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雪色跃下马背,缓步走进梅林。行约十数丈,见岩石上一座八角赏梅亭,他登亭随意地向四周看了看,漫声笑道:“枫某来了,阁下还不现身么?”
梅林之中寂然无声。
枫雪色笑了一笑,道:“阁下既然不肯现身,那么,枫某得罪了!”
长剑连鞘斜斜地挑起,指向三丈外一株古梅。
这样看似漫不经心地一指,林中梅树忽然无风自动,枝叶发出簌簌的声音。
风摇叶动中,突然有黑影破空而出,来势疾如电,却无光无影;迅似雷,却无声无息,只是带着无比凌厉的杀气,誓要一击必中。
天地间凭空出现一道旋转的黑网。
枫雪色反手拔剑,旋起一天夺目的雪色,冷冷的、深沉的,闯入那恨意与杀机构成的黑色幕网中。
寒气满天。
“喀啦”一声,那株百年老梅崎岖的树干,竟然从中间破开,向两边倒了下去。
梅树的后面,露出一个瘦削的男子,阴气沉沉的面容,一身暗褐的布衣,仿佛血干涸之后的颜色。而在他的右肋之下,正有殷红的鲜血渗出。
那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泥土上,如红梅绽瓣,美却悚目。
枫雪色淡淡地道:“可惜了一株好梅!”
那男子没有去管肋下的伤,只是瞪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声音沙哑,带着嘶嘶的喉音。
“因为杀气。”
枫雪色垂目看看自己剑,剑刃上染了一线血痕,他有些惋惜地道:“阳春三月,梅虽已无花,但不改铁骨冰心,依然清雅涤人,可惜你身上的杀气太浓,连这千亩冰枝都遮盖不住!”
那男子紧紧握了一下手中的兵器,却因牵动肌肉,引发一阵剧烈的呛咳,肋下的血迹迅速洇开,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按住。
枫雪色看了看那支兵器,问道:“见血楼右护使,卍鬼千莲贺遒?”
那男子点头承认。
“好功夫!”枫雪色衷心地称赞。
贺遒苦笑道:“还是杀不了你!”
“但杀歧阳周泰周老爷子父子四口,却是绰绰有余!”提到这个名字,枫雪色神情冷了下来。
贺遒冷笑:“杀了又怎样?”
枫雪色慢慢地道:“在周老爷子灵前,我答应过他的稚孙,替他一家报仇。”
他看看贺遒,神色肃穆:“周老爷子与我平辈论交,周家三位公子,有两位专心科举、不谙武功,这父子四人,素来宅心仁厚,修桥补路,施粥救贫,实不当死!”
贺遒闭紧嘴巴,良久始道:“我管不了那么多!”
枫雪色一叹,道:“那么,你可以去了!”语音一顿,再道,“你可有话要枫某带给见血楼或者他人?”语下之意,请贺遒交待遗言。
贺遒凉凉一笑:“好,麻烦你帮我传话给见血楼,就说贺某……”忽然声音转低,剧烈咳了起来。
枫雪色眉尖微蹙,走前两步,问道:“什么话?”
他的那一剑,自贺遒的右肋下迅速刺入,刺穿了贺遒的肺叶,由于剑刃薄而锋利,撤剑的动作又快,伤口非常小,因此贺遒表面出血不多,却是因为大量的血都流进了内腔!
贺遒也知自己的伤势已是活不成了,他抬起头,嘴角鼻下全是血沫,惨淡地一笑,往前踉跄了两步,道:“告诉我们楼主,就说……你、去、死、吧!”
随着一声霹雳,掌中飞镰忽然炸开,满天黑雾中爆出无数亮晶晶的铁莲子,从不同的角度,向枫雪色兜了过去。
枫雪色冲天而起,长剑挽起一朵银色的花,那花朵仿佛有着奇异的磁力,数百枚铁莲子如蜂投巢,被一股强大绵密的力量牵引着,纷纷投入到银花中去,然后便是“噗噗”不绝的落地之声。
枫雪色翩然飘落。
贺遒呆呆地看着他,身体晃了两晃,一头栽倒在地上,大量的血从他的口鼻喷了出来。
枫雪色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地道:“我从来也没有忘记,卍鬼千莲,是莲,不是镰!”
望着贺遒的尸体,他的眼神流露出一抹怜悯之色,其实每次杀人之后,都是这样的心情。尽管死在自己剑下的人,都有一千一万个该死的理由,但他仍然觉得忧伤……
忽然之间,很想看到朱灰灰,看到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到那张粉扑扑的脸,很想拿剑吓唬吓唬她,然后听她一脸谄媚地叫大侠……那应该是一种很轻松的心情……
“这个小坏蛋,已经去了很久,应该回来了吧……”
一不小心说顺嘴,把心里话都骂出来了,朱灰灰怕被大爷砍,“嗖”地跑远了。
初时还以为那个炊烟袅袅的地方并不远,可是走了一炷香的时候仍然没有走到,跳上高处一看,才发现那地方竟然在另一座山坡上面。
朱灰灰气得直骂人——被骂的当然是那个装蒜的白衣大爷!要不是他,自己现在说不定在哪个地方,正领着花花逛大街寻摸好吃的呢!
阳光如此明媚,这个时候,就应该吃饱喝足了,然后找个地方,晒着太阳睡大觉……
唉!骂归骂,骂完了,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去!她可不敢偷懒。恨只恨这个破山,连个活人都看不见,倒累坏了她的两条腿。
朱灰灰满腹牢骚,在梅林间穿行,又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见到前方出现一座宅院。
那院子很大,粉墙红瓦,门前院落都是梅树。黑漆的大门关着,门楣上悬着一个黑底的牌匾,上面写了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朱灰灰歪着头看了半天,发现那三个字笔画扭来拐去,和之前拿到的那个悲空谷药瓶的字体很像,但念什么却不认识,也就不再理会。发现旁边的角门虚掩着,她也没客气,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
门后是青砖地,没走几步,是一堵照壁,这上面也写了一个字,本来看着挺面熟,像个佛字,可是张牙舞爪的笔画又跟她见的不同,所以也不敢确认。
照壁后面是三个房间,中间的房里供奉着佛像。看到佛像,朱灰灰恍然大悟:这里原来是个庙!她绕过佛像后面的门,又进了一重院子,院内又有三间房子,门都关着。
奇怪,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大家都在用午膳么?
想到吃,朱灰灰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肚子,觉得也有点饿了。
“喂!有人在吗?”
院落里寂静如死,没有人应答。
“没人吗?没人我要进去啦!”登堂入室之前,照例要打声招呼——这次不是来“顺”东西的,如果被人当贼打有点冤。
迈步上了台阶,伸手去推正殿的大门,“吱呀”一声,厚厚的门被推开了,朱灰灰探头进去。
这也是一座佛堂,朱灰灰连供奉的是哪位佛祖都没有看清楚,目光就被一个人吸引过去了。
她只看到那个人的背影,浅杏色的袍子,腰间杏色的宝带,将他的身形勾勒得修长而挺拔,一头黑发用金冠束起,看上去贵气逼人。
那个人站在供桌前,背对着门,正在将三炷清香插入香炉,然后合掌参拜,举止宛如春水般温柔优雅。
“喂,跟你打听个路啊!”朱灰灰生平只服武力,从来都不知道“礼貌”二字是什么意思。
那人根本连头都没回,只是合掌默祷。
“喂,问你话呢!”朱灰灰道。
那人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俊雅到极点的脸,面如冠玉,白皙温润,唇似朱漆,微微地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眼如桃花,一双黑眸淡如烟雨,眼神有点迷离,顾盼间弥漫着濛濛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