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绪如千马万踏而过时,怀中的人却陡然一沉。
他猝然心惊,低头看去,宁小葵不知何时晕睡了过去。他在心底里轻轻舒了一口气,于是一个眩晕袭来,他踉跄地坐倒在地。
靠着一棵大树,他用力拔出那枚簪子,鲜血毫无阻挡汩汩而流,他忽然莫名感到一阵畅快,看着那张污秽里依然清秀无害的脸,他缓缓地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月离华,不要死,我们的恩怨还没了……”
双眸开始迷离,神智开始涣散,朦朦胧胧间似有一队人马而来,有人焦急地抱住他,“小侯爷……”
他勉力给他一个笑,“带我们回去……”言毕,头沉下,进入了一个混沌世界。
伤口的剧烈疼痛再次唤醒他时,他听见张风雷欣喜的声音,“好了,总算醒过来了,没事了……”
他缓缓地睁开眼,看见了姬丞相焦灼的眼,“父亲……”他低低叫了一声。
“是她伤的你?”姬丞相阴鸷中隐含着一股怒意。
“她怎么样了?”小侯爷答非所问。
“我问你是不是那个丫头伤的你!”姬丞相怒道。
“她怎么样了?”小侯爷依然低低问道,语声轻弱而透着疲倦,但分外的执着。
姬丞相咬牙道:“你就不问问你自己怎么样了,簪子再偏一分就刺中心脏了,这丫头真的狠。”
“拜见相爷侯爷!”床下有大夫模样的人抱拳进来。
“这是宫内皇上派来看为父伤情的王太医,方才就是他给那丫头看得伤,具体情况你问他吧。”姬丞相沈着脸站起了身来。
“回小侯爷。”王太医上前再度抱拳,“那姑娘脚骨折了,脊椎也出了问题,伤到了肺腑,现在还在昏迷。”
“救她,父亲……”小侯爷抽搐一下,突然用力看向姬丞相,悲切乞求。
“放心,她现在可是个宝,我自然会救她。”
小侯爷咬了咬唇,吞吞吐吐,似想问又难以启口,“太医,她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你说什么孩子?”王太医一怔不解地道。
“她怀有身孕,太医你难道……”小爷挣扎地坐起。
王太医愕然,“小侯爷你是不是弄错了,那姑娘明明是处子之身,何来孩子?”
不啻一个惊雷,小侯爷一下跳下床,一把攫住王太医,全身都在疯狂的颤怵,伤口瞬间震动再次鲜血暴流,但他却丝毫没有半点感觉,眸子里尽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此话当真?”
“老夫愿以性命担保。”有些人不相信他的医术,这让王太医有些窝火,不禁脖子梗梗地押上性命。
似重拳狠狠击来,脑中轰然嗡鸣,他晃了晃身子,霍然又看向姬丞相。
姬丞相淡淡点头,“那天是我帮她撒的谎,我竟不知道,你从来没碰过她,你……
“别说了——”小侯爷骤然一声嘶鸣,一口血顿然呕出,齿血铮铮嘶嚎道,“你害了我,你害了我们……”
“小侯爷。”张风雷心有不忍上前抱住他。
“出去,都给我出去——”小侯爷奋力推开他,癫狂嘶吼。
“相爷,让他独自静静吧。”张风雷上前劝走姬丞相,又使眼色给呆若木鸡不明所以的王太医。
一霎时卧室走得干干净净。
像一堆稀泥一般他颓然倒在地上,双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如死一般,沉寂。
须臾,他低低嘶笑,如癫似狂,如泣似诉,“处子之身,何来孩子,处子之身,何来的孩子……”他悲切地嘶喊,一遍又一遍,眼泪疯狂迸流。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哪里错了,误会要一环套一环,谎言要一场又一场,月离华,你到底存着什么心,你要骗我,我哪里对你不起,你要这样伤我,这样污蔑中伤自己。是不是从头至尾你都是恨我的,你从来就不曾想过给我们一个美好的未来,至始至终你都爱着那个男人?
奸夫****,贱人荡妇,这都是我骂你的言辞,何其恶毒,呵呵,现在想想那是极大的讽刺啊。试问奸在哪里,淫在哪里,贱在哪里,荡又在哪里?骂你的时候,你的心一定很痛,你一定觉得很侮辱,可是为什么你连一点解释都不给我?
月离华,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何时?是不是还有更多的误会,是不是还有更多待揭的真相。楚玉是不是你杀的,你到底有没有谋害自己的继母?
抑或这至始至终都是你一手导演的好剧?你捉弄我,你骗着我,你害着我,你看着我一步一步堕入你设计好的深渊,然后你看我沉沦,你看我挣扎,你看我痛苦,你看我发疯看我发狂,看我夜以继日的自责,看我生不如死的彷徨,看我一点一点为你祭奉上我支离破碎的灵魂。月离华,你好狠,我是欠你的,可你何尝又不欠我的?
所以不要叫我向你道歉,我不会说对不起,我亦不会再放你走。命运的红绳它将你我牢牢捆绑,这是天意,月离华,爱不爱我,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嫁我,我都无所谓了,都无所谓……哪怕你恨我入骨,也没有关系……
宁小葵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三天的傍晚。
窗外夕阳如血,倦鸟归林,蝉躁蛙鸣。她挣扎着爬起,欣喜地发现,窗外竟是一池夏荷。荷塘清浅,水面清圆,一一风荷托举,嫩蕊凝珠,香远益清。
“小,小姐,你终于醒了!”哽咽一哭,有人扑过来紧紧抱着她。
“小青?”她迟疑地问道。
“正是奴婢。”小青忙不迭点头。
“你怎么在这?”
“是小侯爷命我伺候你的。”小青抹着泪道,“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伤成这个样子?”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人。”宁小葵冷着脸道。
“为什么,他是你的夫君啊小姐。你不知道,你昏迷三天里他每天都来看你,常常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哦,对了,你醒来的事情我得马上去告诉他,他一定很高兴……”小青不知就里犹自喋喋不休,自说自话地要往门口去。
“站住。你如果去了,也不必再出现了。”
“小姐,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小侯爷每次来都是一声不吭地看着你,看得出来他很伤心,小姐,不要这样好不好,我觉得小侯爷是想真心待你好。你看,这是你的包,他说你醒来看见它一定会很高兴。还有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四喜春的糕点,还有你看,这是他给你摘来的金银花,还有还有……”
“你闭嘴!咳咳……”宁小葵面颊发红,急促喘息咳嗽。
“啊,小姐别生气,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小青吓得脸色发白,急忙端来一盏茶水。
宁小葵喝了点茶水,躺倒在床,只觉浑身的筋骨仿佛被醋水泡过一样,酸疼到没有一丝力气。
“这是在哪里?”
“普陀寺。”
宁小葵点点头,很好,不是在那令人疯狂压抑的姬府。可转念又一想,姬府早就化为灰烬,从前那段居住的历史已成了过往云烟。
“小姐你感觉怎么样,你哪里不舒服你要跟我讲,小侯爷聘请了最好的大夫时刻……”看着宁小葵再次阴下来的脸,小青急忙又住了嘴。
“呱——呱——”窗下们忽然一只青蛙叫得格外响亮。
听到这个声音,宁小葵的心突然从死亡中鲜活了起来,“小白,还不现身。”
她含笑道。
“哈,一下就被姐姐猜到了,不好玩不好玩。”窗外一下子窜出小白那个五彩缤纷的脑袋,手里依然抱着那个木偶娃娃,笑得灿烂如锦霞。
“过来。”宁小葵向他温柔招手。
小白吭哧吭哧从窗户爬进来。这小白痴,有门不好好走偏要学坏孩子爬窗户。
“姐姐,我想你了。”小白抱住她的腰就开始腻歪。
“我也想你。”宁小葵摸着他五颜六色的小辫子,柔声道。
“姐姐骗人,说想我可是这么多天从没来看过我。”小白撅起了嘴,显得很不高兴。
“放心,我还会有一段时间陪着你的。”宁小葵捏了捏他的脸,“最近这段时间怎么你瘦了,脸色也不太好。”
小白擤了一下鼻子,“姐姐才瘦了呢,一阵风都能吹倒了。对了,姐姐,你怎么没有孩子了,你把孩子弄哪去了,我好想跟他玩呢。”
“是谁告诉你孩子没有了?”宁小葵冷冷眯起了眼。
“下人们都在说,说你还是处子之身,根本就没有怀孩子,姐姐,什么是处子之身啊?”小白眨巴着眼,一脸天真的孩子气。
“哎呀要死了,你怎么什么都问啊?走走走,出去玩去,小姐要休息了。”小青气得过来拎他耳朵。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一下子突然成处子,呵呵,小侯爷,是不是很好玩?
宁小葵吃吃地笑了起来,眼眸却一点一点泪光在凝聚。