在故土之上,小人却只顾留恋乡土而不知推行道义;君子敬畏规矩,避免因为违背道理和规矩而身遭刑戮,小人却只考虑是否有利可图。南归,我希望你日后能做一个君子。”
徐北游轻声自语道:“君子,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君子不苛求,求必有义;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
说话间,徐北游伸出手指在身前行趣÷阁勾画。
剑气森然。
……
灵武郡王府,萧世略读完了萧摩诃让他读的那份卷宗,心头复杂难言,说不出是震惊还是什么。
他以前也隐约听说过江都徐公子的说法,只是一直没有当作一回事,毕竟江都与巨鹿城距离何止万里,那位徐公子在江都再如何只手遮天也与他无甚关系,可时至今日,他却猛然发觉,这位徐公子其实与自己大有关系。
从两家长辈之间的关系而言,算是世交,那么萧世略本应与徐北游各自承继父辈之间的交情,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他与这位徐公子站在了对立面上,若是徐北游不成器也就罢了,他也不在意这种所谓的世交,关键是如今的徐北游已成气候,绝不能等闲对待。
首先,这位徐公子不仅仅是公孙仲谋的弟子,还是当朝次辅韩阁老从小养大的养子,韩阁老无妻也无子,这位被他亲手养大的养子是他将来的送终之人,与亲子无异,与寻常权贵世家的义子不可同日而语,至于韩阁老的分量如何,更是不用多言。
其次,即使没有韩阁老,徐北游在江都的权势地位也很是不俗,先后败退慕容玄阴、太乙救苦天尊、张召奴之后,在三位江都老佛爷的支持下,再度与慕容玄阴和佛门结盟,驱逐江南道门杜海潺,又与谢苏卿、禹匡交好,在江都交织出一张让道门也忌惮三分的大网,其权势比起一些有名无实的藩王还要大上几分。
换而言之,除非萧世略现在就能继承灵武郡王的王位,否则还没有与徐北游平起平坐的资本。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轻声传话打断了他的思绪,说是王爷请世子殿下去他书房一趟。
萧世略满头雾水来到萧摩诃的书房,见礼过后,萧摩诃开门见山问道:“先前我让你想一想自己的宝到底押错没有,你可曾想明白了?”
萧世略略微斟酌思量,小心回答道:“是孩儿错了。”
萧摩诃指了指桌上一封刚刚拆开火漆的密信,“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这是刚从帝都送来的消息,你自己看吧。”
萧世略疑惑地上前拿起密信,然后脸色变得极为震惊,稳了稳心神之后,这才轻声问道:“此事是真的!?”
萧摩诃平淡道:“此事是从宗人府那边传来的,应该八九不离十。司礼监掌印张百岁已经亲自传旨,谕令宗人府、司礼监、礼部合议公主出嫁事宜,江南制造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着手准备公主、帝婿之吉服衣冠及陪嫁等物,同时钦天监测算吉日吉时以备陛下选用。”
萧世略脸色晦暗,不知所言。
萧摩诃挥了挥手,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自己思量。”
萧世略小心退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