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开口,两名护院架起他和一直畏缩在一旁的女人扔出府门。
月隐云中,几声犬吠清晰入耳,狼狈的身影久久立在团蒲旁,望着先辈的牌位,身影慢慢弯曲,规律的叩头声在夜空中回荡,绵延不绝……
“诶,你们听说了没,齐家那个入赘的姑爷被赶出来了!”
“听说了,听说了,我就说他那狗仗人势的东西迟早要被齐家踹了,整日借着齐家的名头在外耀武扬威的,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别说张研那张脸还挺适合进南竹院,恩客少不了,到时候咱也去照顾照顾他的生意嘿嘿。”
“哈哈哈,还真是那么回事,要我说他当初能进齐家怕也是靠这张脸吧。”
张研阴沉着脸坐在角落里,什么东西,之前还一口一个张公子叫的不亦乐乎,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狗眼看人低。
脸?齐盛文对才学的要求远胜外表,没有过人的才华,所谓的大善人会管他一个无名小卒。
齐家,齐家……牙关咬紧,张研砸了手里的杯盏。
张研从香宝阁偏门进去,直奔密道,走了有一刻钟,才到达一片掩映的竹林,带着黑色面纱的女人正醉心抚琴,一弦一音皆牵人神魂。
张研近乎痴迷的目光在女人玲珑的曲线上游走,恍若失了神智。
“家里那个,可是惹急眼了?”女人素手轻扬,四周的竹林开始移位,转瞬便换了个模样:“下回可得小心些,被跟踪也不知道,大意。”
张研心跳漏了一拍,是吓得,也是喜的,吓的是竟被人尾随,喜的是女人言词间的关怀。
“是我大意了,你莫要生气。”张研语气间柔情满溢,算得上俊逸的脸,仿佛又有了当年才化贯京都的样子。
“怎么被赶出来了?”女人抿口清茶,复又拨弄起琴弦,虽不成曲,却令人心神荡漾。
张研脸色微冷,而后无所谓地勾起一抹冷笑:“想是发现了什么,她一向信佛好善,哪忍得了。”
“你呀,人命岂能儿戏。”
张研更加靠近女人,女人双手攀上张研的后颈,樱唇印在张研侧脸,一路向下,直达脖梗:“前些日子本来就不太平,死了那么多人,你不加收敛,小心惹火上身。”
张研缓了缓气息:“臭叫花子有什么好担心的,快了,等齐家完了,我们就在一起,快了……”身音逐渐消失,张研不知不觉昏睡过去。女人静静的看着这张脸,神色莫测。
“大人,齐家夫人求见。”小童仆打了一盆热水停在严七床榻边。大人今日一反常态到现在都没起床,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严七揉揉胀痛的脑袋,事实上夜访归来,他连半个时辰都没睡到。
“下去吧,稍后就来。”严七随意批了件袍子,还未束起长发,有几缕垂在耳际,更为大胆的直接贴上那红得妖冶的薄唇,有些凌乱的性感,偏偏那双眼睛清得发亮,配上刚醒的迷蒙,相得益彰,果真是风华绝代。
热巾敷在脸上,去掉满脸疲乏,又是独有的矜贵清冷。
半刻,严七人到了大厅,很远便听见赵眄灼与齐绣芸谈话的声音,齐绣芸虽在回应赵眄灼无穷无尽的问题,却明显心不在焉。
路被人拦去,初尘朝严七点点头:“公子,这位姑娘从后院翻墙进来正巧被我撞见,交于公子处理。”
严七无奈得看着故作惊慌的听枫,这丫头又干什么。
听枫缩了缩脖子:“我不就饿了,来弄点儿东西吃,小气!”
严七摆摆手:“无事,初尘你准备些糕点带她去院里等我。
“是。”
初尘督促着听枫以免她开溜,见她第一眼就觉得这人鬼得很。
事实上听枫本来就有正事找严七,翻墙只是图个方便,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去厨房填饱肚子才是王道。
哪知道会碰上这个不算熟人的熟人,奈何人家不认识她。
抱怨着初尘冷酷无情,听枫瞥见了那边叽叽喳喳的赵眄灼,欸!那不是在树下睡觉的小傻子吗,有的玩了,哈哈。
知道严七和齐夫人有正事要谈,赵眄灼识趣的避开向后院进发
“夫人有事可直言。”严七呷了一口清茶,想起昨日齐绣芸狼狈的样子,现在找不出一丝不妥。
人前风光,人后自哀,这就是人们趋之若鹜的脸面吗?
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加认可赵逸之没脸没皮的活法。
齐绣芸理了理襟领,直挺挺的跪下去,膝盖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发出一声闷响,裙上渗出血迹,若隐若现的红,挺直的腰背不易察觉的在颤抖,想是昨夜跪得太久,身心俱疲,伤口又裂开了。
“求国师大人为膝下独子行占测之术!”
“天机不可窥,占测之术必定得付出代价,况且人这一生所言所行,自己最为清楚,结果如何心里自有一番计较,占测仅是为了求个心安罢了。”严七直白地告诉齐绣芸事实。
齐绣芸突然笑了起来,转而摇摇头:“到头来我这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还没大人通透,实在有愧。”
严七能看出来齐绣芸眼中的羞愧和赞赏,常人眼中他如今不过弱冠的年纪,正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之时。
严七身为妖界之主,早已习惯了他人的跪拜,连在朝堂之上也是被允许免行跪拜之礼,他并不觉得齐绣芸跪他有何不妥。
只是血迹愈发显眼,加之昨夜这腿怕是要落下病根。
严七示意一旁的小厮将人扶起来,齐绣芸并未起身,反而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嘴里高声喊着:“罪人齐绣芸利欲熏心,杀害百余无辜民众,特向国师大人请罪!”
赵逸之本来轻快的步伐在正厅门口听见齐绣芸的喊话面色凝重起来,忙屏退四周的人,独自走到严七身旁站定。
从赵逸之送来线索,两人又一同夜访齐府开始,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严七不仅多了一个合作伙伴,还能借此让一直猜测他与太子赵郢寒关系暧昧的人闭嘴,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赵逸之强硬地将齐绣芸扶起来:“齐夫人,案子还未查实,你这是何必。”
今日赵逸之来找严七的目的就是要告诉他新的线索,前日与那死掉的小偷一并发现的瓷碗无意间被摔碎,让赵逸之府中对毒颇有研究的门客发现其中有用毒痕迹。
齐家会在固定的时间进购一批新碗供施粥使用,瞧这碗该是才制出不久,只要查出谁进购的这批碗案子即可真相大白。
齐绣芸自齐盛文夫妇亡故后便足不出户,蓄意杀人的可能性太小,她如此着急着认罪反而让人怀疑。
齐家所有人赵逸之都有派人跟着,以防漏掉重要线索。
跟着张研的人刚开始见他去香宝阁还吐槽此人死性不改,都被扫地出门了,还眷念女色。
哪只跟着跟着,张研走的道根本不是大家所熟知的,待他紧追上去,眼前却出现一片竹林。
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竹林里寻找张研的踪迹,别说人没跟上,他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
天擦黑,白日的竹林消失,变成一堵堵土墙,他就站在土墙中心,只要稍稍往前便是出口。
侍卫从未见过此等怪事,忙不迭赶回府里,走时仿佛有看到一抹红色影子窜了出去。
城中怎么会有狐狸?这些动物胆子愈发大了。
赵逸之将所知道的线索当着严七和齐绣芸的面一一道来。
严七目光在齐绣芸身上游移,显然齐绣芸并不适合撒谎,她眼底的慌乱十分明显,哪怕是刻意避开严七的视线。
“齐夫人请回吧。”严七抿了抿凉透的茶水,忽视赵逸之挤眉弄眼的暗示。
赵逸之十分满意严七的反应,事实上他还查到点其他东西,本来可信度不高,但今日齐绣芸的反应让人不得不多想。
齐绣芸最终还是打道回府了,整个人失魂落魄,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
“你还知道什么?”
“本殿下辛辛苦苦助你查案,连口水都不让人喝吗?”赵逸之自己手边就是茶盏,严七睨了他一眼,这人是断了手怎的。
赵逸之笑眯眯的望着严七,见他搁下茶杯不动,才上手将严七茶杯里的茶匀了一些到自己茶杯中,一口饮尽:“小七府上的茶水果真不一样,入口甘甜,回味无穷啊。
严七懒得搭理这人,分明是最普通的茶,就算赵逸之在宫中地位尴尬,精品茶叶总不会克扣他,言行举止如斯看来,风流轻佻传闻不假。
“你瞧瞧。“赵逸之将重新补好的碗递给严七。
严七翻来覆去没看出有何不妥,直到摸到底座光滑一片才道:“不是陆家的。”
赵逸之点点头,装模做样的扇了两下扇子:“不错,不得不说做碗的人技艺了的,仿制得与陆家相差无几,可惜陆家碗底内侧边的标识被忽略了。”
陆家在京都名声极大,专做玉,瓷方面的生意,大到千金难求的玉雕,小至家用碗碟,算得上垄断。
陆家的精品都有独特标识,十分显眼,很少有人发现其实那些不起眼的制品也是有标识的,只是未放在明处。
严七也是偶然去陆庄拜访听陆家家主提了一嘴。严七很欣赏陆家家主爽朗的个性,两人算得上酒友。
赵逸之是直接找上陆家家主的,毕竟齐家都是在此长期购货,动手脚的不是齐家就是陆家,哪知却得了这么个意外消息。
严七明白赵逸之的意思:“京都之中仿造技艺能以假乱真的就那么几个,我立马差人去查,多谢。”
“你我之间,怎得如此见外。”赵逸之语气神色间尽是玩味。
严七皱皱眉,这人的嘴脸的确是骗小姑娘的一大利器。
后院的‘战斗’已经打到了正厅,严七和赵逸之看着眼前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
赵眄灼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严七,三哥……”
“严七他抢我吃的!”听枫一脸严肃,抢先对敌方发起指责。
赵眄灼被她倒打一耙的行为惊得目瞪口呆:“你、你这人……”他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
国师府后厨中长期备有糕点等零嘴,赵眄灼隔三岔五就往他这里跑。
他这个年纪好动又容易饿,这些零嘴的确是严七命人给他准备的,可遇上听枫这贪吃鬼,那怕你有十张嘴也说不过她。
听枫朝赵眄灼又是吐舌头又是做鬼脸,神气得很。
赵逸之冲侍卫阿忠招手:“不用争了,这里还有很多。”
阿忠将三大盒糕点摆上桌都是今日香宝阁的新品。
赵眄灼奔向桌子,拿上一个就往嘴里塞,含含糊糊的说着:“还是三哥好,谢谢三哥。”
赵逸之使劲儿揪了揪他鼓起的脸:“急什么,饿死鬼投胎啊。”
其实糕点是给严七准备的,他几次撞见国师府的人去香宝阁,一直以为严七喜好甜食。
事实上却是听枫爱吃香宝阁的糕点,严七派人去结账而已。
今日天气不好,大片乌云在翻滚,向四处侵袭蔓延,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啊,案子总算是破了。”来者正是之前在城西辅助调查此案的张大人。
“张大人何意?“严七收起占卜法器,对张大人的话表示不解。
“哈哈,齐家已在刑部认罪伏法,判了个满门抄斩,没想到表面上的大善人,背地里竟如此恶毒,果真是最毒妇人心啊,张研运气不错,被赶出齐家也算因祸得福。”
严七脸色一变,起身直往刑部赶,这案子他接了就不需要刑部插手。
一路上没什么人,这种天气暴雨将至,偶尔三两人也是行色匆匆。
半路,严七被赵逸之拦下:“先去齐府,救人要紧!”
两人转道去了齐府。齐府大门口已经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带头的是太子赵郢寒和刑部侍郎朱大人。
赵郢寒见严七与赵逸之在一起,心里百般厌恶,之前听手下说两人近日走得近,他还道严七那种性子不会跟谁熟络得起来,赵逸之这个贱种也配。
“阿七,你怎么来了,本来还想将这件事了结再告诉你,免得你烦扰。”赵郢寒对待严七一副体贴的样子,看向赵逸之的眼神却难掩阴翳。
赵逸之毫不在意赵郢寒都懒得掩饰的恶意,只是云淡风轻地笑,这世上因为各种原因厌恶你的人多了去了,若是都计较上,岂不是庸人自扰?
严七一向公私分明:“我的案子就不烦太子殿下费心了,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齐府的人都被压在府门前一字排开,每个人脖间架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那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下人们只能无谓地哭号,身躯颤抖,害怕却又不敢胡乱挣扎。
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就丢了命,万一有什么转机呢,多活一刻是一刻。
齐绣芸在一干人中最为显眼,她穿了一身鲜红的金绣嫁衣,脸上妆容精致,朱唇微扬,完全无视近在咫尺的利刀,只一心一意逗弄怀中不足一岁的婴孩。
孩子啊啊地叫,小嘴追逐着娘亲的手指,察觉不到四周沉重的气氛。
齐绣芸像是刻意等着严七,见他到了便抬起头敛去眉眼间的温情:“大人,罪人张氏如今判个满门抄斩是罪有应得,这孩子不是我齐家人不用和我一起遭罪,还请大人念他年幼收养一段时日,待他知事,大人可随意安排。”
娃娃亲昵地蹭蹭娘亲,并不知晓娘亲在为他的以后忧心铺路。
严七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不明白齐绣芸,将张研赶出去的是她,自称张氏的人也是她,这到底是爱还是恨?
严七没去接孩子,转头看向赵郢寒,他没有阻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