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特别地顺,真是个好兆头。这不就是老天在帮我吗?他早已把恶梦和痛苦抛到九宵云外。真是记吃不记打。标准的“好了伤疤忘了痛”。恶梦做多了就失去了该有的恐怖效应。运气太好了。有向导,有吃有住。这样的好运气对于一个探路者来说无疑是抽到了上上签。这让柒峰更加雄心勃勃,信心满满。
六月五日凌晨,柒峰和李忠渡过寨前的北盘江,径直爬上峡谷南山。身后涛涛的江水慢慢地消失在晨雾中。天微微亮,他们到了峡壁顶。再回头看峡谷中的大河沟彝塞,已淹没在云雾中,只能隐约看见些许的影子。脚下不知何时涌起层层叠叠的白云。峡谷北岸的大山此时轻飘飘地悬浮在云团上。乳灰色的雾气漫天飘来在身边流动。柒峰真想抬起双手象乌儿一样飞翔。头脑中有一种近乎胘晕的感觉。柒峰被这洁净的云雾围绕,灵魂也被这种洁净所洁净。他感到自已好象奔跑在上帝脚下的纯净仙界。他渴望得到恩赐以洗尽自已的罪孽。
“苍天啊,我何尝不知道自已行走在罪恶的路上!”柒峰对自己说:“放手吧,红尘的是是非非;放下吧,世上的一切牵挂。世上的功名利绿其实早已与自己无关。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为忙绿而忙绿。为追逐而追逐。他同情自己,同情与自己一样卑微的人们。愿所有卑微的人安心生活在自己卑微的世界,不要妄想跳出井去看看不属于自己的蓝天。柒峰还想:"苍天啊,让我早离苦海,早离罪恶吧。"是的,柒峰的人生就是一个怪圈。他的可悲正在于他知道自己的罪孽而他仍然在作孽。他明白是非,懂得善恶而他还在不停地作恶。
“柒哥,走啰。”
李忠把柒峰从思绪中唤回。让他意识到吉凶难测的前途还要继续。柒峰拍拍脑门走进迷雾中……
上午十点。阳光急匆匆从厚厚的云层里钻出来,将满世界的雾气驱散,把云朵一片片撕碎抛到了天边。瞬间,烈日显露了它的威力。还没到正午,就把柒峰烤得头晕目昡,汗流夹背。
“从前边那林子边上翻过这座山就有人家了。”李忠安慰地对柒峰说:
挡在面前的这座大山高耸入云,古木参天。走进树林,烈日立马失去了它的威严。一股凉气直扑身心。柒峰身上每个毛孔都迅速张开吸纳着清凉。这一下他舒服多了。
走着走着,脚下所踏之地越来越不象路。残枝落叶铺满每一个角落越来越厚。一脚下去就如同踩着在松软的海绵上,还“嗞嗞”发出冒水的声音。
已经没有路了。李忠依然是胸有成竹的样子自信地引领着。柒峰忍不住问:“没有路了。方向对吗?”
李忠有把握地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说:“放心麻,哥哥。你看那棵树上有刀坎的印子。那个印印是我留的。好多年前的事啰。不过还是看得清楚的。”
树干上确实有一道刀坎的痕迹。虽然布满苔藓,不十分留意的话很难发现,但确实真实存在。这让柒峰更加安心地跟着他的向导往森林深处走。柒峰暗暗佩服。如果不是长期在森林中穿梭的山民很难找到这条“路”。现在就盼着早一点穿过森林,翻越这座山到达李忠所预定的休息地点。两个小时之后李忠放慢了脚步认真地在每一棵大树上寻找标记。柒峰的心悬了起来。
“兄弟,怎么了?”
李忠听到柒峰这一问,非但没有回答,反而屁股坐在一棵倒地的固干树上。沉着脸想了好长时间。小声说:“迷路了……”
“完了。”柒峰心凉了。
九
森林里迷路的严重性谁都知道。柒峰有点后悔。都怪自己在进入森林前没有听李忠的话。如果按李忠说的沿着树林边的小路多走两三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休息地,也不会发生迷路的事了。自已为了图阴凉快活要穿林而过。现在着急了。现在没路了。怎么办呢?柒峰还不知道此次迷路的后果严重到什么程度。但愿林子不太大。他哪里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云贵交界的乌蒙山原始森林腹地。
李忠在这片森林里打猎那已经是十多二十年以前的事了。他那些年所作的标记早已被那疯狂生长的青苔,藤蔓和其他新生植物遮盖;有些做有标记的大树已枯死,倒下,化为尘土。现代交通如此发达,步行长途翻山越岭的苦行者几乎绝种了。就算时不时有那么几个出没在大山里的,那也就是吃饱了闲得无事的“驴友”们。
迷路了,柒峰真想给自己一纪耳光。真他妈该死。前些天经过每一个地方都会有意识记住一些标志性的东西以作路标。这几天太顺利了,就放松了。对向导的依赖让自已麻痹了。
手机没有信号,没法使用Gps。就利用指南针往回走吧。为了缓解紧张情绪柒峰还怂恿李忠唱山哥。
让我唱歌我唱歌,
歌声送哥过大河,
河水翻天我不怕,
妹在河岸等哥哥。
……
李忠嘶哑苍凉的歌声刺透遮天蔽日的森林惊飞鸟儿无数。
強烈的阳光不甘心被森林阻挡,顽固地穿过树冠的枝枝叶叶间把光影洒在潮湿的林地上。具有钢针般杀伤力极強的光线化成温柔的手抚摸着柒峰。迷路并没有太大地影响柒峰的心情。他想:迷路怕什么呢?迷途知返一切还来得及。往回走了两个多小时后柒峰终于知道还有一个成语叫“迷途难返"。
时针偷偷指向下午五点,天就要黑了。现在不管怎么走都已来不及。关键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森林的什么位置。不知道往哪里走。劣质的指南针象瞎子一样也找不到方向。这时柒峰才发现旅游地图和军用地图是有区别的。走头无路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沮丧。深深的无助感再次让柒峰回味起过去的无助。
柒峰永远记得进看守所的第一天。
天还没有亮,风门外传来开锁的钥匙声。所有的犯人都象炸尸一样从床板上跳起。疯狂地卷垒起破烂的被褥,把被褥整齐地堆码在铺板的一角,上面盖上一块布起到遮羞布的作用。有一个象牢头的人用悄悄话的音量指挥着。整理完毕,犯人们乖乖地回到床板上整齐地坐成三排,并且全部以统一的姿势和角度低下头。完成这一切活动都是哪么顺理成章,有条不紊。并且能做到无声无息。
“出!”
犯人们听到轻柔的口令都低着头悄无声息地踮起脚尖向风门外逐一飘去。柒峰走到风门边才发现床板上还有牢头正甜睡在厚厚的被窝里。难怪不准发出声响。
来到风门外,寒气顿时包围了柒峥。雨没有下了,寒冷却越来越重。透过寒气柒峰看到风门外这个与监室大小差不多的风坝。这就是牢房里的犯人们唯一可见天日的地方。一道坚实的牢门,高高的墙体,焊结密密实实的天网把世界挡在犯人们的生命之外。
柒峰怎么也想不起昨天晩上是怎样进到牢房里的。也不容他多想。所有犯人都已自动立成一串开始依次洗潄。他们往脸上洒几滴刺骨的冰水,然后从前面一个人手里接过一块恶臭的破布擦擦脸,恭恭敬敬说“谢”。最后就会获得管亊一声回应:“滚!”
当然,柒峰没有参加洗漱的资格。
洗漱完的犯人会自动在风坝西南角蹲成三排。十多个人没有丝声响,他们似乎连呼吸都没有。让人觉得这堆东西根本就不是人类。这令柒峰汗毛倒竖。一股阴气从他僵硬的脚底瞬间传遍全身,在即将渗出毛孔的一刹那与空气中的寒气融合凝结成冰。
柒峰被拉到风坝西北角的厕所边。管事郭刚用他不可一世的声调命令:“新鬼,把衣服脱了!快!三秒钟!杂种,快点,一把抓!!!”
柒峰顺从地脱光衣裤立在这冬日的寒风里。**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从警察局到看守所,一次次的毒打,一遭遭的折磨,柒峰恐惧着,忍受着,痛苦着。现在他终于在寒冷的重压下明白了,从此以后自己已经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靠墙!蹲下!闭眼!张嘴!”
郭刚一连串吼叫之后端起一盆混杂着冰渣的水娴孰地向柒峰用力泼去。冰水冲击在柒峰脸上。冷水以巨大的冲击力灌入口中。他一下子换不过气差点憋晕过去。强烈的刺激令柒峰不由自主地发出类似猪被杀时特有的嚎叫:
“喔——喔——”
“哟,x他妈的×,还是个叫驹?!哈哈哈哈……”郭刚发出不满和淫笑:
为了以示惩戒。第二盆,第三盆,一盆接着一盆的冰水朝柒峰撞去。水挤进眼里,冲进嘴里,灌进胃里,呛进肺里。柒峰的脑子里白茫茫一片全是水花。他头昏脑涨,咳嗽不止。他精神崩溃了。这刺激引发了他身体固有的应激反应。寒颤生热机制并没有能缓解来自外界超极限的刺激。他心律骤然加快,血压上升,身体颤抖。他的毛细血管激剧收缩,以此来消除皮肤的肿胀。他神经开始挣扎,他痉挛,抽搐,上下牙以极快的频率相互敲打而发出"咔咔"的声音。虽然柒峰由于恐惧而尽力克制,但嘴里还是发出“喔喔——喔——”的呻呤。
“哈哈哈哈哈哈……”柒峰的反应让郭刚兴奋。他太有成就感。
“新鬼。”郭刚换了副近乎于亲热的岉:“这里是牢房,我们这些人被关的时间长了,免疫力差得脑火,你从社会上来,你的身上带得有病毒,所以一定要洗干净,不然会传染我们这些人的。都是受苦的人,你也应该为大家着想嘛。你说是不是嘞。”郭刚拉长着嗓子慢条斯理故作高深他说。要命的寒冷早已让柒峰麻木,他哪还听得进郭刚的台词。
“喔——喔——”柒峰不停地颤抖,不停呻呤:
郭刚高高地爬在台子上蹲着,用口缸一丝一滴地往柒峰身上浇冰水。一点点,一滴滴,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一边浇一边念叨:“你身上有伤,我给你轻轻地淋,慢慢洗。你看这些人也太狠了,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郭刚享受地浇着,脸上露出令人恶心的阴笑。蹲在旁边的花子们也高兴地欣赏着郭刚的表演。
“喔——喔——”
水珠从柒峰破烂的头皮上滚下,每一棵水珠化成冰球。象硫酸在柒峰的肌肤表面灼烧。水珠滑过之处,皮肤便会极怨恶地抽动。寒气随水珠一丝一缕地渗入毛孔,潜入体内。冻彊每一个细胞;撕裂每一寸肌肉。柒峰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恐惧。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活着,不知道自己是俱空壳还是空壳外飘忽的冷魂。那个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东西是自己吗?不知道!只有一点是明确的。不论是那堆皮肉还是寄生在那堆没肉里的什么东西,它们都只知道刻骨的寒冷。柒峰的皮肉,骨血,精神,思维,思想都在此时此刻全部冻裂,冻死。
十
从郭刚手里接过撕掉半片领子的破棉衣一头钻进。棉衣的左袖只是一块烂棉布,它无力地搭在柒峰的左肩上。一棵纽扣孤独地吊在前襟,坚强地履行着它的义务。裤子更让柒峰为难,或者应该是柒峰让那条裤子为难。它只有裤腰还算完整,召示着它曾经是条裤子。两条裤腿撕成两片破烂肮脏的布,象两面久经战火硝烟的旗帜,破烂而满是尘土。开放的裤裆用一根布条捆扎着。柒峰低头看看,下面那不争气的东西象个死耗子一样在寒风中发抖。
郭刚清清嗓子,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傲慢姿态。他虽然不可能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资本。但是他的无知和过于狭窄的心,以及固有的短见依然让他自我感觉良好。他故作高深,端起架子对新鬼训话,把握每一次宝贵的时机。说活时总是神气话现,中气十足,眉飞色舞,涶沫横飞。尽情展现他的语言天赋。他厚厚的嘴皮上下翻动,两个嘴角冒着白沫子。外露的两排黄黑色的大马牙七长八短,大小不一。刚进牢房的时候门牙被打断了两棵。因此他对牢头方永江怀有万分恐惧。他口中一边发出喊叫一边“呼哧呼哧”地喷着涶沫星子和臭气,让人看到后不禁联想到粪坑。坑凹不平有点向左歪斜的脸上长了不少麻子点。脸上每条肌肉都在不停地抽搐扭动,让人觉得他好痛苦。
郭刚是个审案的高手,据说比警察局还专业。牢头们变态的自私和好奇心促使他们不计后果,不择手段地对新鬼进行“审讯”。他们就是想通过对每一个新鬼的压榨获得大案、要案,人命案的讯息报告给政府。以望得到立功减刑的机会。
柒峰看见眼前这个变态的东西“哇哇”大叫却毫无反应。几无几夜的催残,羞辱,毒打和折磨让这个曾经的兵汉子丧失了斗志,失去了愤怒的能量。警察,犯人,寒冷三个方面天衣无缝的配合从柒峰的身体和精神中挖掘出人性中最卑溅,最丑陋的奴性。现在这种人类初始便已存在并遗传至令的恶劣习性正在柒峰伤痕累累的僵硬躯壳中放大,圹散。到现在这个地步柒峰没已有选择。他只能被动地表现出动物本能的求生欲。就象蚯蚓被放到晒热的水泥地面一样无助地蠕动。牢头们有效利用了自然法则。靠最恶劣的暴力专制和对食物的控制及透惑将生活在最底层的花子犯人们驯服。这与人类驯化狗的方式相同。
天色渐渐亮了,太阳吝啬地给这个可怜的地方投下几缕冷冷的阳光,将它的温暖深深地藏进厚厚的云层。它不忍心看见它恩照下还存在这么阴暗的角落。完背过了它的脸,牢房里的人只醒配看见阳光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